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重逢之后，他依然會偶爾找一個可以坐下的地方，還是這樣出神的樣子，不管怎么與他說話，林有時就只是睜著眼睛默默的注視自己。

誰知道自己的世界突然全部崩塌的感受呢？她暫時無法想象。

也許哀莫大于心死吧。

“不管怎么樣……”

她喃喃著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垂下的肩膀上，他不能保持這樣消沉的樣子，盡管這只是她個人的希望，她依然不想見到這人以這種方式在思想斗爭里落敗。

今天的天氣微微發涼，興許是正在進入秋季的原因吧，來到醫院后方園區的時候沿途見到一路的落葉。

林回過頭瞥了一眼蘿克的手，接著保持他那慣常的沉默。

“……那，那個？”

她的視線慢慢挪動，有一位綁著雙疊尾的少女站在不遠處，應該比自己要大上一兩歲，而很明顯的看見少女正提著一袋……食物？

貌似是市場上找不到品類的面包，是芍藥自己做的吧。

蘿克與少女的視線接觸，前者也保持沉默微微搖頭。

“長官……他今天也是這樣的嗎？”芍藥的情緒今天也比較低落。

“你帶的是什么？”她開口。

“……啊，這個嗎？”芍藥緩緩抬起手臂，里面是塑料包裝過的透明的薄膜，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面包的形狀，“是我剛剛烤的水果風味的面制食物，長官閑著的時候很喜歡吃面包……所以……”

他的確從以前開始就喜歡面制的，她如此回想著過去的細節回身看了看林眼鏡后模糊的瞳孔。

“現在他應該吃不下去。”她說。

“我想也是……”芍藥也垂下雙肩，緩緩走到長椅面前，林突然有了反應，空洞的視線立即轉向突然到來的少女。

三人在沉默的氛圍里度過時間。

“……”

“那個……托婭小姐？”

她看著不知為何打破沉默的芍藥，蘿克自認為自己才剛剛到來兩天，與小隊里的其他成員甚至還沒怎么說過話，互相不怎么了解。

芍藥很貼心，這包括他倒下的那天三天早中晚都提來一份她自己做的營養餐，而且樣式都不一樣。

她承認芍藥的動手能力和細心程度是強過絕大多數女孩的，做飯的手藝也是廚師里的準一流級別，她自己品嘗過，口味好的沒話說，起碼比<蟻巢>里提供的每日營養餐要好的多。

莎拉在他休假后的兩天內只來過一次，而且遠遠的望了一眼他現在這幅衰樣便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如此這般，她自然搞不懂現在小隊是什么情況，也不太清楚林現在和這兩位的關系是怎么樣的，至少和芍藥也多少看出來一點倪頭，林對待這位少女還不錯。

察覺到后生氣嗎？

當然沒有，屬于女孩子的獨占欲什么的在她認識到自己當下的身份后就已經沒有多少殘余了。

她現在是兵蟻，而林現在是指揮官，而不是昔日的偶遇大哥哥與一事不懂的游街小妹妹。

上級不允許追問，芍藥又是個新人，那位叫莎拉的討厭角色找不到人影，中年大叔雖然會不時來探望他，但問過去后這位也保持著緘默。

沒有角色告訴她這一切在發生怎樣的變化，也沒有人告訴他。

林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她放在林肩上的小手連帶著衣服皮膚一齊抓緊。

快點清醒過來啊。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托婭小姐？”

“有事的話，問吧。”她回應。

困惑，還是很困惑。

他為什么會被選上？是因為家庭背景？還是他那特殊的性格思維？或是他有什么常人不能擁有的體質？無所謂了。

她沒想了解這些，本來自己就不在意這些。

她不是因為那些才來到林的身邊的，光是能夠再次遇到，這一點就足夠使她感到確幸了。

“托婭小姐……之前已經認識了林先生嗎？”

看來芍藥對這件事挺好奇。

告訴對方也無妨，她微微點頭。

“唉……你們是怎么遇見的？”芍藥問到一半突然又身體一抖，慌慌張張擺手，“那，那個，我不是故意要問你的過去的，只是我對你和林先生相處的那段時間很好奇。”

也是，<蟻巢>一般情況下都不會把自己這些還未擔負起任務和滿足資格的小孩子們放到外面的世界里，難怪芍藥會感到新奇。

很難得吧，幾乎幾百名里才會有一名“幼蟻”因為內外各種原因外放然后遇到社會里的人。

盡管絕大部分邂逅最后的結局不怎么美好，分開的分開，不知情的那一方就當是一場普普通通的偶遇，封口的封口，更有甚者因為小孩子突發的說漏嘴而被滅口。

這樣說，他們兩個算是看著不錯的那一對，林察覺不對勁沒有追問，她也沒有說出真實情況，還能相遇便是最大的幸運。

“……你想知道？”她垂下頭看了看林的側臉，后者又沒有反應，他便是如此時清醒時不清醒。

“嗯嗯！”芍藥迅速的點著頭。

“沒有多少故事，”她簡單的概述自己的想法，“也沒有什么可聽的，以前想去外面看看所以就溜出去了，挺無聊的，然后遇上了他。”

“是，是嗎？”

雙疊尾少女的反應更像在聽一個和尚不明不白念經時的反應。

“我對他說想去玩，他就這么帶著我到處跑啊跑，”她想起最開始居然第一處到的地方是歷史博物館，這么無聊的地方虧他能想得出來，臉上不禁泛起絲絲笑容，“然后跑了很多地方，離我當時離開蟻巢的地帶不太遠。”

