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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努力的回憶著同她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她的樣子。場景很模糊,她的樣子也很模糊。場景如果是一塊玻璃的話,那也是一塊易碎的玻璃,很原始的,很粗糙的,沒有經(jīng)過鋼化處理的。這個場景不會被載入歷史,歷史也不是真實的歷史,是拼湊的,夸張的,書寫的,誰誰的評書,咧開了腮幫子講,不過是換來聲聲驚嘆。再好的演員也無力還原。甚至自己也要拼湊起來,自己給自己講故事,講的都是自己,必須講,不需要聽眾,沒有將來,能有幾個人能有將來?都需要別人來續(xù)寫。編造一個英雄,編造一個偉人,英雄很英雄,偉人很偉人,假的,最少不全是真的,誰也不是英雄肚子里的蛔蟲,英雄死了,肚子里的蛔蟲早就死了。惡人無需編造,他已經(jīng)很惡了。過去,就是自己編撰的自己的故事。所以易碎,只是我似乎愿意拼湊這樣的場景,即使拿著碎破璃或者尚在燃燒的煤球去拼湊。玻璃上面有時候會呈現(xiàn)美麗的圖畫,比如一朵玫瑰,這,也許就是我要拼湊的原因了。過去總有美麗的一面,或者美麗的一角。話說生活是一個一個片段組成的,一個演員演著不同的戲,不同的戲里扮演著不同的絕色,我從來不是好演員。我從來不想演戲,從來不想當(dāng)演員,從來不想演別人。或者:我沒有遇到好的導(dǎo)演,生活又怎么能夠要別人去導(dǎo)演呢?而且不止一個,很多人都想插手你的生活,他們不是認為自己是救世主就是老師,什么都不是,在我看來他們什么都不是。“戲”,往事,我參演過的已經(jīng)膨脹,發(fā)霉。像蠅蛆那樣,不堪入目。她從來沒有連貫過,從來沒有像巴西足球那樣行云流水,要休息,要停頓,要思考,要駐足。有時候還會遇到突入其來的鏟斷,腿斷了,玻璃碎了。腿斷了就此告別職業(yè)生涯,開始新的生活,不會有新的生活,不會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不可能,就好像林沖烙上了囚徒的印記。告別過去是不可能的,怎么揮手也不可能。除非沒有過去,除非遺忘了,遺失了,除非腦死亡。

怎么可能沒有過去呢?玻璃碎了,換一塊新的。換的不是玻璃,換的不是生活,換的是營盤是場景。場景里面不在有他,不在有她,也不在有它,可是卻有揮之不去的影子,影子中都有我。我在蠕動,如蛆蟲。但是,總體來說,別人的生活被一條脈絡(luò)貫穿著。脈絡(luò)如同一條繩索,抓住這條繩索才可以走過崎嶇的山路,沒有路是平坦的,沒有路是不拐彎的,除非是有人照直開下去了。開下懸崖,開進沼澤,開網(wǎng)天堂,也許有天堂,我不知道。走在一條路上,喝醉了,摔倒了,爬起來還是那條路。我的生活則不同,沒有這條脈絡(luò),沒有這條經(jīng)緯,沒有這條干枯了像是絲瓜瓤似的東西,她是一個個的碎片,玻璃片。耀眼,扎手。就是普通的玻璃,沒有經(jīng)過鋼化的處理,拾起來就會扎手,流血,那流出來的血到是可以拼出一副畫了,熱血鑄成的,不,不是紅旗,是血旗,鮮血染紅的不都是紅旗,也許是血豆腐。她是這玻璃上的一副畫,還是唯一的一副畫,這副畫很模糊,很抽象,也許是玻璃上落滿的灰塵,我寫上去的一行字。我寫上去的一行字,我能寫什么:“我愛你”,日后我經(jīng)常這么寫。北方的玻璃上常常會落滿一層灰塵,汽車普及之后往往會留下幾個字:“鳥車”,“炮車”,“傻逼”。一般是沒有落款的。這種事我沒有干過,我不會干這種事。一方面我對自己的書法沒有自信,自從猴子寫下到此一游之后,智慧之門被打開了,“原來小說還可以這么寫”,莫言說到。“原來字還可以寫到這兒,再不寫就荒廢了,”。很多人在模仿,說在模仿他們可能不愛聽,是在做,是原創(chuàng),他們在做,在跟著猴子做,我敢說,他們在做這事兒的時候,腦子里面充滿了猴子般的壯舉,猴子般的狡黠。我不是那只猴子,我不可能成為那只猴子,除非文明集體后退。也不是猴子搬來的救兵,更不是猴子吹出來的汗毛。學(xué)校里辦黑板報,外墻上有,室內(nèi)后墻上的黑板是用來專門辦板報的,我沒有那個資格,沒有幾個人有那個資格。當(dāng)然,有沒有這種資格也要看老師的個人喜好。老師是很公平的人,甚至比法官還要公平,可是老師畢竟是人,是人就有偏心。于是就會看到,那字寫的也不怎么樣,經(jīng)常有人在邊上嘀咕:“寫的叫個屁啊,還不如我寫的好呢”,“你寫的好,像屎殼郎爬一樣”,一個屎殼郎一個屁,同一個地方出來的實在是半斤八兩。那畫畫的也不怎么樣,比我也好不到哪去。而我更本就不會畫畫。一行字寫下來,這行字快要竄到那行字上面去了,東倒西歪的,這個字扶著那個字,所有字都扶著墻,還沒學(xué)會獨自站立。“人”字是相互支撐,所有的字都開始相互支撐,仿佛要體現(xiàn)中華文明似的。中華文明卻不是這樣,簡潔卻又寓意深刻才是。我也看著不順眼,我也有集體榮譽感,希望趕緊辦下一期。趕緊到了畢業(yè)班,大家都在那里亂畫,涂鴉,可是我依舊沒有,這事兒我記得很清楚。我不會畫畫,字寫的歪七扭八,我因此感到遺憾過,別的就沒有了。猴子是猴子,猴子不是凡人,或者說,猴子是可以上天入地,具有無窮力量無窮變化的人,這人卻又有猥褻之心。偉人沒有猥褻之心,偉人卻難免有私心。偉人也喜歡提提字,寫寫詩詞,這也給了那些內(nèi)心涌動著情緒的人以模仿的機會和動力,我也不會寫長城磚,還是因為我字寫的不好。我要寫就寫“我愛她”或者她的名字,我在寫這些字的時候,即使想到字寫的不好,甚至痛恨字寫的不好,也還是會寫下去,我用我的激情,我的熱情填補了字體的缺陷,何況,每次給她寫信我都像交作業(yè)一樣,毫不含糊。我還是以為我寫她的名字,我寫我愛她我是寫的最好的,最多的。這點毫無疑問。就像這世界上我是最愛她的,我是最能理解她的,我是最能給她幸福的。這就是情感的力量,情感永遠是先入為主不在現(xiàn)實中的東西。先寫她的名字后寫我愛她。我在練字的時候中指磨出繭子,而我之所以練字無非是想讓她看。中指磨出繭子后被我用刮胡刀消掉,在磨出來在消掉,反反復(fù)復(fù)許多次,并且在忍受了頸椎痛之后終于有所改觀了,像那么回事了,并且有人夸我的字寫的好看了,只是她卻再也看不到了。不是她死了,她死不了,她就像掀進我腦袋里的子彈,取出來我就死了。可以這么說,只要我不死她就死不了,她在我身上——她的名字刻在我的手臂上,當(dāng)初,人們都在手臂上“燙戒疤”的時候,我刻上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很好,瑯瑯上口,我念起來很親切,很感動。

