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嶺村不知怎的被萬維網(wǎng)漏掉了，這里沒有4G，沒有3G，沒有信號。帕詹盯著他那沒用的手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毫無疑問，那些建筑工人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骨，或者至少是一具尸骨的一部分。最初引起人們懷疑的那幾根長長的白骨，現(xiàn)在和一個明顯是人類頭骨的東西一起堆在一個大大的黑土堆上。

他清楚地意識到工頭和周圍站著的其他人都充滿期待地望著他。他們一動不動地站著，每個人都按規(guī)定穿著反光背心，頭上歪歪扭扭地戴著白色安全帽。大家圍著帕詹的樣子，就好像他是一位到此來訪的顯要人物或是牧師來此為他們的工作祈福似的。他盡量不去理會順著鼻子側(cè)邊流下來的汗水，很顯然，這時候他需要行使他的權(quán)威，但實際上，他想做的只是聯(lián)系上級。這事需要警探、驗尸官以及那些用于重大事件的塑料警戒膠帶。他知道自己有一些膠帶，但這會兒只有上帝知道在哪里。他模模糊糊地記得在坦普爾莫爾受過的訓(xùn)練，知道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應(yīng)該讓犯罪現(xiàn)場無人看管，可是他也知道，要等到一個高級警員碰巧經(jīng)過，他自己都要變成一堆白骨了。他將視線從挖掘現(xiàn)場移開，再次朝下望向?qū)W校方向，然后拿出他的筆記本，拖延時間，同時強烈希望自己給人的印象是一個照章辦事的專業(yè)人士。

從來沒有哪個建筑工地會如此寂靜無聲。只能聽見一只林鴿在附近的某棵樹上低聲咕咕叫著，遠處的某個院子里一臺拖拉機引擎正空轉(zhuǎn)著。一個建筑工人強忍住了一聲咳嗽。他應(yīng)該拋下這具尸體去報警，還是留在現(xiàn)場，派別人去把這件算是他整個職業(yè)生涯中最激動人心的事情告訴外界？突然之間，他感到自信滿滿。他啪地打開筆記本，再次看向工頭。

“你們有繩子嗎？”

“有的。”

“好，我要你們把這個區(qū)域用繩子圈起來，從這堆骨頭附近一直到地基的另一邊。你們能幫我做好這件事嗎？”

“沒問題。”

“然后我需要你們確保絕對不會有任何人進入那個區(qū)域，”他開始走向他的車，“直到我回來，我會帶著……”

見鬼！他想不起來那個詞了。是什么來著？拜托，拜托，拜托，他求自己的大腦要趕緊想起來。

“法醫(yī)！”他喊得有點太大聲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這笑臉誰也看不懂，只有他自己明白。

蕩嶺警察局所在的那棟建筑，最初是一位退休教師的小屋：一棟點綴著鵝卵石的方方正正的房子，門廊在正中間，兩邊各有一扇長方形的大窗戶。之前用作客廳的房間里有一個貼桃色瓷磚的壁爐，天花板涂的是阿泰克斯立體涂料，現(xiàn)在這里是帕詹的辦公室，其他房間都是他的生活空間。這里本來就有一些基本的家具，其余的要么是從慈善商店淘來的，要么是父母去世后他的姐妹們沒有拿走的物什。這樣隨意的室內(nèi)設(shè)計，你可能會在那種提供早餐的破舊小旅館或者養(yǎng)老院里看到。這樣的地方不至于讓人感到不舒服，但也不會給人賓至如歸的感覺。

帕詹把車停在房子和主路之間那條短短的車道上。房子后面是一個狹長的花園，一直延伸到河邊，這意味著在大多數(shù)冬天這里都會被水淹沒，不過到目前為止，水位還從未漫及后門。巡佐一心想著要做的事，龐大的身軀以相當(dāng)快的速度繞過汽車，朝小小的玻璃門廊走去。空氣中彌漫著豬排的味道。

米尼夫人手里拿著一條茶巾在門廳等著。老太太雖然獨自一人住在村子另一頭的一間小屋里，卻是帕詹的全職管家。她曾經(jīng)給村子里的牧師當(dāng)了好幾年管家，但因為羅伯茨小姐沒有別的親人了，所以當(dāng)她從巴利托恩的酒店經(jīng)理崗位上退下來時，就請求米尼夫人照顧她。作為回報，她承諾在自己去世后由米尼夫人繼承她的小屋。這個安排很適合米尼夫人。她喜歡這間小屋，喜歡完完全全擁有它的感覺，沒有人能夠把它從她手中奪走。就像一只到處留下氣味的動物，她在每一處可用的空間都擺滿了擦得干干凈凈的瓷娃娃和小件玻璃飾品。從羅伯茨小姐去世，到來警察局開始全職工作之前，她曾為村里不同的人家做飯和打掃衛(wèi)生。

