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靈之海，空骨島嶼。

等船只靠近，李耀可以輕松分辨出這個迷你海島是憑借大量大型海生物遺骨所構架起來的，其中免不了一些鯨魚、鯊魚的影子，當然，基本都是普通魚類。

雖然現在是新時代，但超巨型靈魚還是挺少見的，而且這種存在也極不容易被殺，更大可能是自然死亡沉入海底，形成鯨落。

現在，方怡婷則把它們的骸骨利用了起來，不知道其中大頭到底添了多少功勞。

只見好多條巨大的脊柱盤根錯節，交互支撐，靠骨骸鋪墊堆砌成一個金字塔般的小世界。

“嘿嘿，神女就在神島的上頭，你想要去見她的話現在就可以，不過神女雖然沒啥架子，可倘若是她不想見的人，她也必然不會見的，怎么辦就看你自己了?！蹦康牡匾训剑细缣狳c一聲，隨即他自己開始坐在船頭面朝島嶼，雙手合十閉目養神，似乎在做著最為虔誠的禱告。

“謝啦?！崩钜谑窍麓?，腳步踏上了堅硬的、凹凸不平的空骨島。

這種地面上處處都有坑陷，充滿坎坷的路面行走起來需要極度小心，而且沒走幾步，看著四周這些冒出來的巨大魚類骨頭，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如同自己已經不在凡塵，真就進入了海中某個慰藉亡靈的清凈之所。

走遠之后，回頭看到楚老哥還是保持著那副姿勢一動沒動，顯然是用心朝拜。

李耀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對比起來，末日時代的宗教組織確實是更加效果顯著，并且蠻牢靠的，這也能夠解釋為啥東方人構筑的浮木城里也存在教堂這種東西了。

雖然吧，里頭可能供奉的是三清、昊天大帝之類的玩意，但人們在絕望當中確實需要信仰，信仰，足以支撐脆弱的心靈在危難當頭時挺過去！

回憶起舊時代的信仰崇拜……

即便是祭祖，也沒多少人是真心實意，每個人所跪拜的都并非心靈寄托，只是自己內心深處欲望的化身罷了。

“看來小方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啊?！崩钜男姆€定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把這樣一個神女，當做印象里那個柔弱女大學生去看待了。

一路向前，李耀甚至也看到了一些上島來感恩朝拜的人，他們口中念念有詞，訴說著自己的苦難遭遇與對神女的感激，或許只是因為簽到沒有得到面包這種小事，就足以令一些適應不了新時代的人陷入恐怖的死亡危機，而恰恰是方怡婷的出現讓他們險死還生，重新留存于世，于是見識過她的驚人偉力，這些人便視她若彼岸，奉她為神明……

李耀繼續走著，忽感受益良多。

終于，路到盡頭。

李耀昂首，只見一尊白骨王座旁，一個人身魚尾的少女，正倚靠在座位上向下細細打量著一切，她的眼中無欲無求，似乎有著看破萬物的空靈。

但與李耀四目交接的那一刻，這種神性立馬生出了漣漪，緊接著很快就破碎掉了。

方怡婷目瞪口呆盯著這個熟悉的面孔，驚喜、疑惑、迷茫等情緒交織而出，最后定格成呆滯的臉龐。

過了一會兒，她才叫起來，發出一種李耀聽不懂的尖銳呼喚聲，隱約像是在喊大頭出來，或許是“大頭快來，你媽來看你了”這樣的內容吧。

李耀也有點兒熱淚盈眶，雖然相處時間很短暫，但和方怡婷一起互相信任依托、同生共死過，有些感情還是難以言明的。

直到他的眸光落在方怡婷下半身的魚尾上……

看著這由七彩鱗片貼合覆蓋的身體，它確實取代了方怡婷原本的腿，絕不是cospaly之類的玩具。

李耀還發現方怡婷幾乎啥都沒穿，就用兩個大貝殼遮住私密，頭發已有齊腰那么長，掛滿了各種珍珠、璀璨珊瑚之類的飾品。

美人魚。

這個詞情不自禁從腦海中冒出來，便揮之不去了。

李耀是說什么都想象不到，方怡婷怎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為啥突然就和神話傳說里的人魚毫無區別了呢？

尤其是當他發覺，對方的一顰一笑，都透著既圣潔又魅惑的莫名味道，再加上控制海洋的超強實力，那真是難怪會被人誤認為神明。

“你……你怎么搞的？”本來準備打招呼的話語，被嘴笨的李耀忽然脫口而出，成了這樣略帶疑惑與責備的措辭。

他自己說完之后也暗道糟糕，很是后悔。

果然，方怡婷的臉色也立馬不好看了。

只見方怡婷笑容收斂，嘆氣一聲，偏過頭去哀怨地解釋道：“你問這個啊，那就說來話長了，自從和你分開之后，大頭帶著我潛海逃竄，后面發生了很多事，而我變成這樣子，就是被一只半人半魚的巨型生物給弄的，我……已經完全不能稱作是人類了?！?

半人半魚？

李耀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魚鬼！

只有這類存在，他目前還完全無法搞清楚。

一旦開啟話匣子，那么生疏感也就很快消失，于是李耀思量一下，趁機又問道：“可你之后怎么會和浮木城扯上關系的？”

他無不嚴肅地道：“我知道了你在這里走私浮木城財物方面的事，也正因如此才能夠順著一路找過來，而且浮木城我也去過了，那里簡直就是一些怪物所居住的地方。我以前就和你說過吧？這幫人太強了，他們不惹我們的話，最好不要惹他們……”

怕自己說話太重，李耀又補充一句：“這都是為你的安全著想，你太過得罪他們的話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我怕你會出事?！?