她沒有死,肯定是我先死了。是她離開了我,永遠的與我背道而馳了。

或許是冬天的玻璃,我喜歡冬天的玻璃,冬天的玻璃不像鐵那樣生冷,急了還咬下一層皮來。早上醒來,冬天的玻璃上面變換出不同的圖案,有時候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整塊兒,頗有些密度,天亮了,溫度高了,真有冰片兒像紙片兒一樣滑脫下來,這樣的圖案,或許不能稱其為圖案不值得珍惜,也或許是曇花一現(xiàn),可遇而不可求。有了她以后我在上面寫她的名字,也寫我愛她,看著它融化,消融,凝成水滴,這個時候我也像它一樣充滿幻象,一種由物理變化造成的幻象,生命的幻象。這種幻象就是時間在流逝,什么都不曾留下,或許留下了,也是骯臟的印記,不愿記取的回憶。大自然永遠是是鬼斧神工,它又在這里做法了,眼睛連著心,制造出許多奇妙的事物。玻璃上面呈現(xiàn)出許多圖畫來,有時候線條粗獷,干干脆脆的就像一座山峰,或者連綿的山峰,有起伏,有突兀,細看時,也說不定有獨行的俠客,負荷的漁夫,那山峰就活了起來,有了生命,有了氣息,到是希望太陽不要出來了,屋里的爐火也就此熄滅,留住些什么,留住些什么,我凍的發(fā)呆,僵硬可是不覺的冷。有時像花花草草,這些花花草草,有時叫的上名字,有時候叫不出名字,或許是因為自己孤陋寡聞,田野上的小花小草,那時候我從來沒有覺得它們是野花野草,他們伴我成長,除非我是野孩子,我不是野孩子,何況那時候野貓野狗也不多。

它們卻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大雪壓青松的感覺,冰清玉潔的跡象。不要消失,不要消失。冬天奇絕的景象能夠像夏天的青山一樣留存。可是都不曾有過,我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消融,消失,只留下一抹骯臟的印記。只是我從來沒有這么等待過,我回來的時候就只是骯臟的印記了。

這場景很重要,是我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是我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發(fā)生的最重要的事。她也很重要,重要到我無法拿什么對她做比喻,與她做比較。她是唯一。這世界上第一很多,比如第一次,第一名,在這個充滿競爭的時代,你死我活,你上我下。除了原有的第一又平添出許多第一來,事事非要掙個第一不可,只有第一沒有第二。第二會在世界上除名或者背負不好的名聲。你真二,嗯,你真二,千年老二。我們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經(jīng)歷著,經(jīng)歷著。都在產(chǎn)生著,產(chǎn)生著第一。唯一卻不多,屈指可數(shù)。你是唯一的自己,即使這樣還是很多人不想做自己。是父母的唯一,姐妹兄弟的唯一。尤其是父親母親,血緣關(guān)系上的,血溶于水的,不會有第二個。這種唯一是相互的,彼此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像來到高原一樣變的稀薄,甚至消逝。我們不在有這樣的唯一,或者,不在需要這樣的唯一,他們死了,或者,和你已經(jīng)完全融為一體,你們組成了另一個唯一,這個唯一之中沒有唯一,只有一個共同體,缺一不可,就如同我們偉大的祖國,我們擁有一個偉大的祖國,而你不是唯一。

她是我的唯一,或許,沒有人意識到她會是唯一,甚至,她也意識不到,甚至,她也不想成為我的唯一。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里,就像針只有一個尖,冠軍也只有有一個。唯一,責(zé)任重大。都說,誰離了誰活不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命題,一個胡扯的命題,一個沒有答案的命題。我們都離不開水,離不開陽光,離不開土地。城里的人或許見不到真正的土地。土地的土味,土地的腥味。土地在成熟時的刺撓。我在城市,在帝都,這城市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蝗蟲一樣的汽車在擁擠著,擁擠在城市的每寸土地。人就會轉(zhuǎn)向會迷失,不知道身處何地。落葉的時候滿地金黃,園藝工人割草,割出一陣草的氣息,聯(lián)想橋南北兩面各有一片土地,種著小麥,種著棒子,冬天的時候閑置著。一年之中總有那么幾次感動著,來自心底的感動,來自過去的感動。但是他們確實離不開土地,城市的樓層越高,深入的土地越深。花離不開葉,葉子并不是為了點綴花的。我離不開她,你也離不開那個誰,你說誰離了誰都能活的。活著,那已不是你想要的生活。離開她我們都不再是自己。就如同離開了陽光成為了深海動物。沒有人意識到缺了她不行。人人都在假裝自己有志氣,實則是沒志氣寧愿失去她而改變生活改變自己。只有我意識到了,不是意識到的,而是切身感受到的。原本,我也不相信什么唯一。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更好,我是理想的追隨者,也是進步的追隨者。我走上了這條路就一直的走下去,沒有捷徑,沒有彎道。時光不會停留,腳步不會停留,我們在不停的探索和發(fā)現(xiàn),也就沒有唯一,也沒有最好。很多時候我們在找尋這種唯一,我們爬了很高的山,流了很多的汗,吃了很多的苦,我們獲得了這個唯一。我們懷揣著這個唯一,又想要去山頂看看,山頂在白云深處,一個奇妙的去處,我們懷揣著唯一繼續(xù)前行,我們懷揣著的唯一也許將在懷里腐爛。她或許會成為我們的負擔(dān),我們前進的羈絆,我們永遠在路上。

