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冰涼的手在燭影里交握,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窗紙外樹影婆娑,風曉萱眼中那點同病相憐的坦誠轉瞬即逝,化作冰封的銳利。
“第一步,”她松開手,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寒刃出鞘前最后一絲嗡鳴,“把你所知的薛家惡行,樁樁件件,尤其是涉及他‘聽風衛’的,寫下來。人證、物證何在,哪怕只是風聞,也要詳盡。”
林向晚的心還在狂跳,聞言卻立刻點頭,眼中燃起孤注一擲的光:“好!我知道幾樁……城西賣豆腐的劉老伯家女兒,被薛二擄走,至今下落不明;還有南市綢緞莊的趙掌柜,因不肯賤賣祖產,被聽風衛誣陷通匪,家破人亡!人證……有些還活著,但都躲著,不敢露面。”
“活著就好。”風曉萱走到書案前,鋪開素箋,親自研墨,“寫!寫清楚。翠微!”
“奴婢在!”門外立刻傳來翠微刻意壓低卻清晰的聲音。
“守住門,天塌了也不許任何人靠近。”
“是!”
林向晚深吸一口氣,坐到案前,提筆的手起初還有些抖,但落筆后,字跡卻越來越穩,越來越快。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和憤怒,此刻都化作了筆下淋漓的墨痕。風曉萱站在她身后,燭光將她的影子長長投在寫滿罪狀的紙上,如同無聲的守護,也如同沉重的審判。
時間在沙沙的書寫聲中流逝。夜更深,寒意更重。
突然!
“嗖——啪!”
一支尾部綁著油布的短弩箭,帶著刺耳的尖嘯,精準地射穿了窗欞上糊的薄紗,深深釘入兩人面前的圓桌!箭尾的油布瞬間被箭簇帶起的風擦燃,幽藍色的火苗猛地竄起,散發出刺鼻的硫磺味!
“啊!”林向晚驚叫一聲,墨汁潑濺在未寫完的紙上。風曉萱反應快如鬼魅,一把抄起桌上的冷茶壺,兜頭澆下!嗤啦一聲,火苗被澆滅大半,只余一縷嗆人的青煙。
“敵襲!保護小姐!”門外翠微的尖叫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同時響起。緊接著便是幾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風曉萱眼神瞬間結冰,一手將林向晚猛地拽到自己身后,另一手已從袖中滑出三枚細如牛毛的幽藍銀針。“躲到床后!”她低喝,目光死死鎖住那支兀自顫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弩箭。
窗欞猛地被撞開!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撲入,手中短刃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淬毒的幽綠!
風曉萱不退反進,手腕一抖,三點寒星疾射而出,直取撲在最前那刺客的雙眼和咽喉!那刺客顯然沒料到對方反擊如此凌厲迅捷,倉促間揮刃格擋,“叮叮”兩聲脆響,打飛了射向眼睛和咽喉的銀針,但射向咽喉下方心口的那一枚,卻“噗”地一聲沒入皮肉!
刺客動作猛地一滯,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驚駭,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抽搐兩下便不動了。另一名刺客見狀,攻勢更猛,刀光如匹練般卷向風曉萱!
風曉萱身姿如風中弱柳,險之又險地避開毒刃鋒芒,同時袖中滑出一柄不足三寸、通體烏黑的短匕,精準地架住對方再次劈來的刀刃!金鐵交鳴的刺耳聲中,短匕竟將那淬毒短刃硬生生削斷一截!刺客眼中終于露出驚懼。
就在風曉萱準備欺身而上結果此人性命時,房門外傳來更激烈的打斗聲和一聲暴喝:“何方宵小!敢在知府衙役面前行兇?!”
是周文淵留下的護衛!那刺客見勢不妙,虛晃一招,毫不猶豫地撞破另一扇窗戶,遁入夜色。
風曉萱沒有追擊,她迅速轉身,護在床前的林向晚身前,警惕地盯著破碎的窗口和門口。門外打斗聲很快平息,翠微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姑娘!姑娘您沒事吧?賊人……賊人跑了兩個,抓住一個受傷的!”
“進來!”風曉萱聲音冷冽。
門被推開,翠微臉色慘白地沖進來,后面跟著兩個手持鋼刀、甲胄染血的府兵,其中一個還拖著一個腿部中箭、不斷呻吟的黑衣人。
“殿下恕罪!卑職護衛不力!”府兵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后怕。他們奉周大人之命留下保護,卻沒想到對方如此大膽,竟敢直接強攻!
風曉萱沒看他們,目光落在地上那支差點引發火災的弩箭上。她走過去,用帕子小心地包裹住箭桿尾部燒焦的油布殘片,湊近鼻端嗅了嗅,眉心緊蹙。硫磺、硝石、還有一絲極淡的……草原上特有的腥膻味?
她眼神陡然銳利如鷹隼,猛地看向那個被抓住的刺客。那刺客腿上血流如注,眼神卻兇狠異常,死死瞪著風曉萱。
風曉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聲音如同九幽寒冰:“薛家派來的?”
刺客啐出一口血沫,獰笑不語。
風曉萱也不惱,目光如刀般在他身上掃視,最終落在他緊握的右拳上。她閃電般出手,捏住對方手腕關節一錯!刺客發出一聲凄厲慘叫,手掌不由自主地張開,一個核桃大小的、用蠟密封的黑色小球滾落出來。
府兵臉色大變:“是雷火彈!”此物威力不大,但近距離爆炸足以傷人毀物,且聲音巨大。
風曉萱撿起那枚蠟丸,指尖在蠟封的隱秘處細細摩挲,竟摸到幾道極其細微、如同蟲豸爬行般的刻痕。她的瞳孔猛地收縮!這不是中原的紋樣!這是……北狄薩滿用于傳遞密信的陰刻符文!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薛家……竟然和北狄有勾結?!他們怎么知道自己在這里?是那逃回去的聽風衛探子?還是……京城那邊的人,已經把手伸到了揚州?甚至……北狄的爪子也探進來了?
她霍然起身,將那枚蠟丸緊緊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窗外,揚州城濃稠的夜色,此刻在她眼中,已變成一張危機四伏、殺機暗藏的巨網。
“周大人,”她聲音森寒,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封鎖此院!加派人手!還有……”她目光掃過地上那具刺客尸體,以及被抓住的活口,“把這個活口,連同尸體,立刻秘密押送知府衙門!嚴加看管!本宮要親自審!”
“另外,”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鋒,直刺向那兩名府兵,“今夜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提頭來見!”
府兵心頭一凜,齊聲應諾:“遵命!”拖著那不斷咒罵的刺客迅速退下。
房門重新關上,屋內一片狼藉,燭火搖曳不定。林向晚從床后走出,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無之前的慌亂,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憤怒和后怕。“殿下……那蠟丸……”
風曉萱攤開手掌,那枚帶著不祥刻痕的蠟丸靜靜躺著。燭光下,那些詭異的符文仿佛活了過來,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不是薛家。”風曉萱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或者說,不只是薛家。這揚州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渾,還要深,還要……致命。”她將蠟丸緊緊攥住,指關節發出輕微的脆響,目光投向窗外深不見底的黑暗,那里似乎有無數的眼睛在窺伺。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安穩地等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