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知明鏡里
- 謀臣之將門嫡女
- 元長知
- 2004字
- 2021-02-21 14:54:50
新婚的那天,安和起的很早,湘兒服侍她換上了新衣新襪坐到銅鏡前。
天還未亮,微弱的燭光下,安和乖順的面龐靜靜的倒映在那銅鏡里。
佛曰,人有七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幸哉,安和年至及笄依舊一分也沒嘗過。
也是。
所謂人生七苦,自約定俗成以來,怎么瞧都不像是會與安和郡君扯上關系的東西。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大約是老天在定她命格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盹,忘記在她的生死簿上添一筆災痛就草草翻過了頁。
安和的身后是由皇帝舅舅親自為她指的梳妝夫人,那可是位子女雙全,父母皆在,夫妻和睦的官家誥婦。
雖經年老卻無積年老繭,只添歲月褶皺的雙手,一只舉著梳子,一只輕輕撫過安和滑嫩的臉頰,調笑她道:“新娘子這喜洋洋的小臉蛋比那初開的桃花兒還要嬌嫩。”
安和面皮薄,兩句話就紅得更狠了些,直快要成了熟透的紅果。
牛角制成的梳子輕輕的在安和長過腰肢的秀發中穿過,每一下都由頭至尾不敢有斷,她一邊緩緩的將這發間生出的發結一個一個打開,一邊嘴中念念有詞著:
“一梳梳到頭,父兄皆不愁。”
“二梳梳到頭,無怖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福和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畫娥眉。”
“二梳梳到尾,大雁會歸北。”
“三梳梳到尾,夫妻結心佩。”
“有頭又有尾,永生享富貴。”
吉時已到,門外鑼鼓紛紛響起。
新嫁娘的房門被吵吵鬧鬧的一群鶯鶯燕燕推開,七嘴八舌的一起說著吉祥祝福的話,這個在她妝匣子里添個小首飾,那個在她胭脂盒里加些香粉。
她們都是平常同安和關系很好的姐妹,只是待安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陪著沅辭走南闖北去,天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到。
許是見著了往日熟悉的人,想到了往后再沒這樣的舊友親朋,不舍的情緒攢著攢著就能紅了眼,一群沒出閣的,快出閣的小姑娘沒規矩的在新婚娘子的閨房里抱成一團。
喜娘甩著帕子勸著:“哎呀,新娘子還沒叩別父母呢,可不能這會兒就哭啊,哭花了就不喜氣了。”
“這是做什么,一個個的怎么都哭起來了。”
五殿下在安和兄嫂的陪同下走到安和閨房前,就見著了這么一番景象。
“五哥,哥哥,嫂嫂。”
安和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淚痕,禮數周全的一一行禮,這才堪堪平復下情緒來。
“傻姑娘,哭什么,你若是不舍得離家太遠,成婚后五哥做主,請父皇賞沅辭個一官半職,將你夫婦留在京城便是。”
“殿下,這……”
容江拱手欲要說些什么,卻又被五殿下制止了。
“安和是父皇和我都最疼的孩子,雖有公主之禮但畢竟封號還只是個郡君,成了婚,這沅渙生便是我大唐的儀賓,在朝中為他尋個清閑官職也不算什么,壞不了規矩。”
五殿下頓了頓,微微側身用含笑的目光看向安和,抬手在唇邊遮掩著:“而且,孤來之前問過了,這也是父皇的意思。”
安和大喜,就要向五殿下謝恩,卻被眼疾手快的拉了起來。
“新娘子怎么能隨意跪呢,五哥來是給安和郡君添妝的,不是來受妹妹的禮的。”
言畢,他從侍從手中接過了一顆大如卵石的夜明珠,遞給了安和。
那斗大的夜明珠亮比月光,是西域匈奴為結盟所獻的稀世珍品,聽說西宮的娘娘跟圣上討要這個寶貝多次均未果,五哥也是憑借前陣子獻計,立了平復北域亂王這樣的大功勞才得了如此賞賜。
心知此禮厚重的安和,不卑不亢的妥善接過,皇恩浩蕩,安和接過的每一分厚重都是容家世代先祖的忠骨所鑄,再如何的珍寶高封她也能挺直了脊背擔一聲受之無愧。
屋中的熱鬧漸漸的散去,如夏夜的嘈雜過后方知湖河的靜謐,唯獨煩心的只有那不肯稍稍停下的心跳。
安和捻緊了嫁衣長擺上的一角,試圖勸戒自己稍稍放松一些——隨后還有很多繁雜的程序要一步一步的完成,她不能害怕,不能心急,她要慢慢來,慢慢等。
等門口響起嗩吶,鑼鼓。
等街上傳來百姓們聚集的歡呼。
等新郎騎著高頭大馬,背著大紅花冠,抬著大紅轎子來到她的門前。
那時候,她還需耐著性子,一遍一遍的梳著她那早已無比順滑的一縷頭發,聽著外面催上三遍的催妝詩。
她是要等的。
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太陽漸漸移到了頭頂,鑼聲漸漸邁過了吉時。
她卻沒能等來屋外變得人聲鼎沸。
她的頭發被她再慢再慢的梳了一遍又一遍,喜娘舉著“開面”的紅線在旁邊催了一會兒又一會兒。
可那片院子仍舊是寂寥無人,該出現的人遲遲的沒有音訊,安和心頭跳起無數的惶恐。
出了什么事?
牛角梳在安和手里快要將那撮刻意垂下來的秀發攪斷。
她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出門去看,可是不等喜娘攔住她,她又自己默默坐了回去。
新娘子是不能出這個門的,不管發生了什么,她有父兄在外面,都會幫她妥善的處理好的。
不詳的預感始終籠罩在心頭,再如何裝作冷靜自持,她也不過一個本該在今日邁出娘家舊檻的新娘。
她就一直坐在那里,念念有詞的有千百種理由替自己相信,卻瞞不過漸漸變得潮濕的眼睛,漸漸模糊的看不清的自己。
太陽漸漸的西移,像是在宣告這場鬧劇即將下映。
最起碼今日是已無法完成這件喜事,喜娘和誥命夫人相視一眼,無聲的搖了搖頭,輕輕的自行離去,那雙含著憐惜的眼,深深的印刻在安和的腦海中,落在她心間無底的深淵。
可她始終一動未動,直到燭光再次亮起,安靜的像極了那對依照南方習俗擺上了床頭的壓床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