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通常人們都喜歡將這開頭用在各種儀式的場合，但對于整個A市公安局來說，能夠抓到七年前的連環案兇手已經算是過節的氣氛。聽說死神被成功逮捕，就連局長沈國棟也趕過來親自聽訊。

作為一個患有偏執型人格障礙的人，鄭嶧城對自己的病表現得非常到位，從他的手腕被呂一達攥住為止，直到此時此刻坐在審訊室里，已經兩個小時了，他竟能保持著同一個表情同一個動作且一言不發。

與其說警方想要對他耗時間還不如說是被反其道，一隊的隊員輪流進去看情況，早就被他調得有些不耐煩了。

經過多方考慮，滑嚴最終還是決定讓蘇心融和自己進去審問。

滑嚴拿著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鄭嶧城。”他叫了聲他名字，見對方仍舊保持原來的樣子，又道：“死神？”

終于，鄭嶧城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抬起了他的眼皮，直勾勾盯著對面。

“看來這場比賽我們還是打敗了死神。”面對鄭嶧城的緘默，滑嚴選擇挑釁他的內心。“沒想到吧，我們那么快就找到了你。連我們自己也沒想到。”

鄭嶧城再次看了看他，眼珠轉了一轉。

滑嚴道：“死神，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不說話不是好辦法，即使你一直保持緘默最后我們仍然可以給你定罪。”說完他分別將貼著DNA鑒定、筆跡鑒定、物證的文件夾放在桌上。

話音剛落鄭嶧城握緊了被拷住的雙手，見到他的動作，站在隔壁房間里一直關注的人們都下意識身體向前了一下。

審訊室里的掛鐘指向了凌晨一點的位置，因為整點的緣故發出“滴”的一聲，半晌過后，鄭嶧城緊握的拳頭放松下來，“你們想要我說什么？”

聽到他的聲音，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

滑嚴道：“說你所犯下的罪行，七年前的和現在的，還有剛剛的。”想到葉筱晴即將轉身走向后門的時候，鄭嶧城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雪亮的匕首，他來不及挑選更合適的人選，他急需第十個人的生命。要不是滑嚴判斷及時，呂一達的動作迅速，說不定葉筱晴就會受傷。

鄭嶧城像夢囈般說著：“還差一個，還差一個，還差一個……”片刻時間里，和剛才冷靜的時候相比，就仿佛換了個人，鄭嶧城在戴著手銬的座位上劇烈搖晃起來，似乎想要掙脫它的束縛。

門外的警察聽到聲響快速開門進來，就見到鄭嶧城興奮的神情。

滑嚴朝他擺了擺手，“鄭嶧城，你已經被逮捕了，沒有第十個人了，聽明白了嗎，永遠不可能有第十個人！”

鄭嶧城流下了兩行淚，仍舊不想放棄，竟反問滑嚴，“那我妹妹怎么辦，我的妹妹怎么辦！”他想用拳頭砸向桌子，可惜連抬都抬不起來。手腕因為他的猛烈拽動被勒出紅色的痕跡。

“鄭嶧城，你妹妹她已經死了，鄭美美已經死了，她再也回不來了，而你也不可能復活她。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復活這一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報復罷了。”滑嚴完全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進一步打垮他的心。

“我的美美，我可憐的美美，她們都該死，都該死！”他雙眼布滿血絲，咬牙切齒。

滑嚴道：“鄭嶧城，老實交代吧。這才是你該為鄭美美做的事情。”

據鄭嶧城交代，十年前，鄭美美是個漂亮開朗好學的女孩，雖然家境不好，可他和妹妹兩個人一起生活相依為命，沒有多少錢卻過得很快樂幸福。鄭美美有著先天性的眼部疾病，有的時候也會突然看東西模糊，小的時候醫生就告訴他們的父親最好安排為女兒治療，而唯一的方法就是等待眼角膜的捐贈才能讓她不會重復復發。但他們的父親，那個男人因為喝酒賭博，輸掉了所有的治療費用，不僅如此，還賭掉了自己的生命。

鄭美美長期的眼病并沒讓她傷心，她開朗的性格反倒是讓她釋然。父親去世，哥哥一直因為撫養她四處打工，每個月還要拿出僅有的一點錢供她去輔導班學習，如果沒有這些錢她的分數也不可能有更高的突破。所以鄭美美就一心想要好好學習，考上一所優秀的大學，只有學習才能是她最好的出路，也只有這樣她才可以反過來養活為自己付出一切的哥哥。

高三的一年學習里，鄭嶧城看著妹妹每天要學習到凌晨三點，有時還會偷偷揉著眼睛，他知道妹妹的眼睛又出了問題。可每當他問起來的時候妹妹都會安慰他說只是有些干澀，并沒有犯病。她只是不想哥哥擔心自己，可這種善意的謊言卻終止在她突然失明的那一天。

