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來臨,送外賣的工作越發不好干。
冒著寒冷,握車把的雙手凍得僵硬不說。
地上的積雪讓電動車不住地打滑。
駱寒露很小心,她生怕摔倒在地。
這個年紀,摔一跤也夠嗆,夠她喝一壺的。
今晚的訂單夠奇怪。
客戶只訂了一大份山東水餃,外加兩份涼菜。
其余的全是生活用品,洗潔精、洗衣液,還都是兩份。
駱寒露小心翼翼騎著電動車龜速般朝別墅小區駛去。
這個別墅小區雖說離她租住的小區不遠,沒幾站路,可是這還是她第一次來這兒送外賣。
當駱寒露站在這聯排別墅中間一家的院門,伸手按了下門鈴。
沒多久,一位保姆模樣的中年婦女走出來。
跟駱寒露一樣的年紀。
中年保姆接過訂單,朝凍得臉發紫的駱寒露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駱寒露送完貨,騎上電動車準備離去。
別墅里走出來一位男子,是虞璟翰。
“駱寒露,你等等。”虞璟翰喊住了她。
駱寒露雙腳支著地面,側臉打量著別墅,將視線投向朝她走來的虞璟翰身上。
他怎么在這里?難道這份外賣是他訂的?
虞璟翰走出小院,不容分說地將駱寒露從電動車上拽下來,“天寒地凍的,進屋坐坐吧。”
駱寒露一臉的尷尬,送外賣竟然送到他家了。
自己烏城最窘迫的生活在他面前暴露無疑。
算了,就算他知道自己送外賣又如何?
這,跟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是客戶,自己是個外賣員,還等著他給自己一個好評呢。
駱寒露硬著頭皮走進別墅。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聯排別墅。
面積很大,一樓面積就有百十平米。
玄關入口處擺著鞋套自取機。
駱寒露將右腳放進鞋子模型的凹槽處,輕輕一踩,藍色鞋套就套上了自己帶著雪水的旅游鞋。
屋里很暖和,不愧是別墅區,連暖氣都比她租住的小區暖和。
虞璟翰見駱寒露佝僂著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
他心里酸酸的。
“我家老爺子住在這,走,上樓看看他。”虞璟翰不容分說地朝樓道走去。
駱寒露跟隨其后。
虞家老爺子,駱寒露還記得他當年器宇軒昂的樣子。
英俊的五官、威嚴的臉龐、筆直的身材。
虞璟翰無論從外表還是身材跟他父親最像。
駱寒露踏進南邊的套房里,就看見一位老人縮在一把太師椅上。
花白凌亂的頭發,瘦骨嶙峋的面容,形如雞爪子的手。
淚水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涌了出來。
駱寒露挪動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閉目養神的老人面前。
虞璟翰雙手摸著老人的頭發,“老爺子,瞧誰來了?”
老人慢吞吞抬起頭,仰臉打量著駱寒露。
他渾濁的雙眼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黯然無神。
從他五官能看出來當年是個美男子。
虞璟翰提醒道:“是駱寒露。”
老人遲鈍地想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就是沒想起來。
駱寒露蹲在老人身前,從口袋掏出餐巾紙擦拭著他嘴角的一串口水。
她擦得很慢,也很仔細,沒有一點嫌棄。
老人雞爪般的手一把抓住駱寒露的右手。
咧著嘴笑了,像個孩子笑得那樣純真,渾濁的眼神露出一抹光彩,喃喃說道:“神童,神童。”
虞璟翰彎腰激動地一把抱住父親的頭,欣喜若狂道:“老爺子,你想起來了,這么多年,還沒忘記神童。”
80多歲的虞家老爺子患老年癡呆癥已多年。
除了偶爾認出自己的孩子外,其他老友和熟人一個都認不出來了。
駱寒露跟老人說了沒幾句話,老人又迷糊了。
看著老人打著呵欠,想要休息。
駱寒露扯過薄毯子蓋在老人身上,起身離去。
虞璟翰緊跟在她身后,盛情挽留道:“寒露,別急著走,咱說說話。”
一樓衛生間傳來洗衣機的聲音,保姆在清洗著老人的床單被套。
虞璟翰指指陽臺,“坐會吧。”
駱寒露不忍心拒絕他滿眼的期待和渴望。
她坐在陽臺上的竹藤靠椅上,打量著一樓的擺設。
空曠的客廳,寬敞的餐廳,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
虞璟翰端來一杯熱茶遞給她。
駱寒露雙手捧著熱乎乎的茶杯,雙目看著圓形竹藤茶幾上的一個宛若酒瓶狀的水瓶內插著幾簇水生滴水觀音。
虞璟翰見她乖巧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內心嘆息不已。
他坐在對面的靠椅上,“叔叔,阿姨還好嘛?”
