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皇家園林相比,天壇園子軒豁,地方空闊,游人再多,散落開后,一下子被稀釋,顯得很清靜。而且,古樹多,濃蔭遮蔽下,有灰喜鵲飛起飛落,斑鳩啁啾鳴叫,顯得古意悠遠。更主要的,還有碧瓦紅墻,對于畫畫來說,它們的色彩和線條,最適合不過。
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神樂署和齋宮,以前分別是皇上祭天時演奏音樂和做齋飯的地方,皇上到天壇祭一回天,又吃又喝還得聽韶樂,得鬧這么大動靜。如今能到這里來,似能看到皇上私密一點兒的東西,隱約能觸摸到與蒼天與神祇遙相呼應的些微神秘一點兒的東西。不過,我對這些東西興趣不大,之所以常到這里來,是因為這里清靜。比起熱鬧的祈年殿和回音壁,這里地處偏僻一隅,一般游人很少到這里來。
神樂署有一段不堪的歷史。它的墻外,抗日戰(zhàn)爭期間,曾經一度為日本侵略者的細菌部隊所在地。在韶樂縈繞之地,居然有人干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讓細菌滋生蔓延,如今的人們是難以想象的。很多惡往往愿意借助美產生。
神樂署比齋宮要開闊,但格局相對明朗簡約。后院,有一株粗壯的古槐,初夏時分,槐花一地如雪,映襯著大殿紅色的后墻,色彩對比得那樣明艷,仿佛白發(fā)紅顏,將已經逝去的悠長歲月人生化,使其有了具體的形象。
那天,我坐在槐樹對面的石階上,面對這株古槐和這面紅墻。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能聽見風輕輕吹動樹葉的聲音,那真是最為愜意的時光,仿佛整個園子獨屬于我一個人,如此享受一把皇上的感覺,是何等的奢侈。再一想,皇上哪有坐在石頭臺階上的,最起碼,也得坐一把龍椅,有宮女遞上一杯香茶,站在身后扇扇子吧。不覺啞然失笑。
齋宮格局設計得更為講究,有紅墻雙重,御溝兩道,庭院深深,別有洞天。外還有彎彎的玉帶橋,三面有宮門,背后有狹窄一線的防火道,御墻兩重,可謂森嚴備至。
進齋宮大門,有一地密蔭匝地的龍爪槐,再進里面便是在雕欄玉砌簇擁中的敬天大殿。這是齋宮的主要建筑,是一座無梁殿。這樣的無梁殿,如今在全國也所存不多。不過,眾多北京人愿意舍近求遠到南京看無梁殿,卻往往忽略掉了近在身邊的它。皇上來天壇祭天,先要住進齋宮,之所以稱之為齋宮,秉承的是古訓:洗心曰齋,防患曰戒。虔誠敬畏之心,首先是要求于皇上自身的。
敬天大殿兩側,有左右對稱相互環(huán)繞曲徑通幽的園林。春天,盛開著西府海棠;夏天,也有紫薇和廣玉蘭開放。這里的設計更像天壇的園中之園,既有皇家氣派,又有文人風度。我最愿意到這里畫畫,一畫畫上半天,每個角落,每個角度,每段紅墻,每株花木,都可以入畫。
通往左右園林,各有一段紅墻和一個月亮門,門前門后,花木扶疏,成為人們照相的好去處。那天,我看見一對年輕的情侶在那里拍照,女的站在門中央,雙手扶在圓門內的墻上,伸出一條腿,擺出一個姿勢。男的騎馬蹲襠式,站在不遠處用手機為她拍照,拍了好半天,也沒有照完,不知是照的次數(shù)多的緣故,還是想搶一個最美的鏡頭。女的姿勢擺得都有些累了,顯得不耐煩,沖著男的不住喊:還沒照完呀!
我搶下這個鏡頭,把這一對情侶納入畫面。畫得匆忙,還沒有畫完,他們走到我的身旁,湊過來,看我的畫。男的說:畫得挺好的。女的噘著嘴說:不大像。她是嫌我把她的腿畫短了。男的指指我手中的畫本問:這一本都是你畫的?夠厲害!我知道,他是在有意安慰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