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著雨傾斜而下，雨滴劈劈啪啪地打在車上，響聲在寂靜的車里更加刺耳，雨刮器開到最快，可仍然趕不上雨滴落下的速度，剛刷過去，就又被雨水蒙住了。
能見度太低，Lucy的車開得很慢，一個小時才回到家。
李靜半趴在我懷里，我按電梯到三樓，Lucy又按了一樓：“我們送李靜上去，你去客廳，有人在等你?！?
“等我？誰？”我心生疑惑。
“你去了就知道了?！盠ucy嘴角微揚，浮上笑意。
“丞，你去吧，我沒事，我在樓上等你?！崩铎o嘴上說的不在意，但眼神慌亂。
“那你泡個熱水澡再睡覺?！蔽叶?。
李靜點了點頭。
我走出去看著電梯上三樓，轉身走進客廳，媽媽站在沙發邊，滿臉焦急。
時隔大半年，我見到了媽媽。
也許是太久沒見，印象里她要比現在胖些，頭發要長一些。如果沒有眼角的細紋，媽媽看起來就像35歲左右的女人，身材纖細，溫柔端莊。
而她，已經45歲了。
“兒子……”媽媽走到我面前，微微蹙眉，喚我的語氣里夾雜著滿滿的心疼和無奈。
我愣住，心里的委屈涌上來。我撅著嘴，不向前走也不后退，只是怔怔地看著她，眼淚不停地掉。
媽媽拉著我的手，摸著我的臉，上下打量我全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模樣，淚流滿面。
“媽媽的好兒子，你受苦了?！眿寢屄曇暨煅省?
我抱住媽媽，哽咽著說：“再不來，我真的快成孤兒了。媽媽……我好想你。”
媽媽拍著我的背，嘆了口氣?！澳氵@孩子，脾氣也是很犟，我不打電話你就不會打，我不發微信你就不會發，你只要主動一次，媽媽還能不順著臺階下？兒子呀，你是媽媽的寶貝呀，這么多年雖然沒告訴你離婚的事，可媽媽沒有一刻是不愛你的。離婚真的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了，我錯了?！蔽野阉械乃寄疃挤旁诹诉@個擁抱里。
“好兒子，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這是怎么了？冷不冷？”媽媽后退一步，她的白色連衣裙前面也濕了一大片。
“李靜情緒崩潰，在路上淋雨哭了，我就給抱回來了。”
媽媽皺眉，抿了一下唇。
“媽媽，爸爸呢？我昨晚還給他發信息了，可是他沒回，還生我氣？”如果爸爸還在生氣，我會想辦法讓他消氣。
“他主要工作生意，次要工作照顧懷孕的老婆?！眿寢尨怪p眼，沒了生氣。
“又……懷孕了？不是有兩個女兒嗎？”我驚訝。
“想要兒子?？上]兒子的命，又是女兒。”媽媽冷笑。
“哦。”
“丞忻，喝碗姜湯暖一暖，淋了雨別著涼了?！绷謰尪酥煌霚叩轿疑磉叀?
“有給李靜送上去嗎？”我喝了一口問。
“送了送了，梓萌端上去的?！绷謰屝χf。
“李靜在做什么？”我又問。
“她在洗澡?！绷謰尣[著眼答。
我滿意的把空空的碗交給滿臉堆笑的林媽，嘿嘿地傻笑。
媽媽來了，大家都很開心。
“這孩子，和媽媽才聊了一會兒，就開始關心別的女人了，真是沒良心。”媽媽在我的胳膊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媽媽是我最愛的媽媽，李靜是我最愛的女人，嘻嘻。”我笑著摟媽媽的肩膀。
“你才多大，就最愛的女人。小小年紀見過幾個女人？”
“你，Lucy，李梓萌，學校的同學，我見過很多好吧！”我皮皮地嘿嘿笑。
“你呀，也不知道像誰。”媽媽輕輕地揪著我的臉蛋，咬著牙，惡狠狠地笑著說。
“像你和爸爸唄。媽咪，我上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帶著李靜下來見你好不好？”
“哦，也不用那么快，明天也行，人家剛經歷那么大的事，我怕我給她們帶來壓力。”
“也行。媽媽，我和李靜的事你全都知道嗎？林媽都告訴你了？”我摟著媽媽的肩膀撒嬌。
眼睛卻看著林媽，她有點不好意思的看向別處。
“大概，大概。”媽媽拍拍我的手說。
“這樣也好，就不用我長篇大論的和你講了。那我先上去洗澡了。”我邊走邊說。
“好，去吧！就別下來了，好好休息，明早我們再聊天?！眿寢尶粗业谋秤罢f。
“那您會待多久？”我轉身問。
“不一定，如果公司沒事，我就待久一點?！眿寢屝χ稹?