許久,駱寒露微微抬頭,“媽媽挺好的,爸爸走了五年了。”
虞璟翰的心咯噔一下,怎么會?他記得駱寒露的爸爸比虞老爺子小十幾歲呢。
靜默許久,屋里只有洗衣機轉筒的聲音。
虞璟翰詢問:“國慶現在怎么樣?”
駱寒露低著頭,“哥哥已經退休了。”
“你姐姐,白露呢?她丈夫是誰?我認識嘛?”
“姐姐也退休了,姐夫是上官誨。”
“上官誨,老上官家的小兒子,你姐嫁了個好人家。”
“你姐的孩子多大了?也該上班了吧?”
“小珺在ZH市政府上班,嫁人了。”
駱寒露還等著虞璟翰詢問哥哥駱國慶妻子和女兒的事。
可是,等了許久,虞璟翰沒問嫂子徐韻的近況。
冷場了,室內壓抑地靜謐。
駱寒露低聲問道:“虞璟曄還好吧。”
虞璟曄是駱寒露的初一同學,倆人也就同班一年。
倆人還是同桌。
就一年的時間,變態的駱寒露跳級到初三年級。
虞璟翰打開了話匣子,“小曄退休三年了,辦的事內退,銀行工作壓力大,她跟妹夫把家遷到了成都,倆人打算在那養老。”
駱寒露喃喃道:“成都是個好地方,適合養老。你姐呢?”
“別提我姐了,在我家她是老爺子罵的最少的人,好強,五年前,我姐夫在外養了個小三,傷了她的心,現在皈依佛門,整天游歷四方,一年來看不見人影。我家老爺子都兩年沒見她了。如今,也只有我二姐抽空過來看看老人,我也是瞎忙,家里雇了保姆,我一個月過來看看老爺子缺啥東西,買點東西。”虞璟翰很想把家里的瑣事告訴駱寒露。
駱寒露終于抬起她鴕鳥般的頭,神色黯然說道:“老人在世,多陪陪他,以后不后悔。”
虞璟翰見駱寒露有走的意思,趕緊跟駱寒露商量,“寒露,我家保姆小張家里有事,她要干白天工,晚上沒人陪我家老爺子,我不放心,打算請個人來住在家里,萬一有個事,能通知我一聲,月工資3500元,你來吧。你放心不會影響你白天上班,就住在老爺子對面的客房,你考慮下行不?”
駱寒露沒說話。
虞璟翰補充道:“你先別急著拒絕,回去考慮幾天。寒露,我請誰都是請,請你我放心。3500元比你送外賣強多了,管吃管住的。”
駱寒露遲疑片刻,“我跟簡單商量下。”
虞璟翰望著駱寒露騎著電動車離去。
他回到屋里,坐在駱寒露剛才坐的那把藤椅上,思緒回到了過去。
十七八歲的虞璟翰女人緣不錯,長得帥氣、家境好。
從上初中就有不少女孩追求他。
班里凡是對他有意思、有點姿色的女同學都跟他有一腿。
虞璟翰在上床前,首先申明,他不會娶對方的。
即便這樣,也有不少女孩主動送上門。
同級不同班的徐韻也是他無數女孩中的一個。
虞家老爺子察覺到兒子的濫情,氣的訓斥兒子,他再帶著女孩回家,就打斷他的腿。
虞璟翰跟徐韻熱戀之中,倆人跑到寧城市煤礦那片茂密的樹林里……
而這一幕正巧被駱寒露的父親駱立碰到。
當虞璟翰狂熱追求駱寒露,被護女心切的駱二球拿著掃帚攆走了虞璟翰。
虞璟翰還到寧城煤礦苦苦哀求駱二球,給他一個機會。
駱二球斷然拒絕。
虞璟翰不甘心,追問理由。
駱二球冷冷說道:“徐韻跟國慶訂婚了,你倆三年前的事我知道,你說,我會讓你當我的女婿嘛?!”
雖然,駱二球沒說破,可是虞璟翰知道,駱家怎么會讓一個跟駱家兒媳婦有關系的男人當自家女婿呢?
虞璟翰傷心地離開寧城,去參軍,從此,他再沒回寧城。
當年他跟駱寒露相愛的場景永遠埋藏在心底深處。
這么多年,他不敢碰觸,也不敢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