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丞忻,范丞忻,起來了,走了。”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李靜在叫我。
“李靜……李靜……靜。”我回應了好幾聲,帶著長長的尾音,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蜷縮在木板床上,轉身時床邊站著的是藍心。
把貼在額頭上已經濕透了的劉海往后抓了幾下,已濕的毛衣領子往下拉了拉,冷汗直冒,身上又黏糊糊的感覺太難受了。
“我們要走了。”藍心淡淡地說。
“嗯。”我冷冷地回。
我走的不太穩,跌跌撞撞的。這次醒來感覺不是很好,眼睛看門口還是三四個并排的重影,手扶著木墻板,閉著眼站定緩了緩,再睜開眼時能看清門在哪兒了。
她拉著我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心里抗拒這種身體接觸,無奈此刻雙腳像踩著棉花一樣,輕飄飄,無力再掙扎了。
她放我坐在副駕駛,我微睜著眼,她探身為我系安全帶,好似隨意的眼神落在我的臉上,又馬上看向別處,隨后把座椅調成平躺后,關上了門。
我感覺身體就像一灘水,完全沒有支撐力了。
胃又開始翻騰了,我躺著干嘔了好幾次。
閉著眼,耳朵里聽見她掛擋,發動機工作的聲音。
“怎么現在這么難受?不是七天無解藥后才會發作嗎?”這是中毒以來最難受的一次,有些受不了。
“我和你說了,不要劇烈運動,你越興奮,病毒就越活躍,你就會越難受。”
“你不早說清楚,說一半留一半。”
“你愛自以為是,我就讓你嘗嘗苦頭。”
“最好我死了,不死一定殺了你。”
沒聽見她的回話,殺手脾氣挺好呀!
除了無力,我感覺身體很癢,躺的很不安穩,可是無力感讓我抓癢都是個問題。
我用超強的意志力忍著,心里在默念李靜的名字,一直念,一直念,念到含糊不清,昏昏欲睡。
醒來時,我已經在飛機上。
睜眼的瞬間我看到的是一個分辨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臉,看到他咽口水的喉結,可以確定是男人了。
我蹙眉,壓著嗓子說:“滾開。”
他微微一笑,伸出蘭花指對著我的鼻子點了一下,我剛想一拳打過去,他收回了手。
只看那張臉,這人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竟然比女孩還傳神,還精致。
“藍心,要什么賞金呀,把他賣到人妖娛樂場所,那絕對是頭牌,男性荷爾蒙爆棚呀!那些富婆都玩兒膩了不男不女了。”
不男不女扭著屁股走到我左前方的座位坐下,對面是正在吃飯的藍心。
“不男不女,不就是你嗎?”我嘟囔著起身,把蓋在身上的毯子掀開,身體不乏了,又一輪病毒發作結束了。
“他傲骨錚錚,讓他伺候人,會解決了自己。更何況,他癡情著呢。”藍心說。
我抿嘴,好像很了解我。
大致掃了一眼,這是一架小型的私人飛機。
五個座位,一個小吧臺,一個小沙發。
我面前的桌上放著飛機餐,是咖喱雞飯和羅宋湯,還有紅酒。
其實沒什么胃口,但還是吃吧。
我開始慢悠悠地吃飯,眼睛看著機窗外面的夜空,偶爾掃一眼他們,嘴里食之無味。
“明天要小心,泰國的那些殺手可都是亡命徒,下飛機后才是爭搶他的緊張時刻,誰都想要錢。”不男不女說著喝了一口紅酒,蘭花指撩了一下微卷中短發,回頭看了我一眼。
“車和武器都備好了吧?”藍心問。
“都好了。”
“那就行。安全帶到倫面前就算完成任務,剩下的就不管我們事了。”
“今天是第三天?”
“嗯。”
“還有四天。看他柔弱的樣,皮膚比我還白,從小嬌生慣養又一副商業精英高貴公子的感覺,能挺過去嗎!你那時候都差點死了。”
“看他自己。”
“喂,范丞忻,你給我老實點,不要提前死了,否則我就白租個飛機專門送你了。”不男不女眼睛瞟到了頭頂。
“看我心情。”我輕飄飄地說。
他們的話也沒背著我,聽的一清二楚,心里想著是不是換個人,反正誰綁架我都是要去找kong。
“這嘴,不讓人,但是我就喜歡你這種勁兒。只是,你越這樣,我就越想欺負。”他做出餓狼張嘴吃人的動作。“介紹一下,我是藍心的結拜哥哥,藍逸。”
藍逸走到我身邊,伸出了他的手。
手指細長,皮膚白皙光滑,還做了美甲,貼著粉鉆。
我拿著勺子的手抵著一邊腦袋,淺笑著問:“你身上哪個部分還是爹媽給你時的樣子?”
