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宸是被鼻尖的苦味驚醒的。
不是藥味,是更冷冽的苦,像陳年的槐樹皮泡在冰水里。他猛地睜開眼,看見夕紫諾正坐在床邊,指尖捏著根銀針,針尖懸在他的手腕上方,銀鏈的鎖扣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醒了?”她收回銀針,指尖在針尾捻了捻,針尖沾著的水珠落在床單上,暈開個淺痕,“昨晚睡得很沉。”
萬宸坐起身,手腕上的銀鏈隨著動作輕響:“你在我睡前喝的牛奶里加了安神的藥?”
“你該謝謝我。”她把銀針放回藥盒,藥盒里整齊排列著長短不一的針,針尾都刻著極小的槐花,“老陳說,萬氏旁系昨晚派人潛入莊園了,雖然被槐盟的人解決了,但保不齊還有漏網的。你睡得沉,就不用擔驚受怕。”
他抓過她的手,指腹撫過她的指尖——那里有個極細的傷口,是被銀針劃破的,還沾著點黑色的粉末。“這是什么?”
“萬氏新弄的‘黑槐散’。”她抽回手,從床頭柜拿起個小瓷瓶,倒出些淡黃色的藥膏涂在傷口上,“混在香里點燃,能讓人四肢發軟,三小時后才會發作。昨晚潛入的人帶了這種香,被我截住時,香剛燃了半寸。”
萬宸的臉色沉了沉。“黑槐散”這個名字,他在查萬氏資料時見過——是早年“蛇幫”用來控制碼頭勞工的藥,后來被槐盟禁了,沒想到萬氏會翻出來用,還敢用到莊園里。
“你怎么知道香有問題?”
“這種藥里加了曬干的槐樹葉,燃燒時會有焦苦味。”她掀起眼皮看他,眼底帶著點嘲弄,“你當年在老槐樹下燒槐葉玩,被嗆得直咳嗽,說‘這味道比中藥還難喝’——我記著呢。”
他的耳尖熱了熱。那年他十六,她二十一,蹲在老槐樹下燒落葉,火星濺到他的手背上,是她用裙擺裹著濕土按滅的,說“萬宸,你再這么野,遲早要被自己燒到”。
“孩子們沒事吧?”他掀開被子要下床,卻被她拽住銀鏈,力道不輕。
“張媽帶著他們在東廂房,那里有槐盟最厚的防煙墻。”她往他手腕上多繞了圈銀鏈,把另一端系在床柱上,“你今天就在這待著,別亂跑。”
“我能幫你。”他掙了掙手腕,銀鏈勒得皮膚發緊,“我的黑客技術能追蹤‘黑槐散’的來源,萬氏肯定在市區藏了倉庫。”
“我說了,待著。”她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皮衣,皮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短刀的刀柄,槐葉紋路在晨光里清晰可見,“你要是敢像昨晚那樣偷偷摸下樓,我就把銀鏈換成鐵鏈,鎖到閣樓的房梁上。”
萬宸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發現她的皮衣后頸處有塊淺色的補丁——是他去年在國外看到的一款防水布料,特意托人帶回國內,匿名寄到紫宸集團的前臺,附了張紙條:“適合做外套,防風雨”。沒想到她真的用了。
“諾諾。”他叫住她。
夕紫諾停在門口,沒回頭:“又想耍什么花樣?”
“小心點。”他盯著她的后頸,那里的補丁邊緣還留著她親手縫的針腳,歪歪扭扭的——她總說自己是“能開碼頭卻縫不好補丁”的人,“‘黑槐散’的解藥,你帶夠了嗎?”
