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宮向來冷清僻靜，如今嬪妃們一走，便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寂寥的模樣。仿佛今日在此發生的鬧劇從未發生過一般。

許久之后，殿外才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才人，我把胡大人請來了！”丹青氣喘吁吁，小臉因為疾走累得通紅，身后則跟著一位著青衣胡服的女官。

“奴婢尚食局掌藥胡方清見過紀才人。”女官背著一個藥箱，微微躬身。

尚食局掌藥乃是正八品的官職，作為一名女子，能進入宮中做女官，已然是不凡了，更別提是在尚食局這樣顯赫的地方。

這位掌藥大人倒是恭謹，面對季沅芷這樣不受寵愛又家世不高的嬪妃還能這般言辭恭順。

“勞煩胡掌藥了。”季沅芷坐在軟塌邊上，臉上還掛著些蒼白之色。

“才人客氣。”胡方清又一躬身，這才輕輕放下藥箱。柔聲細語地為季沅芷詢問病疾、瞧看脈絡。

不過片刻，她便有些驚疑地問道：“才人體內余毒已然清了大半。”

昨晚上司藥方慧來時，她也跟著的。聽司藥大人說，她也只是暫時保住了紀才人的性命，至于解毒，卻是沒法子的，怎么今日竟又消了大半了？

聞著空氣中有些淡淡的苦澀藥味，她眉心微蹙。

“淑妃娘娘憐惜，叫了易醫師來。早起易醫師已然為紀才人扎了解毒針。”旁邊的侍女紅緋開口回道。

紅緋與丹青同是季沅芷身邊為數不多的侍女之一，早起紅緋去了尚食局取早膳。許是走的路不同，這二人倒未在中途碰見。

雖是被刁難了好一番，紅緋回來時早膳已過，不過那時易南喬還在。

聽見這番言語，胡方清頓悟，轉念想到了什么，臉上便微有了些窘態。

尚藥局在前朝，而尚食局卻在后宮，離嬪妃們所住之地最是接近。易南喬都來診治了病疾回去了，她們尚食局司藥的人才到，這不是明擺著她們不待見紀才人嗎？

雖說紀才人沒有寵愛，可方才她晃眼一瞧，便也知這位才人是個容貌不俗的，難保哪一日陛下就想起來了。

“易醫師醫術高明，才人身子已無大恙。想來易醫師已然定了藥方子，才人只需好生吃著方子養著，不日定會身子康健如初的。”

不管如何，她來都來了，盡到自己的職責便是。

“只是有一點，才人莫要為了藥效顯著而一次多服，物極必反。若是尋常藥方子便罷了，才人的藥中有一味附子，若是一次用量過多，后果不堪設想，還請才人謹慎用藥。”

叮囑了這一句，胡方清便告辭離去。

“聽聞胡掌藥最是謹慎認真呢，這些地方都囑咐到了，果真不錯。”丹青咧嘴笑。

“是呢，之前柳才人偶感風寒，為了能早日康復，便一次用了兩次的藥量，后來難受了好幾日方才罷休呢！”紅巖心有余悸。

季沅芷頷首，“若是尋常便也罷了，這附子卻是歷害，若真是用量過多，我只怕也活不成了。”

附子藥效奇佳，但一般醫者不敢隨意開藥，便是因為這用量很是考究，稍有差錯便可能會喪命。

“是嗎！”丹青瞪大了眼，有些驚懼。

紅緋也抿緊了嘴唇。

若是這樣，那胡掌藥囑咐的那句話便可知分量了。

季沅芷遭此大禍也是因為中毒的緣故。如今一提到這些有毒的東西，兩人便有些如臨大敵。

見她們臉色微沉，季沅芷笑著寬慰道：“不過易醫師醫術歷害，尚藥局的藥也是經過層層把關的。在這風口上，葳蕤宮應當是安全的。”

葳蕤宮才經過一場大難，嘉成帝也叫了齊元禮徹查此事，葳蕤宮進進出出的人都要經過排查。

那些個心懷鬼胎的人，即便心中有壞心思，也不敢在這時候撞上來。

如今的葳蕤宮，反倒成了宮里最安全的地方。

聞言，丹青松了一大口氣。紅緋皺緊的眉心也舒展了些。

“說起來也真是生氣。尚食局那些個狗仗人勢的，方才奴婢去請女醫，司藥司的人這個推那個的，奴婢跑了好些個地方都沒請來人。”丹青小臉上盡是憤慨，顯然被氣得不輕，“好在胡掌藥心腸好，忙完了手頭的事便跟著奴婢來了。”

說到胡方清，她的臉色才稍好了些。

其實這樣的情景也不是第一回了。

剛進宮那會，自家主子也是生過病的，那會子司藥司的人還算勤快，可后來眼見著陛下不來葳蕤宮，便也個個躲懶了。

好在主子沒生過大病，小病小痛的，倒也慢慢熬過來了。

可今日不同往日，丹青親眼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主子險些沒了，嚇都要嚇死了，又遇到司藥司那些個沒心肝的人。

這才氣急了。

“你可與司藥司的人拌嘴了？”紅緋皺眉詢問。

丹青搖頭，嘟嘴氣悶不已，“沒有。”

紅緋這才放下心來。

不是她們懦弱，實在是宮里就是個吃人的地方。

她們若是與人吵嘴解了一時的意氣，可后面主子要是有個什么病痛的，就更請不來人了。

哪里能因她們沖動，而叫主子受了委屈呢。

季沅芷這些年一直以小沅芷的視野瞧著周邊的一切，她深知小沅芷這兩位陪嫁丫頭的性情。

在紀府時，小沅芷即便不得看重，卻也是個正經的嫡女，若是旁的奴婢因著正院的關系要給自家主子臉色瞧，丹青必定是頭一個沖上去與人理論的。

紅緋穩重些，卻也會縱著丹青，不叫其他院的丫頭們心高膽大，連嫡女房里都敢打壓。

可如今進了宮，她們為了小沅芷能夠活得舒服些，愣是收斂了自個兒的情緒，受了許多的委屈。

也正因此，她更曉得這二人的忠心。

之前她都是冷眼瞧著這一切，并不陷在小沅芷的情緒里面，如今眼見著這二人為她這般，心中也不免動容。

“宮里從來都是個趨利的地方。葳蕤宮最是偏遠，我又不得陛下喜愛，她們這樣也是尋常。那些人咱們暫且管不著，只是從此以后，我們要記住了胡掌藥的恩情才是。”她輕聲細語。

“嗯嗯，我知道。”丹青重重點頭。

今日在司藥司，她吃盡了閉門羹，唯有胡掌藥答應來看才人。就憑這份情意，她也會好好報答胡掌藥！

紅緋也跟著頷首。

對主子好的人，她也會對她們好。

瞧著這兩個年紀輕輕的丫頭遠比尋常人的聰慧懂事，季沅芷欣慰之余卻也有些感傷。

這樣深厚的主仆情份……若是小沅芷還在就好了。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一股子睡意襲來，她竟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