她是月亮或者太陽。在這個世界上月亮和太陽是唯一的,或許是唯一的,除非今天和明天的不同,今天和昨天又往往缺少變化,始終如一,一成不變。追尋著原有的軌跡和狀態(tài)。她是怎么成為我的月亮和太陽的。我是怎么把她尊為太陽和月亮的。代替了原有的唯一,成為了新的唯一,唯一中的唯一。我的理想,我的終極目標(biāo)。我的心臟,我的大腦,很多時候我們甚至不在感覺著月亮和太陽的存在,月亮和太陽的存在所對我們的意義。可是一旦它們不在來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們其實是看不到后果的了。這個世界還有一種唯一叫做信念,她就是我的信念。就像很多烈士對于黨的信念。

場景無法復(fù)制,無法重疊,生活不是剪紙,而是實實在在的走過來了,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血印,一步一個坑。回首時卻又沒有什么印記,沒有什么意義。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好像每個人生活都是悲劇,是,怎樣,不是又怎樣。每個人生活都沒有得到滿足,滿足了怎樣,不滿足又怎樣。每個人在死時都在掙扎著,死相很難看,病死的,老死的,正常的意外的。除非安樂死,沒有人喜歡安樂死,除非死的不是自己,沒有人能替你死。一切都將化為灰塵,也只能化作灰塵,留下的只有哭聲和笑聲,這哭聲和笑聲,最后化作一陣風(fēng),一陣?yán)滹L(fēng),一陣熱風(fēng)。汗?jié)窈笠路狭粝碌膲A印兒,洗一洗就沒有了。遠處的云,那時候天很藍,天藍了云才有意義似的。天際線上的云,白色的云,一塊一塊的,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你說它像什么,他說它又像什么,用不著抬杠,一忽兒什么也不像了,云散了,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人尚不知自己從哪兒了更何況是云呢。用物理知識解釋的話顯得毫無意義,冷冰冰的,讓人漠然,冷酷,“原來這樣,”,“這樣啊”,語氣里沒有水分。像紅薯干,像牛肉干,不,這樣的干兒人們會用唾液去浸潤它,津津有味的咀嚼它。像干樹皮,干樹枝,路邊隨處可見的那種,林子里隨處可見的那種,顯得毫無意義。可以做柴禾,化作一縷青煙,也許不是青煙,是濃煙,不起火,只要把人熏死。后來不讓燒了,粉碎了做花肥。過去的場景即是如此,過去的人即是如此,它在,藍天做底版,他們就是那朵云,而且不斷的變幻著,一忽兒這樣,一忽兒那樣,你說它像羊,他說他像豬,豬和羊永遠不可能重逢在一起。何況,時間久了,世事變了,那天就不在藍了,天是灰的,天是黑的就沒有了云。也沒有了夢。

場景是我家。多年之后它成了一座破落的房子,和很多破落的房子連在一起,房子之所以會破落是因為當(dāng)時的粗制濫造,粗制濫造的房子也就有了湊合過的生活。不破落又能怎樣,那些當(dāng)時香火很旺的去處不是也破落了嗎?我家不是廟宇,何況我根本不信佛,更不信耶穌,非要信的話我定要堵上耳朵,閉起眼睛了。

場景還是存在過的,存在于我的心里。任何場景,任何人物都是存在于過去,因為說著說著就過去了。場景是即將成為我的新房的房子。人物是父母,媒人,我和她。屋子剛剛建成不久,剛蓋好的房子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有一股空落落的氣味,不是人味也不是野味。建成不久之后我就搬了進來,我搬了進來之后還是不見有什么氣息,于是我就把房內(nèi)搞的很亂。閑著也是閑著,閑著就不具備價值。房子里面有一張床,一張很大的床。床上的被褥不知道用了多久了,破舊還算干凈,要等到結(jié)婚的時候才會換新的,全換。屋里還有一張圓桌,支架可以折疊的,上面壓了很多書,快要承受不起了。除了書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蠟燭,那時候經(jīng)常停電,蠟燭在流淚,永遠在流淚,你管不住它的。放蠟燭的墨水瓶,墨水瓶幾乎被燭淚完全包裹住了。被包裹住的墨水瓶更有一種生活的氛圍了。圓桌不是書桌,卻可以當(dāng)做書桌,那時候很多東西都被當(dāng)做別的東西用著。等到這個別的東西做了出來,買了回來,卻又覺得是擺設(shè)了,就比如這書桌,也比如化妝臺。圓桌應(yīng)該算作飯桌,當(dāng)初肯定是這么設(shè)計的。放著都是于書有關(guān)的東西,紙,筆,橫七豎八的放著,一支筆筒,插著各種筆。床上也是書,到處都是,床頭腳下,亂七八糟的放著,只留出我睡覺的地方,胳膊腿伸一下壓倒書了。床頭有一個柜子,里面放著再也用不著卻舍不得扔的什么東西,柜子上面也是書,擺的相對規(guī)整一些。那時候我沒有別的愛好,吃的瘦骨嶙峋的,因為父親還是經(jīng)常不叫我吃飯,經(jīng)常說的我不想吃飯了。穿的也不執(zhí)意追求時尚,但是已經(jīng)夠的上時尚了就只是買書,也買筆。只是我為什么不買個書櫥呢,把這些書放起來,或者是為了買到更多的書吧!錢是有數(shù)的。