“你回來啦，警官。我都開始在想是不是出事了。”她拍了拍茶巾，轉(zhuǎn)身向廚房走去。

“呃，實際上，米尼夫人……”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口氣顯得怒氣沖沖。他為什么要怒氣沖沖地說話？“是出事了。”

老太太轉(zhuǎn)過身，她的表情很到位，既震驚又好奇。

帕詹看到她的反應(yīng)很高興，繼續(xù)說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骨。”

“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一具人的尸骨！”

他等了一輩子才有機會說出這些話，那感覺和想象中一樣美妙。

“愿上帝饒恕我們！”米尼夫人倒吸了一口氣，雙手舉到脖子處，仿佛在拉緊一件想象中的開襟羊毛衫，“在哪里？”

“我沒時間了，我得上報科克。”他宣布，然后走進他的辦公室，留下米尼夫人一個人在廚房外面因不知所措而奇怪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像風(fēng)向標(biāo)上的小人，不確定該指向雨還是晴。

帕詹掛了電話后，莫名地感到泄氣。援助在來的路上了，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需要的，可援助一旦來了，這就不再是他的案子了。到時他就只是站在現(xiàn)場的另一個無用之人，像某種犯罪管家，為那些即將找到死者身份和死因的人服務(wù)。那些骨頭是古人遺體嗎？這是一起命案嗎？科克的辦案人員至少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達村里，這段時間他還能做些什么嗎？也許他能在接下來的六十分鐘里把案子給破了。他嘲笑起了自己的荒唐。

有人敲門，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呢，米尼夫人就打開了門，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食物進來了。帕詹把椅子從桌子旁往后推了推。

“今天沒時間吃午飯了，米尼夫人。”

“不吃午飯？”她的口氣就好像他剛宣布了自己當(dāng)天下午的自殺計劃似的，“你走之前會吃一點吧？”她說這話時低著頭的樣子，就好像一條想讓你給它撓耳朵的小狗。她把盤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了刀叉。

“對不起，米尼夫人，我必須回建筑工地去了，他們正派一些穿制服的家伙來保護現(xiàn)場。”

米尼夫人又一次把她那不存在的開襟羊毛衫拉緊了。

“伯克家的農(nóng)場？那是你發(fā)現(xiàn)尸骨的地方嗎？”

“是的。”帕詹邊說邊重新穿上他的夾克衣。

“什么狀態(tài)的尸骨？”

“只剩骨頭——現(xiàn)在還無法判斷。”

老太太靠著書桌才站穩(wěn)了，然后像一條滿頭白發(fā)的金魚似的，深吸了一大口氣。她說話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上帝啊，圣母啊……有可能是湯米·伯克嗎？”

巡佐倒退了一步回到房間里。

“農(nóng)場之前的主人？他肯定沒死啊。”

“沒死嗎？”她瞇起眼睛，仿佛要用心靈感應(yīng)的方式給帕詹發(fā)個信息。

“他不過是遠走高飛了，對吧？因為在女人方面出了點問題，不是嗎？”

“我們都是這么想的，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村里有任何一個人聽到過他的消息，或是見過他一眼，而那該是十七年前——不，應(yīng)該更久——的事了，因為你來這里都快十五年了，所以他失蹤到現(xiàn)在更像是有二十年了。如果最后發(fā)現(xiàn)他其實一直以來都身在農(nóng)場，那就完全說得通了。”她把一縷白發(fā)捋到耳后，然后緩緩地揉著臉，“真是無法想象！這么多年來冷冰冰、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連一塊墓碑也沒有。”

帕詹看到老太太的眼里充滿了淚水，非常震驚。

“哎呀，米尼夫人，別讓自己太難過了。我們現(xiàn)在還完全看不出來他是誰，也不知道那些骨頭是怎么被埋在那里的。去把水壺灌上水燒開吧，我晚點可能會有進一步的消息。”他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領(lǐng)著她朝門口走去。

“謝謝你，長官。我心里不踏實。一想到……他，我就心里不踏實。”她隨手把門關(guān)上了。

巡佐帕詹·柯林斯幾乎不敢呼吸。目前沒有任何一名長官，甚至連其他穿警服的同行也都還沒有到達，而他已經(jīng)有一條線索了。他想象著自己站在那里，一只腳踩在那個土堆上，手指向原來農(nóng)舍的位置，將案子的最新信息通報給團隊的其他人。

他拿起一塊豬排，咬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