見李哥還是如以前一樣，對自己展露出最真誠的關心，方怡婷略有些錯愕，忽而，捏著頭發，她嘴角露出一個十分歡喜，卻又帶著些許苦澀的笑容。

“我也是沒辦法的，李哥，我必須這樣做?！?

“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方怡婷吸口氣，從王座上下來，她的魚尾下，涌現出一股水流，將她離地推行，直到離李耀近了，彼此都能直面對方的眼睛，方怡婷才吐露出自己的為難之處。

“那是因為……現在大海上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說，如果能吃下人魚的肉，就可以長生不死，獲得永恒的壽命，而在浮木城里，飼養了一只獨一無二的‘千眼海參’，這四品靈魚有著去除一切詛咒的效果，所以我必須要得到它，清除掉我這種人魚體型，不然的話就這樣在海上行動，不用太久，就會招來數不清的獵人來捕殺我，我本來也并非想惹浮木城那幫人的?！?

“呃……”

信息有點兒多，李耀需要消化，一時間不知道能說點什么。

他事前也有猜測，卻沒想到情況最后會演變到如此出人意料的地步，最大誘因，居然是方怡婷中了人魚詛咒！這若非先知，誰又能曉得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而李耀也很快發覺，自己似乎再沒有合適理由勸解方怡婷不要繼續行動下去。

如果無法給她弄到千眼海參，那么提不恰當的建議，簡直就是直接讓方怡婷去死，這下終于變成無解的難題了。

“就再也找不到別的千眼海參了嗎？”李耀有些不甘心，憑他和現在的方怡婷合作，再加上大頭，理論上估計沒有四品靈魚能逃過二人的追尋。

方怡婷卻無奈搖頭道：“應該是沒有了，傳說中這種生物出生后每年就會多長出一只眼睛，又因為本身很容易被吃掉，所以能活一千年達到千眼海參級別的，全世界估計只有浮木城這一只，我和大頭找了好久，最多也只有百眼海參等級的靈魚，沒法解除我身上的詛咒?！?

李耀沒話可說了。

想了想，來回踱步的他，只能無力地嘆口氣道：“可這樣下去，還沒等別人來找你，浮木城的那幾個統領就會先殺掉你的，你這樣繼續走私浮木城的物品，也難以搞到那個海參??！”

“但我能怎么辦呢？我只能攢錢想辦法啊，又不能直接沖進去要……”說著說著，方怡婷眼中流露出詫異，“誒，難道你都見過那七位大人了？”

李耀只能坦白道：“只見過一位，名叫‘財富’的那一位，他管理交易所，和你應該是死對頭吧？想必你對他也一定有所了解?！?

方怡婷沉默了，遲疑一會才點了下頭，她怕李耀見識了浮木城統治者級別的存在后，會忽然拋下自己就遠走高飛。

不過，她也很清醒的認為，自己沒理由拖李耀下水。

和浮木城作對，是風險極高的事，弄到千眼海參更是危險至極，這條路上布滿了荊棘。

因此，看出李耀的踟躕，方怡婷眼眸微垂，交叉手指來回搓了搓手，終于堅定表情，緩緩開口：“那好吧，既然你都已經知道浮木城是不可挑釁的存在，他們最后是不會容忍我的，那最好現在你就離開我的島，去別的安全地方生活，這里不適合你?！?

“李哥，你之前救過我一命，還把大頭交給了我，這一個月它幫了我許多，現在你也順便把它帶走吧，我這里到處都是危險，的確不是安身久留之地，我還可以送你許多有用的東西……”

胸膛里悶著一口氣的李耀，聽到她這話，頓時所有沖動都消散了，片刻之間就轉變成一種名為“惆悵”的情緒。

“等一下，你先別這樣，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他雖然是個爺們，卻無法直接對方怡婷承諾什么。

此時安撫了方怡婷，找個有海風吹拂的角落坐下后，李耀從系統工具中拿出點火工具，點上一根黃鶴樓，熟悉的火星燃起，他吞吐煙霧看著茫茫海面，腦中一時間思緒沉浮。

“站方怡婷這邊和浮木城為敵嗎？”

這幾乎是沒有退路、沒有生還機會的決定。

“帶上大頭就此離去，讓方怡婷在這里自生自滅嗎？”

如此作風，和衣冠禽獸也沒什么兩樣了，況且大頭與方怡婷共同生活這么久，方怡婷幾乎真就是大頭的父親了，這小家伙愿意丟下養父跟自己離去嗎？

倘若最后啥也沒帶走，那么來東赤道的這一趟，簡直就是白費了功夫，還落得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

可到底該怎么辦呢？

有辦法用別的手段從浮木城里弄到千眼海參嗎？若是有，又將會是何種代價呢？

李耀眼中閃爍著光芒。

退一步講，為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搭上自己的性命……

這樣做，值得嗎？

兩根煙時間，李耀幾乎動完了所有的腦筋，這輩子他都不想再面對這種難題。

不過好在，他心中最后已經有了一些決定。

而就在他面色一沉，準備和方怡婷攤牌的時候。

卻忽然看到海面下一道陰影浮現起來，一條魚尾瞬間卷起無數浪花，打碎了朝陽，劃出一道絢爛彩虹來——那是李耀想念了好久的大頭啊。

這記憶里的小抹香鯨，它終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