知道她要來的時候我把這些書要努力的規(guī)整規(guī)整。“見對象”要有儀式感,要有見對象的樣子。她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對象”,我想是這樣的,也的確是這樣的,我這么想的時候就成了鐵定的事實了。一些年后,她說:你是我的初戀。我也說:你是我的初戀。我想了想,想想在她之前什么時候有過戀愛的感覺,有過對女人的感覺。這種想法,這種感覺很快被我否定了。她不信,眼睛掙得很大,眨了一下,眼睛里面汪著一彎水,那時候她的眼神還算清澈,如同湖水,只有野鴨子才能另其混濁,我是那只野鴨子,也是也不是。像是思考了一下,好像又信了。她總是游離在信于不信之間。似乎她總在猶豫,不停的猶豫,每一件事情都是她不想干的,又似乎是想要干的,沒有確定的時候。必須有人推她一把,否則她就不會走路,要不走起來也是脫泥帶水的。她相信我的話,我從來沒有騙過她。她相信我就像我相信她,或許,我錯了。相信?!我連自己都不相信,我的身體經(jīng)常會背叛自己,比如不斷的長出青春痘來,很煩惱,一擠留下一個坑,那可是要跟隨自己一輩子的。其實信不信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初戀不初戀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了。我不可能只停留在初戀,任何人都不可能,初戀只是一個階梯。不可能總是戀愛。總是戀愛,或者總是有戀愛的感覺。戀著的這一片土地,戀著我的祖國,我的人民,如同戀著一個女人一樣。讓我如坐針氈,倍感憔悴。因為她們似乎都秉承著誰離開誰都能活下去,愛誰都是愛的宗旨。于是落下我一個單相思的一廂情愿。要么我就成為英雄,有時候我覺得維特也是英雄,不怕死的都是英雄。這樣的人被他們托舉著,高高在上,他們的手呈針尖和麥芒的姿勢。初戀是個幌子,看著好看,黃地兒黑字,三角形的旗子,在林間飄搖,隱隱約約能聞到酒香,卻又說不定是掛羊頭賣狗肉。總之,我很在意這次相親。我把我的房間掃了又掃,最終還是沒有掃干凈。我不自信,也可以說是追求完美。我的不自信或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怎么可能徹徹底底的干凈,磚瓦的房子,磚瓦本身就是骯臟的東西,任何光鮮的背后都是骯臟的,或許就像煙花一樣只有那么瞬間的亮麗。我發(fā)現(xiàn),灰塵或者污垢無處不在,不可能打掃干凈,就像給身體搓泥,只要搓就會有。神是干凈的,可是我的眼里就沒有什么神。她是干凈的,對她是干凈的,她就是我的“神”。整理房間我認定了一件事情,突出重點,突出了這個重點就可以了。我不會搞對象,看來我又很會搞對象。很多事情看來是天生就具備的。我要突出的重點就是我的書,我用所有的積蓄買到的書。那哪時候我真是不吃不喝也要先買書。我去所有的書店買到的書,我認為我所能走到的書店。很多年后我在BJ,我對人說:我爬遍了BJ所有的山,所有有名字的山,所有坐公交能夠到達,能夠一天往返的山,有名的山。這話怎么說也有語病。我未加思索,這話說給懂你的人,就像任何話都是說給懂你的人,說給那些“驢友”,只有他們明白。BJ有香山,除了香山很多人就不知道有別的山了。于是大家都擁擠到香山來,擁擠到誰也沒有看到紅葉,或者是誰也沒有看到想看的紅葉。但是,我愛BJ的山,香山除外。還有鷲峰,還有陽臺山,還有鳳凰嶺,蟒山,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收獲。說了你也不懂,可是有人懂。“啊,陽臺山啊,那里有一個怪坡,那里有一處山泉水,我經(jīng)常去取”。這時候算是遇到之音了,之音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好。到過陽臺山,卻沒有上去過,不知道山頂?shù)木吧巾數(shù)木吧谙胂笾锌偸呛苊赖摹N椰F(xiàn)在的意思就是:所有我能到過的書店,我所在的城鎮(zhèn)的所有書店,那時候的書店真比現(xiàn)在的多,不像現(xiàn)在只剩下了新華書店。新華書店也不在是單純的新華書店,看書的比買書的多,閑坐的比看書的多。還有所有保定的書店。我騎車去一次次的把它們帶回來,它們,我認為我應(yīng)該看的書。主要是一些世界名著,我以為我要和世界接軌。那時候,也許只有那時候了,我們拼命的汲取著外來文化。這個外來文化也自以為很偉大,不設(shè)防的輸出給我們。直到有一天,這些文化文明不過是草和樹葉,我們吃它,吃它之后產(chǎn)生了牛奶,這時候他們怕了,整個西方社會都在顫動。也不乏我看不懂的,盜版的,買回來就從來沒有翻過的。這些書在我的床上,橫七豎八的像些尸體。我喜歡這些尸體,這些尸體是有著靈性的。這些尸體對于有些人它們就是尸體,可是對于我不是,否則,我不會把它們弄回來。它們活了,死了的之所以還活著,是我把他們喚醒的,它們有了溫度,有了活力,它們是一個個的精靈,于我為伴,與我為伍。它們拯救了我,讓我即使是睡著了也如同插上了翅膀。我不是也拯救了它們嗎?我讓它們復(fù)活。否則,在書店,書架上面,落了灰塵不說,即使是沒有落滿灰塵,那書架也如同安放骨灰盒的架子一般。

很少有人來我的房間。嗯,這將是我的房間,我在這世界將有一席之地。因為是我的房間,因為少有人來,這里就有了我的特色,我的烙印,我的氣味,我的主張,我的靈魂,我獨有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不只是警犬才能感知。這些書是這么擺著的,任何地方任何人也不會出現(xiàn)哪怕相似的情況。

遠處,遠處不是終點,總有人在遠處,或許,他們一生下來就站在那里了,總有什么事情在遠處,在遠方。總有什么事情,總有什么事情,總有什么人讓我們高看。年輕的時候總是覺得遠處不遠,信手拈來,卻又總是摘不來。到了一定的年紀(jì)干脆閉上了眼睛,對遠處的人和事物視而不見,人還沒有傷卻以為自己傷了,內(nèi)心傷了,人還沒有老卻以為自己老了,于是遠方就永遠是遠方,風(fēng)景就永遠是風(fēng)景。我把橫七豎八的書規(guī)整了,把它們從床上拿下來。有的放在桌子上,那桌子真有些不堪重負的樣子,像是高考前沖刺時候的樣子,我沒有參加過高考,中考也不曾有過,可是我想,就是這個樣子,人坐下去埋在書里面,人就不見了。堅持,堅持一下,姑娘來了,走了就好了。我想她會走的,我不會留下她來,她也不會要求留下來,我們都還正常,按照正常的模式運轉(zhuǎn)。我沒見過她,她也沒見過我,我說的是照片。我不怎么照相,不愛照相,不愛留住精彩的瞬間。我不上相,苦于表情,何況人靠衣服馬靠鞍,我沒有提升我資質(zhì)的衣服,街上也沒有什么流行的服飾供我選擇。何況我掙錢了,掙得錢多數(shù)買了書。我對自己的長相還是有些自信的。既然對自己的長相有些自信,那我關(guān)注更多的就是內(nèi)在的東西了,就是看書,書是進步的階梯,我要進步。這么一說我對她的長相就也沒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了。

我把床上的書全部挪到桌子上去,桌子成不下,那么多書怎么成的下呢?一部分挪到床頭柜上來,床頭柜很大,因為放在床頭所以叫了床頭柜,也只有我這么叫著。它不知道從哪里來,也不知道最終去了哪里了,我不關(guān)心這事,管它于父親還是母親有關(guān)呢,也有可能是比他們更早的人留下的。柜子沒有抽屜,上面的板子可以活動,起開。肯定是實木的,什么木頭不知道。