他收回手想了想:“你是說整了哪里是吧?除了腰部以下,其他都是再造。怎么樣?女人都沒我漂亮吧!”
我點點頭,實在后悔問這個問題,不想在大腦里描繪那個畫面。
“哥,別說了,趕緊休息一下,下飛機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呢!”藍心說。
藍逸聳聳肩,滿臉不情愿地坐回了她對面。
我放棄了紅酒,喝了一口水。
藍心,在他哥哥面前明顯放松也不冷漠,說話也不惜字如金了,看來兩個人經常搭檔。
來收餐具的是一名空少。“范先生你不喝紅酒嗎?”
“不喝。”
“這紅酒很不錯的。”
車窗里映出空少勸酒的臉,很拘謹,不自然。
私人飛機的服務里有一條規定,除非客戶吩咐,否則服務人員從不多嘴去問或去干涉客戶的任何一個決定或習慣,但這位空少,如此希望我喝這杯紅酒,是何意?
我轉頭盯著年輕的空少,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有陽光的氣質。被我盯著看很慌亂,眼神一直躲著。“我只是覺得這么好的酒不喝浪費了。”
“那你喝。”我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紅酒杯,示意他喝下去。
“不好意思,我在上班不能喝酒,那我拿下去了。”他慌亂的退下去了。
藍心看到了,坐到了我對面。“怎么了?”
“這飛機你們是第一次租嗎?”不知是喝了酒還是熱了,她的臉有些紅。
“租了三次。”
“機組服務人員你們熟悉嗎?”
“副機長,空少不熟悉,機長三次飛行都是他。”
“空少剛才勸我喝紅酒,沒喝他好像很失望。這架飛機說不定落不到芭提雅。”
“知道了。”藍心走向藍逸,和他耳語幾句,兩人一起走向乘務員休息區。
不一會兒,兩人就把小空少雙手綁在身后押了出來。他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看著我。
“你不要看我,和我沒關系。”我雙手一攤,看他的表情應該就是個被迫參與者,不會是主謀。
“說,你們有什么陰謀?”藍逸槍指著他的頭。
我替他擔心那帶鉆的指甲被折斷。
“不知道,我是臨時接到這個任務的。”
“你為什么勸他喝酒?酒里有什么?”藍心問。
他怯生生地不敢看我,猶豫著,磕磕巴巴地說:“有……春藥。”
“嗯……?”我好多問號在頭頂轉。
“春藥?”藍逸也是一臉驚訝。
“是,機長喜歡他,所以就讓我放春藥在他的酒里,想著等會兒出來……畢竟這是機長經常干的事兒……”
我頭頂好多羊駝,心里好多草泥馬。
突然覺得中毒不可怕,kong不可怕,長得帥才可怕,我第一次嫌棄自己的顏值。
“嘖嘖嘖,這機長真是興趣廣泛,他可是小白兔,只能遠遠說可愛,不能吃兔兔。不行,我不能饒了他,你趕緊去叫他開門,我要進去盯著點兒。”
藍逸粉色雪紡襯衫上身,下身米色休閑牛仔褲,身高有一米八,身材適中,走起路來屁股扭的幅度恰到好處,把女性的妖嬈嫵媚演繹的很到位。
就連剛才舉槍的樣子我都覺得很違和,能打死人嗎?
不過此時他揪著空少衣領的樣子一點也不柔弱,看來不能以貌取人。
藍心坐在了我對面。
“下飛機后不要喝任何場所的液體,別人給的更不行,在這里長的帥不是好事。”像是提醒,又有點兒幸災樂禍。
事實是,這飛機上的任何東西我都不敢碰,很后悔剛才吃飯喝水了。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和藍逸成為兄妹?”
“三年前我也中了這個毒,他在街上撿到我救了我,對我很好。”
我身體坐正面對著她,機艙里的燈很亮,她的臉白里透紅,眼角有一絲絲笑意,人看起來沒那么冷了。
“你是怎么扛過去的?”
