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有人朝著自己的位置走過來，輔導機構(gòu)的工作人員仿佛見到了天使一般，微笑著拖了拖眼鏡，露出一副標準的職業(yè)笑容。

葉筱晴吹著泡泡，時不時地就撇個眼，“你這是輔導班嗎？”

工作人員道：“是啊。同學你是來報輔導的嘛，我跟你說我們這可以多方位為你打造復習計劃，那個同學你是高幾，想要補習哪科？”

話音剛落，本來就比較窄的道路上兩輛SUV正好對向駛來，路邊停著摩托車還擺著攤位，兩位駕駛員紛紛放慢車速。顯然他們對這條道路非常熟悉，知道如果有一方著急今天就誰都走不了了。

葉筱晴看了眼放在桌上的介紹，道：“我要是都輔導你們能行嗎？”

工作人員一愣，隨后又笑道：“當然能，不過在制作學習計劃之前我們的老師必須對你有所了解，你的成績一般都在多少分，想考什么樣的大學？”

葉筱晴“呵呵”樂，“我沒什么想考的大學，你看我現(xiàn)在就在私立高中，我爸媽本來讓我直接出國的，可我爸這幾天又非說讓我考完高考再走。你說說本來花個錢就能解決的事，非讓我自己學。更何況我還哪科都不好。”她的聲音很大，大到可能連兩位正著急的司機都能聽到，紛紛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正在這時，從輔導機構(gòu)對面的小店里走出一個人，身上穿著帶有環(huán)衛(wèi)標識的衣服，戴著口罩。他將自己的三輪車停到不礙事的地方，順手把插在蓋子上的掃把拿下來走到其中一個司機身邊。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說了句：“倒車到旁邊。”

司機當然知道他所說的“旁邊”，那里是個公共廁所，地面也不是水泥的，如果車開進去車門以下的位置都會特別臟，他不想這么做，寧可和對面的司機慢慢錯著車。

輔導班的工作人員才不管他們有沒有因為錯車的緣故會不會剮蹭，仍舊熱情的對葉筱晴說：“同學，你看高考也沒幾個月了，我特別為你推薦我們的VIP服務(wù)。”

葉筱晴用余光注意到有人朝著自己走來，說得更大聲，“VIP包括什么？我爸說了這次我必須得選個最好的，而且你還得讓我這爛成績上去。”她從書包側(cè)兜里拿出一個被她事先攥得皺皺巴巴的超低分物理考卷。

工作人員看了眼上面紅色的“38”分，仿佛看到那些紅色的叉子插進自己的心臟似的，“咱們保證穩(wěn)妥發(fā)展，38分是很低，但我們這都是非常優(yōu)秀且又有耐心的老師，只要你愿意學一個月就能提高五十分的。”

葉筱晴道：“真的？”她心里算計著，一個月提高五十，按她的說法聰明點的兩個月豈不是滿分了？如此夸大其詞也敢說。

工作人員道：“真的。”

葉筱晴看到她身上慢慢聚集的淺黑色，張嘴說瞎話，明擺著不可能的事。這些人真是想賺錢想瘋了，“我回去跟我媽說說，她要是同意明天，不，今晚上我就來交錢。再不學習我會被我爸打的，我還想出國呢。”

工作人員點頭哈腰的笑著，把桌上所有的簡介都拿了一分給她。

葉筱晴扭身離開，看到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身上有些黑色。她心突然劇烈跳動了幾下，能符合那幾個特點的恐怕只有鄭嶧城本人。不知他從什么地方出來的，沒想到他真的會在這里。葉筱晴對以前自己的舉動還真有點感到后怕，被滑嚴說對了。你在尋找兇手，而他也在尋找你。

葉筱晴低聲咒罵了一聲，不屑道：“拿著錢出國多好，非要學習。有錢沒地方用了非得報什么補習班。”說完轉(zhuǎn)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那是滑嚴和她說好的地方，到了晚上六點就要去店里和崔欣假裝吃飯接頭。而就是這個轉(zhuǎn)身的動作，葉筱晴看到了鄭嶧城，他額頭上覆滿了黑色，是她七年來沒有在棚戶區(qū)見到過的。