母親不愛說話,父親很愛說話,很愛說話的父親不是家常理短就是敘述從前的艱苦,反反復(fù)復(fù),要是問他他不感興趣的事情就會顯出不耐煩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就好像我什么都應(yīng)該懂才是。箱子涂成紅色,也許那算不得紅色,土紅色,醬紅色,反正是這種紅色不是太光彩,涂上去就已經(jīng)陳舊了,那時候人們還是喜歡紅色的,可是不能太出彩了,除非是被獻血染紅的,比如紅旗,比如紅領(lǐng)巾。別的東西一般人就承受不起了。箱子的上面半邊釘死了,半邊可以拿開,往出拿東西,往里放東西。柜子不大不小,沒有抽屜,可以做床頭柜,也可以做坐柜。柜子從前放過什么不知道了,現(xiàn)在放著一個包袱,白布的包袱,包袱很大,將將的擠進去。包袱里面放著一些舊衣服,和于舊衣服相當(dāng)?shù)囊恍〇|西,比如舊襪子,舊手套,單的,棉的,更有一些碎布頭。這些物件還放在這里幾乎被忘記了,因為幾乎沒有什么用了。這些物件還放在里面:“一夜回到解放前”,那時候還不流行這樣的一句話。可是在父輩們的內(nèi)心里卻時刻有著這樣的意識。這樣的意識沒有落實,生活卻是一天比一天好,就像開春以后的秧苗,誰也禁不住它向著好處生長了。天空灰蒙蒙的沒有了色彩,于此相反,生活卻豐富多彩起來。柜子里面的物件以及柜子最后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忘記了或許父母也忘記了,最初到最終就是一個被遺忘的結(jié)果,像許多人那樣,像落在電線桿子上的鳥兒那樣,一次震顫連灰跡都不曾留下。現(xiàn)在這只柜子上面壓著我的書。

我開始相對象的時候已經(jīng)看了幾年的書了,既然是看了幾年的書也就是買了幾年的書了。書不是很多,對于喜歡看書或者想看書的人來說,或者裝模作樣喜歡看書的人來說書都不是很多,他們都恨不得搬個書店進家。但是對于一般人來說已經(jīng)不少了。很多一般人,我接觸的都是一般人,他們首次進我的屋,都要“哎呀”一聲:“這么多書啊”。這些書桌子上成不下,柜子上還是成不下。即使這樣,我也沒有想過要把書放到地上,也許是愛書的緣故,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把書放到柜子里面去過,柜子,對于書就像棺材一樣。

我把書放在窗臺上面,我的書多是三十二開紙張的,簡裝的,真正愛看書的人無論簡裝精裝。不愛看書的人才會在意,精裝多是擺設(shè),漂亮的精裝書擺在漂亮的書櫥里面,漂亮的書櫥擺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面。我也想要一個漂亮的書櫥,可是又不是那么太想,只是閃念沒有想得到一本書那么迫切。我的這間屋長是長了點,老屋有抱廈,這間屋就沒有了,三米寬,七米長,應(yīng)該打隔斷,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必須打隔斷。我沒有打隔斷,我不是所有人。布置新房的時候,房屋的最里面放了一張床,一張雙人床,席夢思的。雙人床顯然是小了,很快的有了女兒,女兒站的地方一點不比一個大人小,她總是翻來覆去的,總是怕把她壓到。那樣我就只好去了外面,睡在沙發(fā)上,一睡睡到女兒上了初中。我的沙發(fā)也叫春秋椅。千挑萬選,說不上是千挑萬選。那時候我就是一個對什么都不很在意的人了,除了看書,那時候我還多是看書,還不想怎么寫東西。反正是轉(zhuǎn)了許多家,最后選擇了這套組合柜,于別人不同的是我這套組合柜有兩件書柜,或者說是書櫥,和兩個大衣柜一般高,還要寬一些,我把他們放在房屋的中間,算作隔斷。

眼下,我只能把書放在窗臺上,窗臺將會永遠是那個窗臺,不會有任何變化,不會裝修,也沒辦法裝修。窗戶下半部分有個橫梁立四塊玻璃,上面是兩扇窗戶。窗戶顯得很明亮,因為窗戶很大,這種敞亮的試樣也是最近才開始的。窗框涂成了黃色,米黃色。此刻沒有窗簾,以后會有的,以后說以后,現(xiàn)在用一塊白布,的確良的,這塊布可能母親是想要縫制什么的,可是拿來正好就用上了,遮住了下面的四塊玻璃,用圖釘按在窗格上面,遮擋著外面的陽光。遮住陽光也就遮住了樹影,有時陽光很和諧,有時樹影很婆娑就沒有什么好遮擋的,還有月光,我比較喜歡月光,皎潔時照著回家人的路,我就經(jīng)常會成為路上的人。別的時候這月亮就像一個默默的觀眾,或許只有這一個觀眾,沒有掌聲,自然更沒有喧囂,卻又給了你走下去的勇氣。我喜歡月亮,月有陰晴圓缺,我都喜歡,因為月亮從來不像太陽那么張狂,張狂似人,張狂時呲牙咧嘴,失落時也會歇斯底里。窗戶外面是是一個夾道,之所以成為夾道是因為房子右邊是院墻,院墻很高,幾乎跟屋檐一般高。窗戶前面是一間配房,配房和門樓連在一起,配房的山墻比院墻高一點點,貓不用跑不用跳就可以爬上去的。習(xí)慣了陽光,看慣了藍天白云,對陽光就不是那么太苛求了。不像日后,不只是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甚至想要透徹的陽光還要等待風(fēng)雨。霧霾讓人沮喪,我的生活不在辦公室里,我經(jīng)常在戶外,在戶外就想奔跑,代替兩條腿的是四個輪子,可是我跑不起來,在戶外就想遠眺,看不見天上的云,看不見遠處的山霧霾,連綿不絕的霧霾,那時候我才想要陽光,想的有些迫切,想的有些抑郁。

陽光被墻擋住了,擋住陽光的還有樹葉,樹葉并不縝密,陽光經(jīng)過它撒下疏疏落落的斑駁。透過高墻,透過樹影,時間短,數(shù)量也少,但是有這點陽光就夠了,還有月光,我發(fā)現(xiàn)了陽光,我發(fā)現(xiàn)了月光。它們總是我想要的時候在哪兒,正好和我的心靈吻合。窗簾似乎是多余的,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更為陰險的世界,那個世界隔著海洋,中國沒有內(nèi)海,在大海的另一邊,在大洋的彼岸,黑的說成白的,真的說成假的,丑的說成美的,以欺詐為榮,以暴力為榮。或許我不是一個善于分辨的人,穿了羊皮就分不出狼來。但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明明白白,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有時候我甚至想,不需要窗簾,不需要窗戶,甚至不需要房子。母親只是一個載體罷了,在天神看來,在過往的生命看來,我們都是猴子,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生于自然,行于自然,死于自然。

