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兄，”韓寶屈身叉手，手指搖動，施叉手禮。

兩人坐下，畢勝說：“二郎，為何請我吃酒？”

“明公讓我查一件案子。”

“涉及到貴人家？”

“嗯，而且這個貴人有些特殊……”韓寶撓撓頭：“知道美味居吧。”

“哪能不知道。”

長安三衙，長安縣衙有些苦逼，遷到了長壽坊。

余下兩衙地理位置都不錯，京兆府衙在光德坊，西市的東邊，離皇城也比較近。

萬年縣衙位于宣陽坊，是長安城高官居住最密集的坊，沒有之一。在它的北邊就是平康坊，滿坊紅燈高高掛。也就是說宣陽坊就在東市的隔壁，縣衙與美味居相隔不到兩里路。

以美味居的如今的名氣，萬年縣那個不良人不知道？

“知道美味居主人是誰？”

“不知道，似乎與十王院有關系。”

美味居生意越來越好，請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不少人不是東市的人，以及宵禁制度，當然，不住旅館也可以租房子。但在東市租房子，也比較麻煩。

于是去年冬天趙別初和兩個管事找到隔壁客舍主人，想將原來葉家賣給客舍的一部分后院與幾間房屋贖回來。

人家沒同意，雖然你們門口掛著楊真人寫的字，我們家也有人。

爭著爭著，兩相鬧了一些口角。

李伸聽到后，后院確實擠的懂，他就讓李貴兒出面，李貴兒安排了一名小太監找到一個不良帥，不是韓畢二人，但也是萬年縣的不良帥。

由這個不良帥暗中來調解，前面有楊玉環寫的字，后面有十王院，客舍主人慫了，趙別初又加了不少錢，他只好將葉家賣給他的幾間房子和一部分院子重新賣給了趙別初。

畢勝聽到消息后，當初的判斷是有楊玉環的字，有十王院，背后的主人可能是某一位重要的皇子或公主，然后就沒有多想了。

“是與十王院有關系，但它的主人你可能做夢都想不到，他就是庶太子的次子伸世子。”

“啊，怎么會，楊真人為何替他寫字？”

“且聽我說，庶人子舅家姓趙，據說祖上是北周的權貴，隋唐更替時搬到終南山下，雖其家末落，祖上卻留下許多傳家寶，包括美味居里那些琉璃杯，此外，還有三枚寶鏡。”

“寶鏡？”

“據說是寶鏡，案子就是寶鏡失竅案。去年伸世子去了他的舅家趙家……”

“不說他們幾家關在庶人府了嗎？”

“你聽下去就知道了，大約是伸世子勸說，趙家拿出兩枚稍小的寶鏡售賣，用此為本錢開了美味居，又將最大的一枚寶鏡送給了楊真人，楊真人當時不知道有伸世子，于是替他們寫了字。但這種關系不穩定，還有伸世子能外出，估計他與十王院一些大宦官搭成交易。十王院替他庇護，他送出若干美味居的合本。”

這種現象在唐朝同樣地比較普遍，店鋪生意好了，伸手的人多，有的主家會找一個貴人，送出若干合本，貴人家來庇護他們。

到了宋朝商稅漸漸規范起來，于是有的店鋪主人將自己產業掛在權貴名下，用來避稅。

王安石曾隱晦地批評曹家、高家和向家一些不法行為，其中有一條叫影占行人，指的就是這種現象。

其實只要李伸身份浮出水面，想猜出大約情況，一點也不難。

“那又如何呢？”畢勝不以為然地說。

“昨天晚上楊真人派來一名宮人找到魏縣尉，說了一件事。真人得知美味居的一些情況，感到好奇，將伸世子叫到太真觀問了問。伸世子帶著他府上一個叫九月的小宮女去了太真觀，兩人談論詩詞歌賦，音律舞蹈……”

“楊真人精通音律舞蹈我是知道的，伸世子關在十王府，如何懂得音律舞蹈？”

“懂一點吧，畢竟美味居開了許久，里面雇了不少伎人。”

“然后呢？”

“那名小宮女聽不懂，真人好心，讓她隨便轉轉，中間真人又發好心，賜了伸世子十匹蜀錦，誰知伸世子離開沒多久，真人就發現她的寶鏡不見了。”

“二郎，”畢勝倒吸一口冷氣：“二郎，你想做什么？”

韓寶呼了一口長氣：“我聽魏縣尉說的時侯，我也不大相信，但太真觀的宮人說的也有點理。太真觀是在深宮里，盜賊無法進入，真人又賜了十匹錦，那名小宮女或許起了貪心，將鏡子夾在錦里帶出太真觀。而且太真觀還有一名宮人看到那個九月進了真人的寢室，寶鏡就在真人的寢室里面。”

一匹錦不是一卷錦，也沒有十丈長，一般長約四丈有余，寬不足五尺。

多數情況下是卷起來的，不過有時侯也會像疊床單一樣平疊起來。

如果是平疊的，又不止一匹，而是十匹，那么將一枚鏡子放在里面，不注意是不容易發現。

畢勝不說話，看著韓寶。

“畢兄，我知道你想什么，據太真觀的宮人推測，那個九月才開始偷鏡子，伸世子并不知道。回到庶人府后肯定會發現了，于是真人在太真觀等伸世子將鏡子送回去。然而那是寶鏡，據說能價值萬緡，身邊宮婢已經偷了回來，真人的字也寫了，伸世子同樣起了貪心。于是真人等了好幾天，也不見伸世子動靜。”

“什么鏡子值萬緡錢？”

“我亦不知，據太真觀的宮人說，那枚鏡子鏡面似琉璃，光彩照人，視之，纖毛畢現，所以趙家只賣了兩枚小鏡子，就置辦了美味居。”

“讓我靜靜，為何讓你查此案，為何你說給我聽？”

“我想請你相助。”

“二郎，非同小可啊。”

“畢兄，這不是縣尉的想法，而是太真觀宮人的想法，或者說是真人的想法。”

“但那是伸世子和十王院啊。”

“是十王院，然十王院有美味居的合本，真人身邊的人不放心，于是委托魏縣尉派人查一查，能查出來更好，查不出來也不怪。”

……

“那枚鏡子如何能帶出太真觀？”

不但從太真觀到庶人府會有層層關卡，鏡子本身也特別大，不包括鏡邊，鏡子也長大一尺五，寬達一尺了。

“伸兒，我也是這么說的，兩個不良帥就是不相信。”

李伸腦子也有些亂了。

為什么他聽到了得寶歌十分開心?

為什么他說潛龍勿用?

為什么他會寫那封信？

這時侯他不管想做什么，都不能浮出水面的。

其實美味居也有一些下人在猜測，但他從來都不說，也不讓趙家的人說出他的身份。

“外祖父，等等，兩個不良人有沒有持手令來？”

“什么手令？”

“宰相或刑部的手令？”

兩個不良帥來到美味居，直接找到趙別初詢問。趙別初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對，給了兩張錢帖，韓畢二人拿到了錢，才說出一部分真相，趙別初立即帶著一些貨物來到十王院，打著送東西的借口，讓廖奴兒將李伸叫出來。

“外祖父，不提楊真人，就說我，我是庶人子，也是皇孫，沒有宰相或刑部的手令，萬年縣有什么權利來查問我？”

不是不能查李伸。

內侍省或十王院都可以“自查”。

或者有李隆基一道口令，萬年縣同樣有資格來查他了。

如果走“正規程序”，就必須有宰相或刑部手令。

萬年縣衙什么都沒有就敢查十王院的一個皇孫，難道尊卑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