“好?！蔽疫M了電梯。
媽媽來了，我很開心。
但是一想到李靜，我又很傷心。她已經很久都沒感受到媽媽的愛了。
我輕輕地打開臥室的門，里面漆黑一片，一盞燈都沒留。
眼睛適應了一下，悄悄走到床頭，打開床頭柜的臺燈。
李靜已經睡熟，眉心緊鎖，眼角還掛著淚珠，楚楚可憐的樣子實在讓人心疼。
我把她的眼淚擦掉，輕柔地把眉心舒展開，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心里嘆了口氣，離開臥室，進了書房。
洗個澡，換了衣服，我也躺在了床上。這是事情發生后，第一次躺在床上，疲憊感襲來，我很快就睡著了。
大年初四，天氣終于放晴，幾日雨水洗刷，天空更藍更透徹，花園里的木棉花紅的正艷。
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早點8點鐘。都知道我們兩晚沒合眼，無人來打擾。
我穿著睡衣回到臥室，昨晚走時我開了一盞小燈，不會黑了。
李靜還在睡著。我想給她蓋蓋被子就出去，手剛碰到被子邊，她就睜開了眼睛。
“睡的好不好？”我問。
她微微點了點頭，擠出一絲微笑。
我蹲在床邊，摸著她的額頭?！霸偎瘯喊?，不用擔心奶奶，他們都能照顧的。”李靜眼睛微紅，眼神很無助。
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置，示意我躺下去。
我們側躺著，她湊上前縮在了我的懷里。
“丞，我想今天帶奶奶回家。”她說。
“為什么？你覺得不方便嗎？”我松開摟著她的胳膊，低頭看著她。
“嗯……我想我在這里你和你媽媽會不方便吧！而且家里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人，林媽也會累壞了?！?
“你怎么知道我媽媽來了？”
“我猜到了，電梯里我和Lucy確認了?！?
“你就不要考慮別人了，和奶奶好好在這里住著。你回去，開學后奶奶怎么辦呢？沒人照顧你能安心上課學習嗎？”我身子往下挪了挪，和她面對面的看著。
“你家里的事，我們從遇見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我媽媽都知道，所以你不用擔心。而且我昨天看了一下，我媽媽應該還是挺喜歡你的。你就聽我的，好好在這里住著，奶奶我會找個專業的護工照顧她，這樣我們開學后就不用總是擔心她了。你不想給奶奶一個好一點舒服一點的晚年生活嗎？我們一起陪著她，好吧？”
李靜的眼淚落下來。“我欠你的太多了，你對我太好了，我怕我太依賴你，現在我覺得沒有你我可能會支撐不下去?！?
“都會好的，你可以依賴我，我答應過爺爺，要照顧你和奶奶一輩子的。”
“我好怕你也離開我，真的很怕?！崩铎o摟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相信我，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捧起她的臉，很誠懇地說。
她眼里半信半疑，可還是點了點頭。
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心里焦慮，各種變故，讓她越來越沒有安全感了。
過了半個小時，我和李靜下了樓。剛出電梯，就聽見餐廳里媽媽和奶奶，林媽三個人的爽朗的笑聲，看樣子聊的很開心。
我和李靜相視一笑。
家庭變故讓李靜很是憔悴。黑色的衛衣，黑色的牛仔褲，紅腫還未消退的雙眼，沒有血色的臉，狀態很讓人擔憂。
我又不能把這種擔憂表現的太明顯，怕給她更大壓力。
希望快點好起來。
“我媽媽喜歡你們，所以，不要擔心?！蔽艺f。
李靜微微笑了一下，笑的很牽強。
我拉著李靜的手走進餐廳。
“起來啦！還想著你們多睡一會兒呢?！眿寢屆鎺⑿粗覀儭?