她的肩膀頓了頓,然后推門出去,聲音從門外飄進來:“‘紫手’的藥箱里,從來不會缺解藥。”
門被輕輕帶上,落鎖的聲音很輕,卻像敲在萬宸的心上。他走到窗邊,看見槐盟的人正往車上搬東西——黑色的箱子,上面印著槐葉標識,是裝武器的箱子。夕紫諾站在車邊,正和老陳說著什么,指尖在車頂上敲著節奏,是槐盟傳遞緊急指令的暗號。
萬宸轉身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的瞬間,他的指尖立刻在鍵盤上翻飛——頂尖黑客“零”的本能在血液里醒了。他沒有試圖破解銀鏈的定位,而是直接黑進了萬氏集團的物流系統。
半小時后,屏幕上跳出一串地址。
最顯眼的是城郊的廢棄工廠,物流記錄顯示,三天前有批“化工原料”被送到那里,簽收人的名字是化名,卻在備注欄里寫了“需冷藏”——“黑槐散”的原料里有種草藥,必須冷藏保存,是他在查資料時記的細節。
他剛把地址發給老陳的加密賬號,就聽見樓下傳來孩子的笑聲。
夕念正扒著閣樓的門縫,小臉蛋擠成個圓:“爸爸!媽媽讓張阿姨把你的編程書拿上來了!哥哥說你要是無聊,可以教我們寫‘抓壞蛋’的代碼。”
夕望舉著本厚厚的編程教材,站在弟弟身后,小大人似的叮囑:“媽媽說,爸爸今天要‘閉門思過’,我們不能打擾太久。不過我把昨晚破解的萬氏監控片段存在U盤里了,爸爸可以看看。”
萬宸打開門,蹲下身接住夕念遞來的U盤——U盤是卡通造型,印著槐樹葉,是他去年托人帶回來的,本想等找到孩子們時送給他們。
“你們怎么知道我需要這個?”
“媽媽昨晚在書房打電話時說的。”夕念趴在他的肩膀上,小手揪著他的衣領,“媽媽說‘萬宸那家伙,肯定忍不住要查萬氏,給他留個線索,省得他亂闖’。”
夕望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媽媽還說,爸爸要是查到地址,別自己跑去,她會派槐盟的人去。她說爸爸‘編程厲害,打架卻像只貓’。”
萬宸失笑,捏了捏夕念的臉頰:“你媽媽才像貓,看著溫順,爪子卻利得很。”
他把兩個孩子抱進閣樓,打開U盤里的監控片段。畫面里,萬氏的人正往玻璃瓶里裝黑色粉末,瓶身上貼著標簽——“實驗品3號,對中樞神經抑制效果增強50%”。
“這是加強版的‘黑槐散’。”萬宸的指尖在屏幕上停住,“他們想用來對付你媽媽。”
夕望的眉頭皺起來,小手在鍵盤上敲了敲,調出工廠的平面圖:“我查過這個工廠的結構,有三個通風口,其中一個通向倉庫。如果我們能在通風口放‘干擾器’,就能讓里面的監控暫時失靈。”
“我知道怎么弄!”夕念舉手,眼睛亮晶晶的,“張阿姨的針線盒里有磁鐵,哥哥說磁鐵能干擾監控信號!”
萬宸看著兩個孩子,忽然覺得眼眶發熱。望望繼承了他的冷靜,卻比他更懂得保護人;念念學了他的機靈,卻比他更敢直白地表達關心——他們身上的光,分明是夕紫諾這些年一點點護出來的。
他剛想開口,閣樓的門被推開了。
夕紫諾站在門口,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皮衣的袖口沾著點泥土,顯然剛從外面回來。她盯著屏幕上的監控片段,臉色一點點沉下去:“你們什么時候查的?”
“哥哥早上用爸爸的電腦查的。”夕念從萬宸懷里滑下來,跑到她身邊,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媽媽,我們能幫爸爸嗎?我和哥哥能做干擾器!”
夕紫諾沒看孩子,目光落在萬宸身上,指尖在門框上敲了敲——是警告的節奏。“萬宸,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待著別動?”
