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風中還帶點兒涼意，很多人已經短袖短褲上身。

樹木發芽，嫩草油綠，別墅入口的兩顆木棉花有些含苞待放，花苞像橄欖的形狀，等到開學就會像院子里的其它木棉花一樣，開的紅彤彤，嬌艷艷。

和媽媽的談話讓我心里升起很多疑團。媽媽恨爸爸，我是她的希望。媽媽想讓我奪回什么？我的責任是什么？

好像只能等到我大學畢業才會知道。

自從爺爺離開，李靜在我們面前都是隱藏情緒，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待過之后，再見她時總會眼眶泛紅。

偷偷地哭，偷偷地難過。

不能和她共同承擔的感覺很難受，也不是我想要的。

思來想去，我覺得躲不是個辦法，要讓她接受這個事實，開始新的生活才行。所以開學前三天，我帶她回了樓梯小屋。

半個月過去，小屋一直空著，打開門霉味兒直沖鼻子，家具上也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廚房里還有三十早上喝的牛奶杯子沒有洗，已經發霉生蟲。

李靜挽起袖子，打開水龍頭，拿起洗碗布，擠了一點洗潔精，把杯子反反復復洗了幾遍，沖掉泡沫，倒扣在籃子里。

我肩膀倚靠在門邊，雙手交叉在胸前，靜靜地看著她。

從廚房走出來，她的眼眶紅紅的。

走進洗手間，爺爺的牙膏牙刷還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洗漱臺上，白色的毛巾已經用的發黃。

她一只手搭在臺面上，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這些要扔掉嗎？”

她難過，我也跟著難過：“你想扔就扔，不想扔就放著，沒關系的。”

她回頭看看那條發黃的毛巾，用手一拉，又拿起爺爺奶奶的牙刷，丟進了垃圾桶：“都丟了吧，回南天都會發霉，生蟲?！?

我輕嗯了一聲。

爺爺奶奶的房門虛掩著，她站在門口幾分鐘，緩了一下才推門。

新換沒多久的床上放著爺爺的白色汗衫和長褲，旁邊是奶奶的花色睡衣睡褲。墻壁上的柜子有幾個門打開，里面的衣服疊的整整齊齊。爺爺用了25年喝水的茶缸還放在床頭的小柜子上，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李靜站在門邊環視四周，眼淚流不停。我走到她面前，拿出紙巾，輕輕地為她擦著眼淚。

“想哭就哭出來，不要憋著，我心疼?！蔽覇≈ぷ诱f。

她仰頭望我，眼淚從眼角流出。她閉上眼，雙臂摟住了我的腰。

“我想媽媽回來，想爸爸回來，想爺爺回來，想認識我的奶奶回來。我是一個不好的人，為什么親人都離開我？我該怎么辦？”

我忍痛聽著她帶著無奈的話語，輕拍她的背。

“怎么都會離開我呢？怎么都會離開我呢？嗚嗚嗚……”

我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她，撫摸著她的后背，任憑她溫熱的淚水浸濕了我胸前的黑色衛衣。

半個小時后，她不流淚了，只是在小聲的抽泣。

我緩緩開口：“不要再難過了，無法替你分擔這份傷痛我好自責。你還有我，還有奶奶要照顧，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

她從我懷里出來：“沒有你我該怎么活？范丞忻，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否則我真的可能會死。”

我雙手搭著她的肩膀，吻掉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別說這種喪氣話，我不會離開你的，你相信我，好嗎？”

她眼里存疑，但還是點點頭。

哭過之后，李靜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她把爺爺奶奶的房間打掃了一遍，我們才準備離開。

她站在門口，戀戀不舍地看著住了好多年的樓梯小屋，這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小屋，未來也許會有很長日子不會再來這里。

她嘆了口氣，緩緩將門鎖上。

離開時，天已近黃昏。

深藍色的天空被潑上了橘色的顏料，連帶天空下的城市都變成了橘黃色，暖暖的。

開著車，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了個欣賞晚霞的借口，拉著她的手，在情侶路上漫步。

過了一個年，她的頭發已經過肩，大大的眼睛因為剛才哭過還有些紅，本就小的臉因為消瘦變得更小了，圓潤飽滿的下巴此刻也變尖了。

這樣的她除了身材看起來單薄一點，臉卻更加洋氣和精致了。

媽媽在這里住了半個月，回美國前帶著她去逛商場，給她買了很多衣服，鞋子，化妝品，就連內衣都買了好幾套。

李靜很感激，也很不好意思，可是媽媽不允許她拒絕，說這是新年禮物。

李靜只好收下。

媽媽對李靜的好讓我欣慰，我本來擔心她這次來另有目的，是我多心了。

今天，她穿著白色的維尼小熊衛衣，搭配牛仔褲，白色板鞋。頭發披散在后面，空氣劉海隨著海風微微顫動，因為別人投來的艷羨的目光臉有些紅。望著我的眼神里終于有了嬌羞的感覺。

我們沒有說好要穿什么，但就那么巧，我穿的是黑色維尼小熊衛衣，搭配牛仔褲，白色板鞋。柔順的黑色短發，劉海剛好到眉毛上方，鬢角修的整齊切短，今天是陽光有朝氣的大男孩。

我牽著她的手，感受著海風拂面的溫柔，慢悠悠地走在被橘黃色晚霞籠罩著的情侶路上，心情也隨著這浪漫的氛圍變好了。

路上游人很多，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都會多看我們幾眼。

前面一個小女孩走過來，約莫十幾歲，身穿紅底白花連衣裙，梳著兩個麻花辮，手捧幾束玫瑰花，眼里是看到商機的精明，帶著微笑走到我們面前。

“哥哥把姐姐惹哭了嗎？姐姐眼睛是紅的?！甭曇艉芮宕唷?

