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從大柴旦出發的時候,天還是藍的,只是云層有些厚。開車行駛在寬敞的馬路上,清爽平靜。道路兩側矗立的是弧形的天藍色路燈,道路盡頭是高聳的、連綿的山。山是純正的石山,光禿禿,沒有一棵植物,通體呈石灰白,大約是覆蓋了一層白霜的緣故。那些山讓人感覺近在咫尺,仿佛沿著道路繼續,車就要開進這山里去似的,好在,這當然只是一種錯覺。我們今天的計劃是尋找南八仙雅丹地貌,之后再抵達阿克塞。
天色漸漸陰沉,后竟下起雨來,道路兩旁變成了茫茫的戈壁灘,山卻已退到遠方去了。所謂“南八仙雅丹”實際上是一處野景,沒有納入人工管理,連名字(也只是通俗的叫法,我們此行導航的目的地是在地圖上查找到的一處叫做“QH省南八仙公路段”的地點。雖然有些不確定,但因著昨天翡翠湖的奇遇,我反而對這野景充滿了期待,同時,也更有了些隨遇而安的態度。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雨漸漸停了,同路的車輛變得多起來,甚至還有旅游的大巴車。看來今天并沒有選錯路,我心里暗自慶幸。不一會兒的功夫,雅丹地貌出現了!
整個大地被黃褐色包裹住,上面點綴著無數獨立的、凸起的土丘,只有我們車子所在的這條灰色柏油馬路沖出這黃褐色,平整而蜿蜒地向前伸展著,并在遠處與那同樣灰色的天空相接。
雖然才是9月初,但西北下過雨的天氣卻已冷的有些過分,我戴上帽子,裹好圍巾后才敢下車。然而即便有這層層包裹,眼前的景象還是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怎樣一望無際、層層疊疊的土丘群落啊!大小高低雖不一,但因規模宏大,反倒顯得有些整齊,一個又一個,一排又一排,肆意地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排列著,頗有些軍隊的感覺,但不是閱兵式上那種整齊劃一的軍隊,讓人覺得莊嚴又安全,而是那種大戰在即、高度戒備的作戰部隊,有一種大軍壓境、殺氣騰騰的壓迫感。待將丘體細細看去,卻又是形態各異了。丘頂或圓或尖,坡度或緩或急,傾斜方向各不相同,就連那通體的黃褐色也在外力的作用下分布的不夠均勻,遠遠望去,自帶暈染效果,看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覺得眩暈。丘體與丘體之間各自獨立,距離或寬或窄,但大都平緩,目測應當可以通車,在一些比較寬闊的地帶還隱約可見車輪傾軋過的痕跡,這讓我也不禁產生了開車進去轉轉的渴望。我看著這片大地,茫茫然如迷宮一般,沒有透漏出一絲生機,陰沉的天空中烏云又重了一些,天色變得模糊,那些土丘在這模糊中幻化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好像要將我完全吞噬掉,我那原本渴望的心漸漸被恐懼包圍。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會有“魔鬼雅丹”的說法,以某種方式迷惑人類落入陷阱進而加以毀滅,這不正是魔鬼的感覺嗎?于是,膽小的我徹底放棄了駕車探秘的想法,只敢拿腳步在近處丈量。
雅丹地貌在東漢時期就有記載,但直到20世紀初這一命名才在國際上確定下來。雅丹地貌屬于侵蝕地貌,其形成原因可從巖性條件、環境條件和動力條件幾個方面進行探究。至于每一處雅丹地貌的準確形成年代和成因,中外學者們至今未達成一致意見,仍有頗多爭論。人類孜孜以求、追尋真理的精神當然可嘉,但我在想,從某種層面上來說,人類對于確定性的追尋是否有些偏執?當然,這種追尋對于人類社會的不斷發展進步確實起到了推動作用,但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確定性意味著安全,也意味著征服和可掌控,那么這種追尋會否其實也暗含了人類自身對安全感的強烈內在渴望以及作為食物鏈頂端物種自認為可以主宰世界的傲慢呢?
天空又下起雨來,我們告別了魔鬼雅丹,繼續驅車前往阿克塞。車窗上雨水滴落的聲音越來越響,定睛一看,竟是下雪了!我無比訝異,原來“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所言非虛,想不到今天竟有幸親眼見識到。雅丹地貌漸漸消失在后視鏡中,取而代之的還是那蒼茫的戈壁灘。雪花飄落在戈壁灘上,漸漸沉積起來,與雅丹地貌相比,戈壁灘是有生氣的,上面長滿了駱駝刺,都是一蓬一蓬,像撐開的傘。能夠在這樣貧瘠干旱的土壤上生存、繁衍、生生不息,這是多么頑強而倔強的生命啊!出生于這戈壁上,它在生長過程中是否也曾渴望過肥沃的土壤和充足的水分?當看到其他同伴努力生長的時候,它是否曾慚愧于自己偶爾的脆弱和不滿足?無論答案是什么,我都想借著飄落的雪花告訴它,它有多么的獨特和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