“……唔，真好啊。”

“很無聊的，最后一天找到最后也沒有找到一處讓我認為有趣的地方，分開的時候也是。”

她微微搖頭。

芍藥并未因為這一句話而改變態度，而是繼續向往般的說：

“這樣……這樣不就像那個嗎？”

“……”

她等待少女繼續說下去。

“約會啊，蜜月旅行之類的不是嗎？你看不像嗎？男女朋友或是情侶一類的都會一起到什么地方去旅行吃點好吃的……”

芍藥說到這里簡直兩眼稍稍的在發光，興許是聊到這位少女喜歡的話題，兩個人的話匣子也打開不少，特別是女生之間。

“約會？”

“對對！就是約會，這個就是約會！”芍藥突然便興奮起來。

“……可我和他還沒有結婚，也不太可能結婚。”蘿克又搖著頭，這對她們而言太過遙遠，“兵蟻不可以和外人進行這種社會性儀式，也不允許向蟻群之外的對象奉獻個人價值。”

“是啊……”

說到《兵蟻守則》里的內容，雙疊尾少女的雙肩緊接著又垂下來，真不是個合格的兵蟻，她如此想道，已經被安排到了指揮官名下還在像個普通女孩子一樣談論那些社會上的事情。

真不知道管理人當初管理這人的時候是怎么對芍藥說的。

“說到這些的話，莎拉小姐就知道很多啊，要是能在這個時候問她關于怎么申請誓約的流程就好了，領頭人女士不愿意告訴我……”芍藥突然話題一轉，又如此說道。

“誓約？”

她的視線轉移到了少女身上。

很顯然她也沒聽說過。

“唔，就是Bee(蜂巢)那邊流行的指揮官和黃蜂互相發誓然后加強彼此的……聯系什么的？”少女解釋的時候自身也困惑起來，“我也只是聽到過啦，可是這樣真的很像結婚什么的啊……”

“……”

你就不要亂想了，蘿克微微沉默的同時在腦海里暗暗評論。

不過……結婚，誓約嗎？

她默默看了眼沒有反應的林。

真的可能么？

“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到基地了，”芍藥這才驚覺聊天扯過頭的事實，“這個，托婭小姐你先拿著吧，可以等長官他餓了之后喂他，我先回去啦。”

“嗯。”她微微頷首的同時接過芍藥拿過來的提袋。

“……”

林的眼神突然似是風化的巖石松動，在那剎那間恢復了清明。

然而在場的女孩都未注意到。

秋葉飄落著，零零落落。

目送著雙疊尾少女遠去，她轉而對著另一處灌木叢的角落開口：

“人已經走了，你還不出來么？”

〔沙沙——〕

有道人影緩緩地從里面跳了出來，蘿克望著對方的容貌特征，紫色頭發與輕飄飄的連衣裙，正是那位之前遠遠觀望的莎拉。

“莎拉是有事要告訴人家林先生的啦，”紫發女孩鼓著臉頰攪動嘴里的棒棒糖，貌似對她的意見很大，其中原因也很簡單，“怎么到哪里都有你這位怪孩子搞事情吶？”

“我只是看到他出現了，所以我過來了而已。”蘿克又看了眼他的側臉，把視線移回紫發女孩那里，“你倒是，為什么會突然想到要加入林的隊伍？”

從小到大，她們都是一位撫養者之下成長的同伴，盡管倆人之間的情感一直挺稀薄。

蘿克對莎拉無感，認為這是一位偽裝成大人的小孩子。

莎拉也同樣如此，臉上卻還是笑臉相迎，莎拉這孩子一般對誰都這樣，只要不是敵人。

“真是冷淡啊托婭，”莎拉蹦蹦跳跳地繞著靠在林身后的蘿克，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化，“我們好歹是待在一起的同伴不是嗎？不要追問朋友這么多嘛。”

“同伴也不行，而且我們不是同伴，也不是朋友，一起長大也不算。”她冷淡地回應紫發女孩。

“唉~莎拉好可憐啊。”

不過，她的眼睛就像老鷹一樣，無論莎拉怎么跳怎么蹦，她的視線總能跟隨她的腳步停留在正確的位置，這也和她目前擔任的兵蟻種類和使用的武器有關系。

狙擊手，而且是反器材破壞和遠距離狙殺的好手，這也是為什么總部對她無可奈何的原因所在。

有能力就行了嘛，也不要求這么多，這樣的性格正適合狙擊手。

“是么？”

蘿克最后看了莎拉一眼后便不再放置視線在對方身上，更重要的還是林現在的狀態。

“真無聊，好歹是戰友，居然這么對待莎拉。”紫發女孩不滿的嘟囔道，將棒棒糖一口咬碎了大口大口的嚼爛咽下胃里。

不是敵人，但也不是朋友。

實際上她也清楚，倆女生只是嘴上如此默認，誰都不戳破。

“所以你來做什么？”

她頭也不抬地開口。

莎拉突然又笑了。

倆人的氣氛再次跌入冰點。

“我為林先生帶來了好消息，就是不知道他允不允許其他人在場啊……”紫發女孩走到林的正面，似乎是專心的和林那雙深邃的眼睛對視，“唉，好苦惱啊……”

“真的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轉而抬起頭，目光沒有波瀾，就像那時的林一般。

莎拉直起身，語氣有些嚴肅。

蘿克.托婭光是從她這般神色就應該猜到是什么狀況了。

“Bee(蜂巢)，她們來了。”

紫發女孩抽出另一根棒棒糖，若無其事地將它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