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詔令只是一個開端,眾多宗室回去后一個個私下互相串聯,動用關系,通過各種渠道希望官家收回成命。
但寧宗皇帝算準了這點,一連好幾日就藏在后宮里誰的面也不見,倒是苦了楊皇后,每日要安撫輪番前來哭訴的各位王妃、郡王妃、國公夫人等等。
這事既然官家、史相、真德秀三人都同意默許了,便難有轉圜的余地,在官家罷免了幾個裝病宗室的職務后,就沒人再敢亂來了。
吵吵鬧鬧了好幾天,眼看著要求到任的日期漸近,宗室們終于認命低頭,一個個無可奈何地開始打點行囊準備上路了。
一連幾日城門處都是送別哭泣的場景,原本富貴瀟灑的各位龍子龍孫,此時一家老小一同在城門外落淚,依依惜別的樣子真是見者傷心,臨安府的民眾這幾天結結實實地看了一次熱鬧。
趙與莒出發前幾日特意去拜訪了史彌遠,史相公從官家那里求得調令,從殿前司步軍司中調了一隊五十名甲士由隊將李俟正率領,護衛趙與莒奔赴楚州,趙與莒聞訊驚喜萬分,自然千恩萬謝了一番。
到了出發之日,趙與莒帶著李達及其手下侍衛三十六人和殿前司的甲士五十人,再加上董宋臣與康利和兩人,浩浩蕩蕩向楚州進發。
早上出了臨安府,一行人沿著官塘河一路北上,夜晚在湖州境內的德清縣官設驛站內休息,第二日繼續沿河北上,趙與莒此時頗為懷念后世的高鐵,一個小時能頂這個時代的人走上個十天八天的。
第二日晚間眾人順利到達湖州州城,此時的湖州東北數縣剛剛遭了水災,一連幾日難民不斷涌入州府,趙與莒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上早朝時的第一個議題便是湖州賑災一事。
但朝堂諸公談論時一幅輕描淡寫的樣子,遭災的切實疼痛終歸化為大殿內的一聲聲數字,等到真的親眼看見一個個數字背后的凄慘場景,不禁讓人心中沉重。
此時的湖州城內十分蕭條,大街上隨處可見遭災逃難的難民。
農歷八月已入秋,夜間天氣已漸漸轉涼,趙與莒一行人進入湖州城時,便親眼目睹了一個帶著一雙兒女的婦人躲在大戶人家門口避風,被門房趕到大街上瑟瑟發抖的場景。
李達見狀頗為氣憤,但看不慣歸看不慣,人家將人從自家門口趕走于此時的法理而言并無問題,便只能按耐自己的脾氣,身高八尺的漢子憋得滿臉通紅。
趙與莒見狀示意董宋臣到近前來,側頭吩咐了幾句,就見董宋臣領命脫離大隊來到那婦人面前施舍了兩貫錢,李達感激的目光頓時朝趙與莒望來。
那婦人接過董宋臣手里的銅錢便要下跪磕頭道謝,董宋臣連忙扶住她,然后往趙與莒的方向遙遙一指便回歸了隊伍。
大隊人馬片刻功夫就越過了那婦人,趙與莒回頭望去,那婦人仍帶著兩個孩子沖著自己一隊人磕頭不止。
趙與莒心下一嘆,他記得當時朝會上最終通過了撥款、撥糧進行賑災的事項,他也知道歷朝歷代都有官員盯著賑災款從中貪墨,但居然仍有數量如此之多的難民流落街頭,說明此地官員存在嚴重失職。
但他只是路過湖州,職不在此,本來此次宗室出京巡察已然讓許多人直呼宗室涉政,于法理不符了。
自己如果再對職權以外的事隨意干預,哪怕結果是好的估計也會惹一身騷,只能將此間情況詳細匯報給官家和史相,讓他們決斷了。
想到這里趙與莒不禁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慚愧,緊接著他猛然驚醒自己似乎慢慢在被這個時代的風氣同化。
整日勾心斗角見多了,反而失去了初心,最初定下的不當酒杯,延續漢家天下的壯志,豈是只靠這般計較得失、蠅營狗茍所能實現的?
整個人幡然醒悟,痛下決心,他絕不能變得如此麻木不仁,對面前的苦難視而不見,當下就如何插手湖州賑災一事陷入了沉思。
趙與莒思索沒多久,一行人就到了湖州的官舍準備入住,這時趙與莒才知道自己冤枉了此地的官員,眼前占地面積頗廣的湖州官舍已被密密麻麻的難民所擠滿。
打眼望去大幾千人總是有的,難民們以家庭宗族為單位扎堆聚集,整個官舍區域無論院內房內都擠滿了人,一片亂糟糟景象,充斥著刺鼻的味道。
在這片難民中,一位年近花甲,頭發花白的老年官員正帶著一眾州衙官員小吏穿梭往來,凡到處,難民皆磕頭感恩不已,這位老人便是最近新到任的中散大夫兼知湖州的謝周卿。
趙與莒一行近百人陣仗的到來自然驚動了官舍內的難民和知州謝周卿,他當即放下手上的事情,帶著一眾屬官來到近前。
李達翻身下馬,沖謝周卿雙手交叉一禮,“下官殿前司諸直都虞侯李達,奉命護送楚州防御使巡察楚州。”
謝周卿聞言一愣,他還沒反應過來楚州防御使是何方神圣,趙與莒已經從李達身后的馬車中出來了,沖著謝周卿躬身行禮。
謝周卿就是在趙與莒第一次上朝的那場早朝中被派遣了兼知湖州的差事,也是朝廷派來全權處理此次賑災事宜的大員,因此他是見過趙與莒的,再聯想到前幾日臨安傳出來宗室巡察的消息,他恍然大悟,連忙也拱手還禮。
“還請沂王見諒,情況您也看見了,此次湖州水患嚴重,湖州內的官舍、附近寺廟、道觀等地均已安置了災民,就這還有不足,實在已無招待能力。”謝周卿一臉慚愧地躬身作揖道。
趙與莒連忙擺手,站直身子,“謝知州為賑災一事奔波,小王深感欽佩,我等一行人哪怕趙城中客棧住上一宿也無妨,以賑災為要務。”
說完他微瞇雙眼,打量一下官舍內的場景,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小王入城時所見仍有許多難民在街道之上,不知是何緣故?”
謝周卿苦笑一聲,“官舍、寺廟、道觀均已塞滿難民,實在無力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