窗簾的作用不是要阻斷陽光的,是用來阻斷視線的。夏天,屋頂上面放了一個水桶,水桶,汽油桶或者機油桶,經(jīng)過半天的暴曬就可以洗澡了淋浴了,后來,汽油桶變成了塑料桶,塑料水袋,那時候家家屋頂上面除了水桶之外還有接收電視信號的大鍋。這個窗簾就是擋著夾道里面洗澡的人的。

她來了,笑著,笑的并不自然。這樣的笑,就好像被風(fēng)吹過的樹葉,春天的夏天的風(fēng)顯得清新或是自然,秋天的冬天的風(fēng),在樹葉上面留下了些什么。她顯得有些扭捏,又在極力掩飾這種扭捏,但是并不做作,做作就是有多余的表情,夸張的表現(xiàn),她還不會。她不自然,或許是她長的就不太自然。她漂亮,我當(dāng)然說她漂亮,融入了我全部愛意的漂亮,帶著氣味的,如同母親身上的氣味,帶著暖意的,飛蛾聚集在亮出的。漂亮演化成一種美,一種全心全意的美,一種絕無僅有的美,一種對我盛開著的美,仿佛只屬于我。卻又像街頭的月季一樣見怪不怪,蒙了一層灰塵需要洗刷,發(fā)覺。

鐵門響起來,叫了一聲,像是我家有蜂鳴器的水壺,水開了,經(jīng)常是“滋滋的”響個不停,如果你不去理它,不去提它就要那么一直響下去了,帶著怨氣,冒著白煙,我看不是想要升天,而是想要耗干自己,人類到來之前有很多事物掙著搶著做飛蛾撲火似的舉動,想要做點什么,其實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可能是,誰也無法超越成為塵埃的事實。有時候尖銳的叫一下就不叫了,這種時候也不是絕無僅有,或者壺蓋被猛力推開了,或者蜂鳴器壞掉了,叫聲變成了另一種聲音,壺蓋于壺體的碰撞聲,開水的咕咕聲,遠離了聽不見,做水不像做飯,沒有那么精心,精心著時間,往往一直燒下去。

這種感覺只有一次,這種聲息也只有一次,剩下的就只有心跳,只有等待的惶恐,等待的昏聵。

我們都在期待著,或者說都在等待著什么事情將要到來,什么事情將要發(fā)生,各有各的心思。母親準(zhǔn)備了一桌飯菜,有買來的熟食,也有要她去擺弄的蔬菜,母親定是竭盡所能,母親對人毫不吝惜,對人也沒有隱瞞之心,母親的行動,母親的言語,母親的表情都說明了都表明了她的心思,母親的心思就是沒有心思。父親在期待著什么,父親的期待讓人難以琢磨,我那時候也沒有想他在期待著什么。那時候我被光環(huán)籠罩著,也就散發(fā)著光芒,散發(fā)著美好,父親的期待也是好的,我這么想。

“我們來了,終于到了,沒來晚啊!你看我這一臉汗呦”。中年男人“咔”的一聲把二八的自行車支住,放的不是地方,這樣我們還要給他挪一下,有人挪的時候他說我來我來卻始終沒有動。自行車是新的,可是新不起來,能纏的地方全部纏了東西,就是前后輪子的輻條上面也各自綁了一個絨花似的東西。那時候我看過一則寓言故事,說是一個愛慕虛榮的武松,當(dāng)然不是真正的武松了,找來人給他的棍子雕龍畫鳳,雕琢過的棍子不在具有實戰(zhàn)的價值,武松也變成了西門慶,棍子舉起來就斷了,結(jié)果不再是武松打虎而變成了老虎傷人。不知道為什么每每見到這輛自行車我就會想起這則預(yù)言,每年這輛自行車都會來幾次。每次都吃了我想吃的好東西,每次都和父親喝了酒夸夸其談,稱兄道弟。這是事實,每次來了客人,客人似乎就是父親的客人,只有父親作陪,我們只能在等待中咽口水,然后吃些殘湯剩飯。我不喜歡他,我們姐弟都不喜歡他。婦人和孩子不喜歡抽煙的男人,孩子自個兒不喜歡趕飯點兒,還喝酒,喝了酒明顯話多的男人。我還會想起“瘋平兒”,就是“平兒”瘋了,據(jù)說是受了什么刺激,從前還是個老師呢!那時候“老師”開始是個受尊重的職業(yè)了,因為還沒有追星這一說,因為還沒有恭喜發(fā)財這一說,職業(yè)就比錢更有份量,放在天平上一邊倒。“瘋平兒”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鞋子也是花的,頭上戴著花兒,手上拿著花兒在街頭又唱又跳。

大叔是有來頭的,是個什么村長,山里的。那時候都管山里人叫山狼,我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叫。每次他來過之后我都會做一個夢,狼頭裹著圍巾是白毛巾挎著籃子,每次來過之后籃子里都會裝滿東西,一兩只母雞或者別的什么東西。這么說吧,別拿村長不當(dāng)干部,那時候,我還真沒把他們當(dāng)回事兒。開始把他們當(dāng)回事兒是自從有了小官大貪以后。大叔的形象就定格在那里了,有些形象一出現(xiàn)就定格了,還有那個“瘋平兒”,這是她最初的形象也是最后的形象,如同光禿禿的小山包,也如同仍在荒野里的山神廟,沒有變化,沒有張力。現(xiàn)實如此,有些變化也只是眼睛被晃了一下。大叔戴著一頂灰色圓頂?shù)拿弊樱荒晁募径即髦路鹉敲弊永锩嬗惺裁疵孛埽苍S只是頭油。天涼的時候穿中山裝,口袋露在外面鼓鼓囊囊的,上面口袋別著一支鋼筆,據(jù)他說是“金星”牌的。在我看來就像丑女人頭頂落了一支蜻蜓。天熱的時候總是穿一件襯衫,那時候的襯衫似乎就沒有短袖的,所以我說他穿一件襯衫,白色的或者是灰色的。不知道為什么那襯衫似乎永遠是嶄新的,一水也沒有洗過似的,仿佛剛從包裝里面拿出來,衣服上的折疊痕跡非常清晰。安那個時候的說法,他的身材算是魁梧的,但是魁梧用在他身上我覺得不妥,我覺得是虛胖,可是沒有肚子,就是沒有將軍肚,那時候的人幾乎都沒有肚子,除非孕婦或者嗆了水。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大,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顯大就不算合身,就像裝礦泉水的瓶子和水。大廠家的總是裝的恰到好處,小廠家的不是多了就是少了,于是對水就有所懷疑,甚至有所忌憚了。襯衫的風(fēng)紀(jì)扣都系著,不管領(lǐng)子上的還是手腕上的,不管斗大的汗珠從額頭還是臉上滑落。