“怎么哄好？”我淡淡地問。

“買玫瑰花送她吧？”推薦的很到位。

“那我要999朵?！?

小女孩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敢相信遇到了大客戶，但隨后又失望的癟癟嘴：“哥哥，我沒有那么多貨，一天賣不到50朵。”

李靜拉了拉我的手，眼里是她不要。

我笑笑，牽著她的手緊了緊。

“那你有多少朵？”

“我只有45朵?！?

“多少錢一朵？”

小女孩伸出五根手指。

“那你去找其它小伙伴收夠99朵，我10塊錢一朵買，行嗎？”

小女孩仰著頭，眼睛望著天空，小眼珠往上翻著，想了半天，又問我：“那我能賺多少錢呀？我進貨2塊錢一朵?！彼斐鲭p手，開始算。

“你用6元錢一朵去收44朵回來，可以賺186元，再加上自己的45朵，一共可以賺546元錢?！蔽液屠铎o坐到路邊的休息椅上，小姑娘站在我們旁邊?！澳阋?，太晚我就去花店買了，還會包裝的很好看?！?

“哥哥，你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毙∨⑦吅斑吅笸酥撸劾锸遣夭蛔〉呐d奮。

我沖她搖搖手，讓她快去辦。

“你到底是買家還是賣家？買家還教賣家如何賺錢呀？”李靜轉頭看著我問，晚霞打在她的臉上，溫溫柔柔的。

“她賺到錢，我得到快樂，多好的事兒?！蔽野阉氖址旁谖业耐壬?，得意地看著她。

“你就是財大氣粗，總愛亂花錢?！彼晌乙谎?。

我晃神，突然有種老婆罵老公的感覺。

老婆，很漂亮。

天色漸暗，晚霞消散，但這條路上的人絲毫未減。

身后草地上，放風箏的父女，父親扯線，女兒舉著蜻蜓在前方奔跑，手一松，風箏沒飛起來，落在地上，女兒撅著嘴，開始生氣掉淚，爸爸走過去安慰，小女孩破涕為笑，撿起風箏舉的更高，跑的更遠，風箏終于飛起來了。

他們的不遠處，6-7個孩子打鬧嬉戲，互相追逐，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你追不上我，我打不到你，天真的笑聲好遠就能聽見。后面跟著的父母在邊聊天邊看著孩子，臉上掛滿幸福的微笑。

近處幾對戀愛的情侶，或席地而坐，互相依偎，你儂我儂。或對面而坐，男朋友舉著手機，對著女友瘋狂按快門，咔嚓聲一直不斷，好像想把女友定格在手機里，不錯過她的所有一顰一笑。

“心情有沒有好一點？”我把視線收回，看著望向大海的她。

“好了很多。”她把擋在眼前的劉海扶到耳后。

“那我們以后生幾個小孩兒？你看放風箏的小姑娘好可愛。”我故意逗她，想看她臉紅。

如我所料，她的臉比剛才的晚霞還紅。

不遠處，一個大大的圓圓的，粉紫色包裝紙包著的玫瑰花束正向我走來。

“哥哥，我弄好了?！毙∨⒌哪X袋從花束里探出來，笑的眉眼彎彎。麻花辮兒一甩一甩的。

我接過花，抱著。

“是不是99朵呀？我會數哦！”我左手捧著花，右手拿著手機對著她身上掛著的微信付款碼掃了掃。

“哥哥，一朵不少，我數了3遍?！毙∨⑴d奮的臉紅撲撲，舉著三根手指晃了晃。

“那我要付你多少錢呢？”

“546塊?！?

“哦。”

“啊，不對，沒加成本，354加546等于……”

還沒等她在手指里算完，已經聽到她手機的語音提示：“到賬900元。”

小女孩聽到語音，笑意更濃了。對著我和李靜鞠了一躬：“祝哥哥姐姐早日拜堂成親，早生貴子。”說完一溜兒煙跑遠了。

李靜的臉一直紅著，就沒散去。

第一次送花，我也很害羞，很隨便的把它塞進她的懷里，99朵，她要雙手抱著。

“補情人節禮物，99朵，長長久久，一直到老?！?

我說完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感覺耳根子都紅了。

過往游人都紛紛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可能以為是在求婚。

李靜滿眼愛意地看著我，把花往側邊挪了挪，走近一步仰起頭，在我臉頰輕輕一吻。

路燈都亮起來了，高樓大廈的霓虹燈也開始閃爍，小女孩在遠處掩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