坐在病房里的鄭美美每天等待著輪到自己做手術，盡管那樣艱難可她依然靠耳朵每天復習著英語聽力練習。這樣的妹妹讓鄭嶧城更加心痛，他求神拜佛每天都在祈禱“快些輪到妹妹吧”。

可鄭美美并沒有成為老天眷顧的人，就在得知輪到她做手術的三天后，那份本該屬于她的眼角膜卻被有錢人提前買走。失去光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鄭美美無法進行高考，她不能改變哥哥和自己的生活。

開朗的鄭美美難過起來，她并不怨那個買走自己“生命”的人，而是怨恨為什么自己會在這種關鍵時刻突然失明。日復一日，臨近高考，慢慢的她失去了希望。終于選在了那一天，她勇敢的走出醫院，為了哥哥，至少她還能為哥哥獲得一筆意外的保險金。

鄭嶧城恨，鄭美美離開的兩年里他一直萎靡不振，他也想過離開這個世界，直到有一天他從網上看到有關那個“復活”的帖子。只要集齊那些東西，他的妹妹就可以轉世重生。

于是他又有了精神，重新回到自己環衛工人的職位上。突然有一天，一個長相甜美的女高中生拿著錢去報名輔導班，他聽到她對老師說自己只需要提高十分就可以去理想的大學。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需要一點痛苦和折磨，天生就是享福的人，為什么只有她就可以拿著父母的錢去報那些輔導班，然后考上大學，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我的美美呢，她沒有辦法了！她那么努力，最后死了……她死了……”說完，鄭嶧城“哇哇”的哭起來，說出憋在心里痛苦的回憶使他的冷靜決堤、崩潰，他再也撐不住。

滑嚴道：“所以七年前被你所殺的前五個女孩都是因為這個動機？”

鄭嶧城道：“不對嗎，難道不對嗎？”

蘇心融緊皺眉頭，“那現在的動機又是怎么回事？”

就像葉筱晴說得那樣，鄭嶧城的心理是有問題的，他的內心經不起折磨，受不起刺激，一切都是外界的原因導致他再次發病。

鄭嶧城的話鋒急轉，“我說過都該死！你們有看過今天那個女生嗎？家境好就可以仗著父母給他們的錢隨便亂花，這些錢對于我們來講是有多么來之不易，她卻可以說得那么輕巧。明明已經有很多錢卻不能好好珍惜，學習不好就應該靠著自己的家境努力學習才對。對不對，啊？”

站在審訊室隔壁的眾人皆是如鯁在喉，鄭嶧城的話并不是不對，只是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出了問題。

鄭嶧城交代了自己犯案的所有動機和計劃，也承認“殺人手冊”中的內容以及投遞信件屢次挑釁警方的事情。

鄭嶧城失去妹妹之后非常難過，每天靠著閱讀鄭美美經常看的偵探小說來填補自己空虛的內心。既然是妹妹喜歡的，那么他就用妹妹喜歡的方式殺掉他們。開膛手杰克即是鄭美美最喜歡的一個角色，那就該用他的方式來開啟妹妹的“復活”儀式。

結束對鄭嶧城的審問，他對自己所犯下的一切供認不諱，心中平靜的如無風時的湖水。臨走的時候在市局的審問室門外他見到了同樣逃過一劫的葉筱晴，眼神中再次出現了仇恨。被兩個人拽著才沒能沖過去。

滑嚴讓蘇心融把葉筱晴帶走后問他：“你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嗎？”

“誰？”

滑嚴道：“七年前第六起案子的死者唯一的妹妹。”

鄭嶧城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的轉身看向葉筱晴的背影，“她，她不是普通人？”

有關“普通人”的含義滑嚴很明白，“是你讓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讓她一個人活在痛苦和孤獨里。也因為你讓她有了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七年了她一直在試圖尋找你。為了你她學會了隱忍和堅強，不僅如此未來她還會是我們的同事。”

鄭嶧城肩膀泄下了力道，記憶中出現了那一天殺死那個可憐女孩時的場景，“那個女孩哭著對我說不要殺我，我的妹妹還等著我回家，她還那么小，如果我死了她怎么辦？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同情她和自己一樣，可是他不能留著見過他臉的活口，所以他殺了她，沒用那個拿走眼睛的方式。

鄭嶧城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葉筱晴離開的方向，竟鞠了一躬。

滑嚴道：“她活得并不簡單，只是沒用和你一樣的方式。”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話用在這個時代依然沒錯。鄭嶧城沒有看身邊的警察，盯著自己的手銬，那銀色的光亮如同他朝著那些女孩揮舞的匕首，匕首殺死了女孩，手銬卻拷明白了一個人的心。

抬起頭，他仿佛看到死神揮舞著鐮刀向自己招手。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的話……

“替我向她說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