“到了,到了,不晚吧,你看這天熱的,她正上著班,我把她叫了來”。

“鎮(zhèn)川,鎮(zhèn)川”,母親叫著他的名字。母親看著他的雙手,手上沒有任何東西。而母親的手剛剛烙完餅還殘留著漿糊。父親有一些農(nóng)村的朋友,因為父親經(jīng)常下鄉(xiāng)指導(dǎo)工作,在這方面父親是個熱心腸話匣子。肚子里的東西爛就爛了,不似倒出來暢快,何況父親也沒有什么值得留存的。這些朋友看著就像農(nóng)民,每次來都拿著剛從土里刨出來的東西。有時是草莓,有時是山藥,各種水果,過年的時候還有人送年糕,這個我最喜歡。他們很少留下來吃飯,即使吃飯我也覺得吃的是父母的飯而我得到了好處。這位叔叔從來不拿東西,或者拿過,也是蘋果里面挑剩下的,也許是落果,所以不大記得了。雖然那時候不興請客送禮,但是兩袖清風(fēng)我都覺得不好意思。反倒總是不會空手而歸,我和姐姐們都不喜歡他,母親想必也是,只是不說。大叔和父親打的火熱,每次都來喝兩中,喝過之后父親的話語就高了八度,像是教訓(xùn)的,不容置疑的語氣,或許,他是父親的朋友,父親需要有人說話,父親總覺得自己是外來人對于這個城市不甘心。

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就差幾個客人來了再炒的菜。母親面色紅潤,臉上汗唧唧的顯得有些浮腫。男人幾杯酒下肚之后會是這種面色,女人在準(zhǔn)備一桌飯菜,并且對這桌飯菜滿意之后會是這種表情。

“進屋,進屋,趕緊進屋,電扇開著呢”,父親笑著,那笑容來的快去的也快。透過遠視眼鏡的上沿看著眼前的事物,看人看物都是那個樣子。父親的手上還保持著一個動作,或許剛剛放下手中的什么活計,一邊說著話一邊把自行車推到樹下不礙事的地方,樹上有個知了叫了一聲,就一聲,又不是歌唱家干嘛要吝惜自己的聲音呢?!能換一只百靈鳥過來才好,我想,我甚至沒有見過百靈鳥的樣子。

陽光從樹上漏下來,斑斑點點的,像是要活過來,化作什么卻不知道。對著門洞立著影壁墻,瓷磚拼湊著小橋流水,漁夫亭臺的圖案,亭臺處有一塊瓷磚碎掉了可是并不明顯。影壁墻的后面雞舍是母親壘的,都是些撿回來的爛磚頭。母親喜歡撿東西,有時候母親化作丐幫幫主,可是這個丐幫幫主經(jīng)常叫我臉紅,不忍直視。雞撲騰了幾下卻沒有發(fā)出叫聲。此刻也沒有了雞糞的味道。紅磚蔓地的院落被我打掃的干干凈凈像是過年時一樣寸草不生,寸土不留。“沒有什么好花”,多是一些草本的,一年生的,因為剛剛澆了一遍水,又都顯得花紅枝綠,嬌艷欲滴。他們到來之前我可能是澆花來著,也可能整理書籍來著,也可能幫母親整菜,母親做飯做菜總喜歡有個下手,這和我恰恰想法。我為什么不是在看書呢?可以設(shè)想一下,我正在埋頭看書,一副羽扇綸巾的樣子,想著窗外事,想著芭蕉夜雨,也想著抵御外侵,我這個年紀(jì)很容易想到芭蕉夜雨,我這個時代真把日本鬼子恨的咬碎鋼牙,手撕鬼子我也做這樣的夢。事實上我不是天才,只是日候果斷而又決絕的認為自己是天才,這么做也等于是絕了自己的退路。這么做是叫自己一條路走到黑,我很喜歡一句話“撞了南墻也不回頭”。那時候的電視幾乎布布都是經(jīng)典,如同灑在地上的芝麻,我?guī)缀蹩梢砸涣A5氖捌饋恚€有動畫片,比如大鬧天宮,神筆馬良,還有一個劇情是可以穿墻而過的,我特別關(guān)注過,只是記不得名字了。這么說吧:我不是書呆子,只是我想做書呆子。但是,也沒有刻意要成為書呆子。這樣,就為我的生活,我的成功造成了許多困難。

我忘記了姑娘到來之前我做什么來著。那時候我并不健忘,反倒因為記得一些幾歲時候的事而覺得自己記性好,這些都無從考證,好像人人都不需要我聰明,在他們看來:聽他們的話比我自個兒聰明更重要。他們要培養(yǎng)的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而不是聰明的孩子。他們對兒媳的要求也是這樣吧?!

我記得那天是個好天氣,夏季邁著輕緩的腳步剛剛到來,葉正綠,花開的正艷,而且層層遞進似的,好像永遠不會凋謝。天氣尚覺高遠,白是白的藍是藍的,就像紅綠燈般亮眼,是在人間,美好的人間,有著光明前程的人間。人間好像一座空調(diào)房,愛人的鼻息,最合適的溫度,最溫馴的泥土的,花草的氣味。事宜的運動,勞作,全身汗唧唧的,鼻頭閃著晶亮的水珠兒,反倒覺得愜意,風(fēng)是爽的。父親從早上起來就沒有說我,他的說不是厲聲斷喝就是說的叫人大腦缺氧的言論。于是我就像初夏的秧苗一樣活力滿滿。

姑娘從大叔背后閃出來,這時候我是真想叫他一聲大叔,由衷的。我懂得了人事關(guān)系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那時節(jié)多留長發(fā),姑娘就也留著長發(fā),長發(fā)飄飄。那時候如果多留短發(fā)的話,她可能也會留著短發(fā)的,短發(fā)或者更給人一種現(xiàn)實的感覺。她不是超前的人,也是不想落后的人,我想是這樣。姑娘的長相,身材,就像是一排修剪的齊整的窈窕的樹,其中的一株。姑娘不是那排樹里面最突出的,也許是她不想突出自己,或者是不知道如何突出自己。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應(yīng)該是還行,那時候我們習(xí)慣于說“還行,還好”。我說她很漂亮,或者說最漂亮,在我的心中,或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緣故。她確實是最漂亮的,和我心中的那個她相吻合,和我夢中的她相吻合。我多時候做夢來著,或者我白天都在做夢,青年男子的夢。多年之后,在十路車上她坐在我的身邊,我們說話,這樣,叫別人一看她就是我的人,我們有著不一般的關(guān)系。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著周圍的人,感覺他們在注視著我。沒有注視著我,或許是見怪不怪,人們也像我一樣有素質(zhì)了,有素質(zhì)就是不外露,這是中國人的素質(zhì)。只是用余光看,只是內(nèi)心起了小小的波瀾。而他們應(yīng)該是應(yīng)該羨慕我的,我的感覺是這樣。我的身邊坐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那時候她在我心中已經(jīng)不在是個姑娘而是一個女人了。由姑娘到女人是個成熟的過程。一個有身份的女人。我臉上有光,在模糊的場景里面熟人能夠認清我這張臉,叫上我的名字,我自己也覺得有一層油光也許是分泌失調(diào),感覺涂了一層油。別人在不在意也變的無所謂了。那時候她在我眼里更是心里變的神圣起來。而神圣的東西要么不會輕易示人,要么在別人眼里看不出她的神圣來。這么說吧:當(dāng)時,在公交車上,她是一朵花,唯一的一朵花,也許她的美麗就因為是唯一。一朵花,一種北方常見的月季花,一朵在我眼里不會凋零的花,可以作為市花,甚至省花。就像北方的姑娘那樣,就像北方的漂亮姑娘那樣,花香怡人,形態(tài)大方。沒有曇花的驚艷,沒有牡丹的富貴,卻也令人如沐春風(fēng),那時候盼著春風(fēng)盼的很迫切,那時候冬天很冷,很冷的冬天把人凍的不成樣子,把人凍的像個猴子似的,抓耳撓腮,上竄下跳。把人凍的穿上了棉猴,穿上了棉猴更像個猴子,只是分不清公猴還是母猴,小猴還是老猴。