“解藥只是讓你不會器官衰竭死亡,但那些幻覺,自殘,暴力,宣泄,需要靠自己的意志力去戰勝,我以毒攻毒。”
她臉上平靜,眼神淡漠,讓我覺得這也是我可以克服的困難。
“毒戒了?”
“戒了。”
我蹙眉,陸飛當初綁架李靜時瘋狂的樣子在我眼前回放,過了幾年,還是那么清晰。
他說戒不掉。
坐在面前的藍心,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左右,表情是冷的,但五官組合在一起就是少女的模樣。
突然好奇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為什么需要那么多錢?”機艙里溫度上升,我有些熱,脫了外套。
桌子上擺著便簽本,上面夾著一支簽字筆,我拿著那支筆來回轉著。
“我十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賣,轉了好幾手,最后被人帶到了泰國,是kong的一個朋友倫買了我,來到了芭提雅。因為我是女的吧,又或許是我性格比較內向不愛說話,不會煩他,她就開始培養我,所以我十三歲拿槍,十四歲殺人,十六歲被他強奸,三次流產。我現在二十歲了,他有了新歡,比我小的,但對我還是挺好的。”
我轉著筆的手指頓了頓,心里開始后悔好奇她的事。
我沒有看她,但聽語氣她好像并沒有多傷心,憤怒,不甘,更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那支在我指間轉動的筆咔嚓一聲折斷了。
“今年十月份的時候,他突然帶回來二十幾個小孩,非洲的,我們國家的,韓國的,都是十來歲的。我求他放了這些小孩,不想他們再像我這樣,他不肯,打了我。后來kong發了你的追殺令,他就說如果我得到這兩億就會放了這些小孩,讓他們回自己的國家,所以,我就去找你了。”
我一邊嘴角上揚,無奈地冷笑。“一個畜生說的話你相信?”
“不信,但萬一他良心發現呢?”
“所以,為救那些拐賣兒童,你就要犧牲我嗎?不過,不怪你了,綁架我的手段也沒多高明,是我自己太笨了。”
我確實是太笨了,如果是冷墨研,這針肯定是打在她身上了。
她自己都過得如此艱難,竟然還會想著去救別人,不知是應該贊揚她還是罵她蠢。
我還有疑問,她為什么會中毒?可我不想再問,這些都不關我事,這是她的命運,再可憐再不幸都和我無關。
“你之前都惜字如金,為什么現在這么積極的告訴我這些?”
她雖然不幸,但我覺得也不是那么隨便就會把心事說出來的人。
“kong不會讓你死,你一定會拿到解藥,我想你挺過那段難熬的日子,如果倫反悔,沒人能幫我,我覺得你可以幫我。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救那些孩子。”
“我那么輕易的就被你劫持綁架,能在黑幫手里解救兒童嗎?你太高看我了,我沒那么大本事。”
“你有,你聰明,你一定會把孩子救出來,而且你不是壞人。”
“你不夠了解我,我也是黑社會的私生子,我也殺人的,我不像你有大愛。”十分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信任我。
“那是逼不得已,不是真實的你。”
“自作聰明。”
我把折斷的筆丟在一邊,關了頭上方的燈,不再理她。
我閉著眼,緊蹙眉頭,大腦里一直都在重復著她的話,我曾認為我不幸,李靜不幸,但和她比起來,好像我們的不幸都不值得一提。
我想快點結束這一切,不想再接觸這世界的黑暗,不想再面對她。
更不想有憐憫心。
藍逸一直在駕駛室沒出來,我猜想他是被機長給解決了還是他把機長解決了。
不一會兒,他臉色紅潤地出來了,看樣子像是互相解決了。
不用擔心被劫機,被殺害,可以安靜睡一會兒。
座椅調成半躺,抬眸看見在睡覺的藍心。
機艙里只有她座位上方的服務燈沒有關,那束光剛好散落在她臉上。
是一張溫和的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臉,她本應該在大學校園里,捧著書本,憧憬未來。
她這二十年好像過了別人半輩子的人生。
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機,翻看和李靜的照片。
她現在也在飛機上,不知有沒有吃晚飯?是在睡覺?還是也和我一樣拿著手機看過往?
我一定要活著,一定要安全的回去,不再讓她難過,不再讓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