路邊的小飯館里，崔欣穿著一身日常服裝坐在店里，她假扮的身份是葉筱晴同校的學姐，已經(jīng)上了大學。見到葉筱晴立刻招呼，“晴晴，這邊。”

葉筱晴跟坐在外面的幾個男生對視了幾眼，把自己弄得更加舉止輕浮，因為她知道鄭嶧城一定是在哪里注視著自己。

剛一坐下崔欣就給她發(fā)了條微信，“目標出現(xiàn)了。”

葉筱晴咬著筷子點頭。

崔欣道：“好久不見啦，怎么樣最近？”話音剛落就見一個環(huán)衛(wèi)路過她們所在的店，停在了門口。

葉筱晴道：“就還那樣，去年和我爸說好出國的，現(xiàn)在他老人家改口了非說讓我自己考試，考及格了才行。學姐，你說我也不是那個苗子干嘛非得讓我學，這不是讓我拿錢打水漂嘛？與其這樣還不如把錢都花在吃飯上。”

崔欣笑道：“這話就不對了，萬一你上了輔導班能提高些分數(shù)如果去國外的學校不是更有利發(fā)展嘛。安啦，再辛苦幾個月。”

服務(wù)員把兩碗面端上桌，葉筱晴真吃了起來。

崔欣又問她：“輔導班找得怎么樣？”

葉筱晴道：“差不多了，隨便找個應(yīng)付一下吧，據(jù)說一個月能提高五十分。一會兒給我爸打個電話說一聲就成了。”

“你有錢？”

“當然有，我就是想先問問再報名。其實今早出門我爸就把卡給我了。”葉筱晴見崔欣的表情有些微變化，想回頭看看是不是鄭嶧城跟來了，“老板再來瓶汽水。”說著話她隨即轉(zhuǎn)頭看向店門口的收銀臺，他果然跟著來了。

葉筱晴假裝把筷子碰掉，從地上撿起來時低聲問崔欣，“是本人吧？”

崔欣笑著回答：“是啊。報名的事是得好好看看，學姐挺你，加油。”

兩個人邊吃邊聊，吃到一半的時候鄭嶧城從后廚那里拽過來一個垃圾桶，把里面的東西挨個拿出來放進自己的垃圾車里，似乎是已經(jīng)決定了對象，只等著夜深人靜的到來。

葉筱晴把碗里的湯喝完，抹著嘴問：“學姐要一起走嗎？”

崔欣道：“我要等下我男朋友，要不你跟我一起等，然后咱們一起回去？”

葉筱晴道：“不了不了，我可不想給你倆當電燈泡，再說我還得去報名呢。你們就好好二人世界吧。”接著站起身走到崔欣面前摟住她，“一定要常聯(lián)系哦。”她拍著崔欣的后背，“他已經(jīng)盯上我了。”

所有人都聽到葉筱晴和崔欣的對話，這時候耳機里傳來滑嚴的聲音，“筱晴，你需要繼續(xù)一個人行動，一達就在你附近保護你別擔心。”

葉筱晴伸了個懶腰，“那我走了，有時間再聚。”

夜幕降臨，街上亮起昏黃的燈，在棚戶區(qū)的道路上并不是所有的燈都會同時點亮，而是每間隔幾盞才會有一盞亮起，如若遇到已經(jīng)拆遷或者無人居住的位置甚至不會有路燈亮著。

葉筱晴七年來的試探早就習慣了種種狀況，剛跨出小店的門就險些被隔壁的人潑了刷碗的水。好在她反應(yīng)迅速一閃身，及時躲避了突襲。

她兩手抱著胳膊，夜風襲來有些涼，盡管她躲避了臟水卻還是撞上了路邊的人。

被葉筱晴撞了個滿懷，那人快速摟住要摔倒的她。

葉筱晴抬頭說著感謝，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戴了口罩的臉。鄭嶧城，他來了。

鄭嶧城臉色蒼白，仿佛經(jīng)歷過令他害怕的事情一樣，帶著黑眼圈的雙眼布滿血絲，“同學小心。”

