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天,再沒有什么比一場大雨更讓人暢快的了。大雨瓢潑,預示著至少今晚至明晨,會是十分涼爽的好天氣。顏文清這般想道。
這大雨天氣也如他的心情一般,每一滴雨點落在地上,都能激起一圈漣漪。自打蘇柔答應嫁給他起,他便決定了。他要帶著蘇柔,遠離朝廷,遠離江湖,找一處景色極美的地界,過普通人的生活。早上,他為柔兒做好飯后,便可以出山采藥,午后回來,叫醒午睡的柔兒,一起去山間漫步。偶爾為村民診治病患,賺些穿衣吃飯的錢。跟柔兒種些花兒,養幾只小動物,再過幾年,再養幾個胖娃娃。如此年復一年,簡單且幸福,平淡且心安。每每想到今后的生活,顏文清總能笑出聲來。
既是決定隱居了,顏文清便覺得沒有必要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蘇柔,畢竟兩人今后要過的,是另一種生活。可是這婚期越近,顏文清便越覺得不妥,思前想后,他還是覺得要向蘇柔說明白。要執手白頭的人,理應知道對方的過往。既是下定決心要告訴蘇柔了,他也等不到大婚之日了,在新婚前日,便定要與蘇柔說個明白。
顏文清偷偷來到蘇柔房門前。碧云看見了他,剛要叫蘇柔,卻被他攔了下來。顏文清悄悄地走進房內,他看著蘇柔,覺得蘇柔竟有些不開心,他心中一緊:明日就是他們大婚之日了,卻還有什么事讓柔兒這么傷神?他走到蘇柔身邊,將手輕輕放在蘇柔的肩上。
蘇柔一驚,忙回身向后看,正看到顏文清燦若星河的眼睛。蘇柔連忙起身,道:“都說新婚前夜新郎和新娘子是不能見面的,你怎的這時過來了?”蘇柔邊說邊起身后退了幾步,并拿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顏文清見她這樣,目光變得溫柔起來,微笑著走上前去,用雙手握住她的雙手,輕聲地道:“你我之間還拘這些俗禮嗎?我預感到你想我了,自然就來見你了,難道讓你想我想道消瘦嗎?那樣我該多心疼啊?”
蘇柔眨著大大的眼睛,一臉天真地看著顏文清,道:“真是神了!你如何竟知道我在想你呢?”
顏文清笑了,道:“因為你想我的時候,我必定也在想你啊!”
蘇柔被他這話說的羞紅了臉,忙撒嬌似的躲在了顏文清的懷里。
“我剛剛看你一臉的不開心,怎么了嗎?”
蘇柔道:“你都看見了啊!唉,我師父沒辦法來參加我的婚禮了。”
“你是說紅袖仙人?”
“對呀!就是我的授業恩師。師父本已經啟程,但是途中因南方戰事耽擱了,不能過來了。師父自幼對我悉心教導,如今我大婚之日,她卻不能親臨,你說我能開心嗎?”蘇柔越說越傷心,眼淚竟要奪眶而出了。
顏文清將他攬入懷中,安慰道:“以后我們成親了,上門去拜訪她老人家就是了。你師父隱居多年,且年歲大了,腿腳定有不便,本就理應我們去拜訪她啊!全沒有讓她大老遠來的道理。”
蘇柔道:“本來我也是這般想的啊!可師父定要來參加,還不是你的柔兒招人疼愛不是,可偏偏就遇上了南方大戰。”
“那她老人家繞過戰亂之地就好,為何竟來不了了?”
“師父本就對南方戰亂心焦,這次出山卻遇到了大戰,如何能不幫上一把?今日我收到了師父在軍中寄的信,得知師父竟遇到了她的昔日舊友伊大將軍,師父在信中說伊大將軍在一場戰役中身負重傷。據說傷情十分嚴重,但為了穩固軍心,軍內除幾位首腦外,并無人……”
“伊大將軍?”顏文清提高了聲調說道,蘇柔被顏文清的語氣嚇到了,她不明白顏文清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這么上心。
“是那個一直鎮守南匯的伊大將軍嗎?”顏文清接著問道。
蘇柔震驚地點點頭。
“柔兒,信呢?快,給我,我不相信,他老人家一向刀槍不入、所向披靡的!我不相信、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蘇柔并不知道顏文清這是怎么了,但她能感覺到顏文清內心的痛苦。她忙叫碧云把信找來,給了顏文清。她則一直陪在顏文清身邊。她不知道說什么,她抱住顏文清,好讓他能夠感覺到他不是一個人,她會一直陪著他。
蘇柔看著顏文清,她感覺他已經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了。這個伊大將軍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蘇柔想到。她輕撫著顏文清的背,道:“等我們成親了,我們一道去助這個伊大將軍怎樣?”
“不!你不要去!”顏文清立刻說道。他知道戰場的殘酷,他不忍也不可能讓蘇柔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去經歷這些。而且素來云淡風輕的紅袖仙人不惜錯過愛徒的大婚,都要插手戰事,想必南匯已經相當吃緊,我方勢必已處于劣勢。不然紅袖仙人不會用“哀鴻遍野,血流成河”這樣的字眼。既是這樣慘烈,去戰場怕是九死一生,他定然不會將蘇柔帶在身邊。連想都不要想。
“你若是去的話,我定是要與你同去的!你我既有婚約,我便要與你生同塌,死同穴!”
“柔兒,你不懂!你沒有經歷過死亡!你不知道,眼睜睜地看著你摯愛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卻無能為力時,你是怎樣一種感覺!那太痛苦了,太痛了!”
“那又如何,你若是戰死沙場,我絕不茍活!”
“你要活著,要替我,連我那份也一起活了。”
“不!我不!”蘇柔落下淚來,她把顏文清抱得更緊了。
顏文清不再說話,此時的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想里。他想起第一天見到蘇柔時,自己丟了魂似的狼狽樣子;想起屋檐上一起看飛星,蘇柔輕倚他肩上時,他走亂了的心跳聲;想起那個深夜,蘇柔在花園瑟瑟發抖時無助的臉……
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就不該以真面目涉足江湖,不該一時意氣,為了風云皓現身蘇府,不該去追文蔓蔓,不該在酒館內逗留,不該見到蘇柔,不該對蘇柔一見鐘情,不該為她心馳神迷,不該向她提親,不該,不該!一切都不該!
如果沒有他,蘇柔會愛上李梅華,會與他成親,當上桐城派的掌門夫人,一生衣食無憂、與李梅華白頭偕老、兒孫繞膝。如果沒有他,蘇柔不會和那個混賬周崇扯上半點關系,她不會成為街頭巷尾說書先生口中津津樂道的風流女鏢師。如果沒有他,她該是多么幸福啊!
如今父親身受重傷,恐軍心不固,南匯不保。若南匯失守,便如同向倭寇大開國門,大片南方領地定將落入賊子手中。國將不國,百姓何處安身?我又如何護柔兒周全?現如今,我要如何做才能既不傷了柔兒,又能守住南匯啊!
顏文清看似平靜,內心風起云涌。
“柔兒,天色不早了,你先睡吧!”顏文清一邊說,一邊將銀針刺入蘇柔的睡穴,蘇柔睡倒在了顏文清的肩頭。
顏文清將蘇柔抱上床,理了理她亂了的頭發,穩步出了房門。
他敲響了李梅華的房門。良久,他滿身血跡地走出了李梅華的房間。
他帶著一顆慷慨赴死的決心踉踉蹌蹌走出蘇府,雨水將他的血跡沖刷的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