我們的眼睛沒有對視上。她看我的時候我在看別處,沒看她的眼睛。這很好理解,比如我在看她的衣服,她的服飾,她的衣著打扮,其實就是上衣和下衣。頭是光著的,長發(fā)披肩,似乎任何女人都可以長發(fā)披肩,頭發(fā)的品質(zhì)還算過的去,但是不會因為她的長發(fā)而吸引了我。在我看來姐姐的頭發(fā)才是又黑又亮又密實。那才是我見到的最好的頭發(fā)。或許還有比姐姐更好的頭發(fā),我可能也見過,只是沒有細看過,也不可能細看。那頭發(fā)里面一準(zhǔn)埋著發(fā)卡,最平常的那種,只是我并沒有在意。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應(yīng)該是她最漂亮的時候。她說:她是被大叔拉來的,拉來的時候沒有和父母通報,沒有和父母通報是重點。可以肯定的是她沒有刻意的打扮,也沒有什么好打扮的,涂脂抹粉尚是妖孽所為,即便是演員也多是素顏,除非某個特定的絕色,妃子或是舞女。洗了臉梳了頭,換上了最得體的衣服。這是對生活對別人最起碼的尊重,我們都懂。衣服是淺色的,記不太清楚了,應(yīng)該是粉色的,接近于白色的那種那種粉色,清單,隨和,在火熱的季節(jié)里,在爭奇斗艷的季節(jié)里顯得有些清凈。淺粉色的,寬松的,有一些褶皺的裝飾有一種休閑的感覺。至于褲子不是腳蹬褲就是牛仔褲,這個夏天她不是牛仔褲就是腳蹬褲,至于為什么她不穿裙子還要等以后再說。以至于在看到她穿裙子的那一刻給了我一種驚艷之感。這種感覺其實也沒有什么,因為那個時候,我的眼里就只有她了。

沒有四目相對,這種感覺就是一種整體的感覺,還好,不錯,可以承載,可以繼續(xù)。這似乎又是傳統(tǒng)又是美德,又是傳承。我們,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不是那么在意外貌,不追求表面的東西。那一天我戴沒戴眼鏡呢?應(yīng)該是沒戴的,我有些小小的私心,只是我的近視又不是那么重,如果我不在看書的話原本日后也是可以不戴眼鏡的。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們四目相對的話是否可以擦出火花。很多次是這樣的,有女孩脈脈含情的看著我,那眼眸深似水,看到我的時候就有一顆石子投了下去,賤起一圈漣漪,我的長相以及我的內(nèi)在的東西,我的內(nèi)在的東西肯定外擬到長相上,讓人信服,傾心。

如果我們四目相對就不在有故事了吧!?平淡的故事就不是故事,沒人聽沒人寫。我是說如果我們四目相對,我們就會迸發(fā)出火花。這種火花很快也會熄滅,因為我們是同極,她的水流到了我的河里,或者,我的水流到了她的河里,就這么簡單:火花會有的,生活,就是帶電工作,兩根線搭在一起,直到源頭上斷了電。我們沒有碰出火花,因為我沒戴眼鏡看的并不真切。因為她說她是被大叔拽來的,沒有經(jīng)過父母同意,她說他們家很大。

事實上我們卻是霧里看花。在我眼里她是花,而且不是一般的花。常見的月季,以及月季所衍生出來的薔薇,玫瑰都因為非常常見而顯得膚淺,尤其是落滿灰塵的時候,更有一種零落成泥的感覺。牡丹卻顯得過于艷麗,艷麗的如同滿膩出杯的牛奶,艷麗的如同楊貴妃,只有皇帝才能拿捏。她卻是篆刻的那朵花,工藝品一般,我不嫌是木制的還是石刻的,還是玉石的,不失美麗鮮活,卻又立于靜謐之中。

內(nèi)在美,關(guān)鍵還是內(nèi)在美。這種美隱藏在朦朧之中,隱藏在無知之中,隱藏在山巒之中,等待著去發(fā)掘,認同。諸葛亮的妻子,據(jù)說很丑,鄧穎超看上去也不漂亮。繡花枕頭,敗絮其中。似乎漂亮的女人都是魔鬼妖孽。性感這個詞只能羞羞的說,“你真漂亮”,脈脈含情,相對無語,說了正好。男孩子看見了漂亮的女孩,從側(cè)面,從后面看著都很有型有樣,讓人眼前一亮,騎車去追,回頭看一眼,吹個口哨,打個痱子,引起哄堂的笑聲,像是什么壯舉,男孩子貌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帶著匪氣,流里流氣,不良少年,抽煙喝酒,和派出所打擦邊球不是什么好鳥。

日后,我自然覺的她漂亮,又不能簡單的用漂亮來比擬。女人永遠不能用漂亮來比擬,在膚淺的女人也沒有那么膚淺,女人不是花瓶,而是發(fā)著光的什么東西,發(fā)著光的女人,叫你走進她的女人。我與她提一次見面第一次接觸就是這樣的感覺,我很想走進她。

那天我應(yīng)該是沒有戴眼鏡的,近視眼鏡,這樣我就會不注意一些細節(jié),何況我本來就不是什么注重細節(jié)的人。有氣吞山河之勢,有鴻鵠之志,這樣姑娘,或者說那天場景的里的姑娘就給了我略帶朦朧的感覺,或者說朦朧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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