葉筱晴連忙與他分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邊太黑了。”

鄭嶧城用沙啞的嗓音說道：“這邊路燈少，一個人要注意。”

做大事要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葉筱晴認為現(xiàn)在就是這個時刻，她根本顧不上害怕，竟笑著直接對鄭嶧城說：“我都不怎么來這個破地方，又臟又亂的，搞不懂為什么輔導班都開在這里。”

鄭嶧城眼睛一瞇竟然笑了，葉筱晴清楚的看到他的喜悅，他并不是因為自己說的話感到好笑，而是因為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目標。就是這個人，終于有一天，她還是用自己的方式親手抓到這個殺死姐姐的兇手。

鄭嶧城道：“那你是來報名上課的？”

葉筱晴先是無視了他的話，再次從包里掏出了自己準備好的終極道具，一包香煙，隨手拿了一根出來放在嘴里，又拿出一根遞給鄭嶧城，“要嗎？”

“不會抽。”鄭嶧城不帶一絲感情的拒絕。

葉筱晴點燃香煙，“那我自己抽。大叔，這邊我不太熟悉，下午去的那個輔導班忘了在什么地方了，我看您是做環(huán)衛(wèi)的應(yīng)該熟悉，能帶我過去嗎？”說完這話她自己都覺得有點變本加厲。

鄭嶧城把手里了的掃把又重新放回垃圾車上，“可以。”

“那真是太感謝了，給。”她掏出一百塊錢給他。

鄭嶧城沒接，仍是言簡意賅的拒絕，“不要。”

葉筱晴道：“不要算了，那咱們走吧。”

路上葉筱晴走在鄭嶧城垃圾車的外面，像之前分析的那樣，他這個人果然是少言寡語，惜字如金，和向警方挑釁的死神仿佛判若兩人。盡管如此，他卻以葉筱晴不知道路為前提早就把人帶上了另外一條偏路。為了演繹一個心大的差等生，葉筱晴干勁十足。

“我好像來的時候走得不是這條路。”

鄭嶧城看了眼她，“這條近。”

葉筱晴道：“一看你就常做這個，大叔你做這個多少年了，挺累的吧？哎要不這樣吧，我看咱倆也有緣，前段時間我家恰好走了個打掃院子的，你跟我回家我跟我爸說。上我家干活不累還錢多。”她露出一臉驕傲的模樣，昂首挺胸。雖然是對他好，但在鄭嶧城看來她這樣的語氣和邀請無疑是在顯露身家，更是激起怒氣和仇恨。

鄭嶧城身上的黝黑慢慢擴散開來，就像電影里的特效，仿佛黑暗即將到來，遇到死神的少女卻沒看到身后的人藏起的鐮刀。

跟著鄭嶧城一路走到偏僻的過道里，呂一達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假裝是輔導班的老師正下樓倒垃圾，把垃圾扔進桶里不小心和葉筱晴撞了一下，“同學對不起。”

葉筱晴一看是呂一達，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有點想笑，“沒關(guān)系。”

鄭嶧城有些機警，他站在一旁看著兩人說完話才走過去，“這是你說的輔導班樓后面，你可以從后面上去。這個時間估計擺攤的都上樓了。”

葉筱晴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自行車車棚角落的垃圾站，沒有一個監(jiān)控。她嬉皮笑臉的說道：“謝謝啦，這是我電話你要想去我家工作就打這個。”

鄭嶧城沒回答，將那張寫著電話的紙狠狠攥在手里。

夜晚、過道、垃圾、后門，這些確實是屬于一個環(huán)衛(wèi)工人隨意通過且不被懷疑的共同點。

為了拖延時間，葉筱晴轉(zhuǎn)過身倒著走，邊走邊道謝，“謝謝了啊。”

鄭嶧城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手摸進自己外套的口袋。

同一時刻，已經(jīng)走出去的呂一達接到消息，轉(zhuǎn)身快速走向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