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方煕中年輕氣盛走上坡路時，一直不愿意承認人人都命中有數，潛意識里不愿意承認其實自己只是個一般人，逃脫不了命里注定的高度廣度限制。

很長時間里，方煕中覺得努力能夠改變命理，擴大所得，甚至天真地認為，老天會時不時眷顧自己。

方煕中這么認為，不能說完全沒有依據。他前二十多年，的確能夠沒有大風大浪，沒有跌宕起伏地走過來，小坎坷有，總歸是跨過來了。

近來幾年，方煕中沒有這個自信了，他很擔心人生軌跡像拋物線一樣，到了定點，就是下坡路了。

方煕中心中的焦慮和掙扎就源于此，擔心命中的好運和動力枯竭，再掙扎努力，也改善人生后段的境遇。

方煕中不順的時候，就回頭去算一下他命中的定數用了多少。

回望自己不長的前幾個任職經歷，方煕中驚恐地發現，居然都是虎頭蛇尾，最后因與東家或是同事相處不融洽，而導致主動或被動地離職而去。

前些年，方煕中年輕氣盛，奔波于北深上的一線城市，終因能力不足魄力不足，不能有超過社會平均收益的收入，導致不能成功購房，在當地沒能找到媳婦娶下媳婦，沒有能力安家落戶，成為當地人，只能算是北漂深漂，浮萍一般，城市如此之大之繁華，竟然安置不下一張床，方煕中驛動的靈魂，無處安寧存放，隨著年齡到了行將而立，來自家人和各方壓力升高，逐漸達到了臨界值，方煕中無奈之中只得放棄心心念念的自由生活，回到故鄉的省城，算是個折中的處理方法，聊以自慰，畢竟此生還是上升了。

人這山望著那山高的習慣一直存在的。方煕中充分考慮，知道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職場的不同，做了扎實的心理準備，一再勸慰自己，想盡辦法適應人際關系更關鍵的小城市。

方煕中天真地以為，老家省城雖是比不上深北之類，但好歹也是二三線城市，省內的中心，總不至于小縣城似的，事事為人情世故掣肘。

方煕中多年后反思，回望前些年折返故里就業的優劣，才痛感地方泥沼，并非想象中的純凈美好，深陷其中，掉在網里無法自拔。

方煕中是在上海前東家總部干了三四年后，身心俱疲，察覺到自己心力體力智力乃至于學歷，在這競爭激烈的花花世界里，最多只能算中平之資，個人層級實在難以有大的躍升。

這才下定決心，迷途知返，開始往老家省城投遞簡歷。方煕中回鄉的主要訴求，不在于薪酬的高低，畢竟從經濟高處回到低處，預期自然要降低很多。

這些年在北深打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方煕中還是設法存了些閑錢。在北上廣深買房結婚遙不可及，回老家買房應該還是有些自信。

投遞簡歷的同時，方煕中聯系了老家的同學，告知意欲回鄉安居的念頭。不想大學時的鐵哥們老友夏明海，開始聽言卻不以為然，老家雖好，卻是鏡中花水中月，看起來歲月靜好，沒有發達一線的通勤奔波與996的加班，好歹就是給老板資本家干活，唯命是從，辦公室政治再無處不在，畢竟大家都是給老板打工，無需考慮過多的人際關系。

夏明海在電話里痛心疾首語氣懇切地勸說方煕中：“回來你就知道小地方的裙帶關系啦，七大姑八大姨的復雜人事鏈條，不是你這號人能理得清的，你駕馭不了。我勸你還是冷靜點，在外面安家立業吧，不要考慮回江東啦！”

方煕中維諾連聲，答應老友再考慮考慮，但傾向已是明顯，心里盤算著，一來長安米貴白居不易，戶口不在上海，買不到房娶不到老婆，錢又不多，孤家寡人，終非了局，二來父母催促不停，再無定論怕是無法交代，方煕中傳統孝道思想還是有的，不想二老操心。

方煕中內心深處自問，這兩條其實只是表面的由頭，真正的原因是，在一線上海，自己的畢業院校學歷，工作經歷，甚至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方煕中自我往寬松里評估，也只能算作中等略高，分往高里打，也就78到82之間，這在風云際會人才濟濟的上海，簡直就是路人一個，平庸之至。想在上海出頭，實在是力不從心。幾年下來，方煕中工作不經意地又想起來犬耕的無力與無奈之感。

最終方煕中還是下定決心，在網上和線下，不斷地投遞簡歷。每次投遞簡歷時自信滿滿充滿希望與憧憬，時隔幾天變成期待，再過幾天轉向焦躁不安，最后麻木失去了期望。

面對這樣的無望與灰暗，方煕中情緒跌落至低谷，失去了再努力投簡歷的動力，沉寂落寞一段時間，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每天應付手里工作，渾水摸魚，眼前一片灰暗。

低谷一個時期，方煕中心中如同郊外野炊熄滅的碳火堆，受外界某種的信息暖風的吹拂，火堆底部又冒出希望的火星，方煕中趕緊四周尋找再次點燃激情的理由柴草，重新鼓足勇氣，再次振作起來，在網上線下開始新一輪的投遞。

方煕中懷著希望和愿景，但也只好抱著聽天由命的木然，身不由己地機械而又笨拙地行動著。

機遇總是可遇不可求，也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一天上午，方煕中坐在辦公室里百無聊賴地枯坐之時，座機電話想了。同事們各忙各的，都不愿意起身去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煕中無趣地站起來，看了下各位見無人理睬，只好拿起電話，臨時振作一下，避免給客戶一個慵懶膩煩的印象，裝作熱情洋溢，陽光地說道：“你好！這里是項目部，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方煕中聽到電話那頭客氣的問道：“請問你們是項目部么？項目經理在么？”

為了對外交流方便，方煕中所在項目部成員都是項目經理，而部門領導稱為項目部長。

“我就是，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方煕中客氣地回復，準備把對方的訴求記錄下來，跟部長報告，請部長再派人去解決。

電話里柔和的女聲壓低聲音說道：“你好！業主方有個新的大項目，急需找有經驗的開發人才，我們受他們委托，高薪聘請專業人才啊。”

方煕中聽了立刻來了精神，感興趣地問道：“項目地在哪里啊？薪酬待遇還能比上海還高？”

對方在電話那頭溫和地笑道：“項目地在中部省會城市，雖不如上海繁華阜盛，可委托方是個知名的大企業，待遇很好的，而且還有安家獎勵政策呢，其他收入和補貼多一些，加起來比你在上海單純拿年薪，并不一定低多少。”

方煕中不全相信，問清楚碰巧這個項目正好在老家城市，立刻就心動起來。工資沒有在一線城市高，可中部城市的消費水平也低不少，對方提供的薪酬待遇，在老家還是很有競爭優勢的。

于是方煕中想去看看試試，就和電話里的獵頭姑娘說：“你怎么稱呼啊？那就麻煩你幫我投個簡歷，看看有沒有機會。”

“你就喊我小吳好了，我是英才獵頭公司的。請您把簡歷和學歷證書復印件都發給我，我來幫您申請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