“媽媽，我給你介紹，這是李靜?！蔽艺驹诶铎o身后，雙手搭在她肩膀上。
“阿姨好?！崩铎o微笑著說，給媽媽鞠了一躬。
我笑笑，她怎么那么愛鞠躬。
媽媽從座位走出來，黑色衛衣配牛仔褲的打扮讓她看起來更年輕，衛衣上繡的小白兔圖案又讓她多了絲可愛。
媽媽拉著李靜的手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手指撥了撥她有些擋住眼睛的劉海，滿眼心疼。
“好孩子，辛苦你了。不要傷心，都會好起來的。”
李靜滿眼淚水，哽咽著說：“謝謝阿姨。你們對我和奶奶太好了，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
李靜看了看坐在對面一直低頭吃早餐的奶奶，連自己孫女出現也是毫無反應，心里好難過。
“什么謝不謝，不說這些?！?
“剛才她還說想回家呢，怕林媽照顧這么多人會累，怕我們不方便?！蔽易诶铎o旁邊的位置，接過林媽端過來的粥放到李靜面前，又接過另一碗自己喝了一口。
“林媽不辛苦，李梓萌他們也會幫我分擔一些的?！绷謰尶粗铎o安慰道。
“靜靜，你就安心在這里住著，好好讀書，考上好的大學，這才是最主要的事?！眿寢屌呐睦铎o的肩膀，臉上竟然有了家長的感覺。
“嗯。我會努力的?！崩铎o點頭答應。
我喝著粥，看著媽媽那么溫柔的對待李靜，心里好滿足。
雖說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李靜會盡量保持微笑，隱藏情緒，可垂眸之時，我總是能看到她眼底的憂傷。
也許她回到樓梯小屋會更自由，更放松。
可后面會有很多問題讓她分身乏術。更不想她睹物思人。
媽媽對李靜和奶奶很用心，態度也很友善，想的也很周到。我無法把林夏口中那個每天打好幾個電話要阻止我和李靜相處的人和媽媽聯系在一起，因為媽媽的眼睛告訴我，她喜歡李靜。
媽媽除了來看我，也順便到香港分公司處理一些進口商品的事務，所以她每天早上去香港，晚上回來，連續忙了一周，我們才有時間到小閣樓聊天。
“你看看你，小時候胖乎乎的很可愛。現在越來越瘦了。”我和媽媽坐在沙發上，拿著以前的相冊邊看邊回憶著。
照片里的我剪個鍋蓋頭，全身上下肉滾滾。
“我以前的臉好像個包子。”我說。
“呵呵，誰見了都想掐一下?！?
“所以，肯定是被你們掐腫了?！?
“你姥姥呀，每次見到你都喜歡的不得了，一個勁兒的在你臉上親?！?
“可惜他們都不在了，爺爺奶奶也是?！?
“李靜還好吧？”媽媽問。
“怎么可能好，只不過在我們面前不表現出來罷了。”
“這小姑娘很堅強，人也善良，看起來也挺喜歡你的?！?
“她和別的女孩不同，性格堅韌，善解人意，學習也好?！蔽野褍赏壬熘保χ磱寢?。
“你看看你，一說到她臉上全是甜蜜?！眿寢屌牧艘幌挛业耐?，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媽媽，你為什么和爸爸離婚？”我想了很久，還是問出了口。
有時我覺得他們不說也許是有難言之隱。
媽媽低頭，沉默了一會兒。
“你爸爸……不是那么簡單的人?！眿寢尩难蹨I掉了下來。
“是爸爸背叛你了嗎？”我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心也跟著難過。
“我和他算是親梅竹馬。15歲那年他投奔親戚來美國創業，剛開始是端盤子洗碗，他順便學英文，后來親戚讓他幫著管理餐館。他聰明，把一家中餐館做的越來越大，三年時間幫助親戚在歐洲紐約等地開了10家分店。他就把我也接了過去。后來認識了一個美國華人王先生，他就幫王先生做事。在他的扶持下開貿易公司，開酒店，慢慢的越做越大。我就負責幫他打理這些實業。但你爸爸的這些實業只是一小部分，具體其它業務我一概不知，他也不讓我插手?！?