“我沒動。”他舉起雙手,手腕上的銀鏈輕響,“我只是在電腦上查了查。而且,我已經把地址發給老陳了。”
她走過來,一把合上電腦,力道不輕:“誰讓你多管閑事?萬氏的人既然敢用‘黑槐散’,就肯定在倉庫設了陷阱。你以為憑你那點黑客技術,就能把他們揪出來?”
“我不是多管閑事。”他抬頭看她,眼底的情緒很亮,“諾諾,那是沖你來的。我不能看著你去冒險。”
“我需要你保護?”她笑了,卻沒什么溫度,伸手攥住他的手腕,銀鏈瞬間勒緊,“萬宸,你別忘了,五年前是我把你從萬氏的追殺里撈出來的;五年后,我照樣能自己解決他們。你現在最該做的,是看好孩子,別給我添亂。”
夕望忽然開口:“媽媽,爸爸是擔心你。”他舉起手里的平面圖,“我和爸爸查過,倉庫的通風系統有設計缺陷,用磁鐵確實能干擾監控。這不是添亂,是幫忙。”
夕紫諾的動作頓了頓。她看著兒子鏡片后的眼睛,那里有和萬宸如出一轍的執拗,卻又帶著她熟悉的冷靜——是她教的,遇到事別急,先找解決辦法。
“張阿姨!”她忽然揚聲,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冷硬,“把望望和念念帶下去,罰他們抄十遍《槐盟守則》。”
“媽媽!”夕念急了,拽著她的皮衣下擺,“我們沒做錯事!”
“沒做錯?”她低頭看著小兒子,指尖捏了捏他的臉頰,“偷偷給爸爸送U盤,幫著他查萬氏,這叫沒做錯?槐盟的規矩里,‘擅自插手主母事務’,是要罰站的。”
萬宸把兩個孩子護在身后:“別罰他們。要罰罰我。是我讓他們查的。”
夕紫諾盯著他,眼神像淬了冰:“好啊。”她轉身從藥箱里拿出個小巧的金屬盒子,打開后里面是枚銀色的手環,環身嵌著細小的金屬刺,“這是‘槐盟’的懲戒環,戴上后只要離開閣樓三米,刺就會扎進皮膚。萬宸,你不是想替他們受罰?戴上。”
萬宸看著那枚手環,刺很細,卻足夠讓人疼得清醒。他沒猶豫,伸手就要去拿,卻被夕望攔住了。
“媽媽,這手環的機關是靠藍牙控制的吧?”夕望推了推眼鏡,小手指著手環內側的微型芯片,“爸爸的銀鏈里有定位器,你可以把兩者綁定,只要爸爸不離開閣樓,手環就不會啟動。你其實不想真的扎爸爸,對不對?”
夕紫諾的指尖在手環上頓了頓,然后猛地合上盒子:“張媽,把他們帶走!”
孩子們被帶走時,夕念趴在張媽肩上,還在喊:“爸爸別怕!我晚上偷偷給你送止痛藥!媽媽說止痛藥比打針舒服!”
閣樓的門再次關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萬宸看著夕紫諾緊繃的側臉,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在發抖,不是怕,是怒,或者說,是后怕。“你是不是在倉庫遇到危險了?”
她掙了掙,沒掙開:“沒有。”
“你的皮衣袖口沾著蒼耳。”他指尖撫過她的袖口,那里纏著幾顆帶刺的草籽,“城郊工廠周圍長了很多蒼耳,你肯定去過那里。而且你剛才拿銀針時,指尖在抖——你中了點‘黑槐散’的余毒,對不對?”
夕紫諾的肩膀垮了垮,像是瞬間卸了力。她轉過身,背對著他,聲音很輕:“只是吸入了一點,不礙事。我已經給自己施過針了。”
萬宸走到她面前,看見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唇色比早上白了些。他抬手,指尖懸在她的眉心——那里有道極淺的紋路,是她皺眉時會出現的,當年她籌備槐盟時,這道紋就沒消過。
“讓我看看。”他的聲音放得很軟,像哄孩子,“我雖然不如‘紫手’厲害,但也學過幾年醫理。”
她沒躲。
他的指尖輕輕按在她的腕脈上,脈搏比常人快些,帶著點虛浮——是“黑槐散”的后遺癥,雖不致命,卻會讓人乏力。“你需要休息。”他從藥箱里拿出之前那盒淡黃色的藥膏,“這個藥膏里有安神的成分,涂在太陽穴上,能緩解乏力。”
他的指尖帶著藥膏,輕輕按在她的太陽穴上,力道很輕,像怕碰碎的瓷器。槐花香混著藥膏的清苦漫開來,她的身體漸漸放松,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
“萬宸,”她忽然開口,聲音有點啞,“當年你走后,我第一次用‘黑槐散’,是為了救槐盟的老兄弟。他們被萬氏的人圍在碼頭,我帶著藥過去,親手點燃香的時候,手一直在抖。”
他的動作頓了頓。
“我怕藥沒用,怕他們死在我面前。”她閉著眼,聲音像飄在風里,“后來我就逼著自己學狠,學怎么用最短的時間解決敵人,學怎么把害怕藏起來。我以為這樣就能護好所有人,可看到你和孩子們卷進來,我還是怕。”
萬宸收回手,看著掌心的藥膏——是她親手調的藥,治外傷,也安神。他忽然明白,她的狠戾是鎧甲,銀鏈是圍欄,所有的控制和強勢,不過是怕這一次,又有人從她身邊溜走。
“我不會走。”他低聲說,“孩子們也不會。我們就在這里,等你把萬氏解決掉,等你愿意放下鎧甲。”
夕紫諾睜開眼,眼底有濕意,卻沒掉下來。她抓起桌上的銀鏈鑰匙,解開了他手腕上的鎖:“懲戒環不用戴了。但你還是不能離開閣樓,至少今天不能。”
“好。”他沒異議,“不過你得陪我。”
“我還有事……”
“你的脈還沒穩。”他打斷她,把她按在床邊坐下,“作為‘紫手’的病人,我要求你留在這里休息。而且,我剛查到萬氏倉庫的監控密碼,需要你一起看——這是‘病人’對‘醫師’的要求,你總不能拒絕。”
她瞪了他一眼,卻沒起身。
萬宸打開電腦,調出倉庫的實時監控。畫面里,萬氏的人正在往貨車上搬箱子,箱子上印著和之前一樣的“化工原料”標識。“他們要把加強版的‘黑槐散’轉移到市區,可能想在明天的商業酒會上用。”
“酒會我會去。”夕紫諾的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我會讓槐盟的人提前清場。”
“我跟你一起去。”他看著她的眼睛,“我可以黑進酒會的安保系統,實時監控萬氏的人。而且,你的身體需要人看著——作為‘病人’,你總不能拒絕‘陪護’吧?”
她看著他眼底的堅持,忽然笑了,像冰融雪化:“萬宸,你越來越會得寸進尺了。”
“跟你學的。”他也笑了,往她手里塞了個暖手寶——是早上他在衣柜里找到的,上面印著槐花圖案,是他以前送給她的,“暖暖手,你的指尖太涼了。”
窗外的槐花香漫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萬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舊疤在晨光里泛著淺白,卻不再發疼。他忽然想起簡介里的話:“兩個孩子的笑語是破鏡重圓的契機”——或許不止是孩子,還有此刻的信任,和藏在狠戾下的溫柔。
夕紫諾靠在床頭,看著他專注分析監控的側臉,忽然覺得,被“困”在這閣樓里,好像也沒那么糟。至少身邊有他,有槐花香,還有遠處孩子們隱約的笑聲。
她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暖手寶上的槐花,唇角悄悄揚起個淺弧。
萬氏的毒計也好,過往的恩怨也罷,好像都沒那么重要了。只要身邊的人還在,槐香還在,總有能護得住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