“不能見光的生意？”
“不知道，反正那部分我從來沒接觸過。不過，你爸爸能做到今天，背后……有別人幫助。”媽媽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離婚主要是因為，王先生的女兒非他不嫁，最后我就和你爸提出離婚。不離婚也沒用，他們早就在一起了，我不想這樣別扭的過日子。”媽媽擦了擦眼淚，看著我苦笑。
“爸爸就不猶豫嗎？爸爸就不心疼你嗎？”
猶豫，心疼，在這個男人的眼里，她就是個工具。
“他有難言之隱?！眿寢尪汩W著我的眼神，明顯就是在說謊。
“媽媽，你沒說實話?！?
“兒子，你還小，有些事你知道了更難受，也接受不了，現在還是好好讀書，讓自己強大起來，你才能和他對抗，才會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東西?！?
“媽媽，你恨爸爸嗎？”
“我們已經不能用恨來形容了。兒子，不管我和他關系如何，我隱瞞你都是不想你擔心，你要好好讀書，多些社會經驗，多些專業的管理知識，這樣你才能承擔大任?！眿寢尣亮瞬帘亲?，眼里帶著期盼。
“可是，媽媽，你和爸爸已經離婚了，而我也和他斷絕了父子關系。”我有些糊涂。
“呵呵，這父子關系有沒有都一樣?！?
“嗯……？”我滿臉問號。
“我是說他那么狠心，就讓他孤獨一生算了?！眿寢屭s忙解釋。
媽媽的語氣里對爸爸滿滿的恨，但我以前真的沒感覺到。
“因為有見不得光的生意，所以從小就請那么多保鏢圍著我嗎?！?
“美國社會復雜，他當然要小心，你是他的……法寶?！眿寢屨Z氣遲疑了一下。
“算了吧，我看他沒有把我當寶，都不回我信息?！蔽衣裨?。
“無關緊要。兒子，你記得，等你大學畢業了，就會參與公司管理，你一定要把屬于你的那份奪回來。”
媽媽說的好像我畢業就要進行家族斗爭了似的。
“爸爸……對我戀愛的事怎么說？”
“當然不同意。但是你們現在只是談戀愛而已，他不會管你?！?
“如果我要和她結婚就不行了是嗎？”
“那就等走到那一步再說吧，你們還小?！?
我低著頭，不想再與媽媽強調我對李靜的愛。年紀，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變的。
“其實，看著你們在一起的感覺，和看著彼此的眼神，我能感覺到你們都是真心的。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兒子，結婚和談戀愛不一樣?！?
“一樣。我什么都可以聽你們的，但娶誰，一定我自己說了算。我娶誰和我掌管公司不沖突。更何況，我還不一定想參與爸爸的公司。我自己做一番事業不是更好嗎？”
媽媽微笑的看著我，眼里若有所思。
兒子有目標有膽識有韌性，不像他。
“媽媽還想問你……”媽媽有些難為情的看著我，好像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感覺。
“我們在沒結婚前不會做出格的事，她爺爺也囑咐過我，您放心。”我對媽媽說。
“我就知道我兒子靠譜，不會在不確定之前給別人留下傷痛。”媽媽拍著我的手，起身走向窗前。
我也跟著起身，站在她旁邊。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亮，近的好像伸手就能觸摸到。銀色的月光照亮每個角落，木棉花也被披上了星光。
“兒子，你的未來注定不凡。所以，你一定要強大自己，才能抵御未來的各種風雨。”
我看著媽媽的滿眼期望，雖不明白她的話里有話，但能感覺到她的所有希望都在我身上。
風雨也好，彩虹也好，只要身邊有李靜，我就有信心戰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