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你吃蘑菇中毒了

車子開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到達目的地。出現在姜白白眼前的是一大片空地,四周則是山坡和樹林,像是從原始森林里憑空冒出來的平地。雖然從小生活在南城,但她很少去鄉下,尤其是靠近原始森林的地方。這里一眼望去,滿眼皆綠,空氣清新,也沒有鎮上那么炎熱。

姜白白下車,看見前面暫停的施工場地,仿佛看見自己開著大華在這里即將蓋起一棟房子。

自從學會挖掘機以來,姜白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自己蓋棟房子,那多有成就感啊,可惜她的直播賬號被封了,不然這段時間的工作都可以直播出去了。

顧延灼停好車,發現姜白白已經跑到施工場地那邊去了。女生興高采烈地拿出手機拍照,仿佛見到了三星堆。大概是坐車坐久了,丸子頭有些碎發落了下來,凌亂地散在腦后,女生的背影蹦蹦跳跳的,很是活躍,頭發也跟著動作一起起伏。顧延灼感覺自己已經不太能體會年輕人的興奮點了,畢竟他是個快要邁入三十歲大關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生活里已經沒有其他什么東西能夠讓他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了。

姜白白拍夠了照片,回頭發現顧延灼一直站在后邊看著她。突然意識到在這廣闊天地上,只有他們兩人,四周很靜,連風聲都沒有,只有樹林里偶然飛過的鳥扇動翅膀的聲音,藍天白云烈日,她的眼睛被太陽光照得微微瞇起,顧延灼本來就穿著白色衣服,在猛烈的陽光下,他像是發著光。

姜白白小跑回顧延灼面前,眼睛瞇成一條縫,變成兩只小月牙。顧延灼突然覺得她還挺可愛的,臉上的神色不禁松弛下來,嘴角微微笑了下:“房子在后面。”說完轉身,帶姜白白朝住處走。

大約走了一百來米,姜白白看見一處平房,青瓦泥墻,再走幾步,發現平房后面有條小路,上面還有幾間房子,一律都是青瓦泥墻。這種老房子現在住的人很少了,想必是他們為了施工方便租的以前農民留下的房子。

“我們住上面,其他工人住下面。”顧延灼開始爬坡。

姜白白這時才注意到他裸露出來的腳踝,紗布已經拆掉了,傷到的地方還有點紅腫,但看他走路的模樣應該是沒什么問題了。

“這里倒離我認識的一個嬸嬸家很近。”姜白白跟在后面,“她家兒子就要結婚了,到時我可以帶你們去吃喜酒。”

顧延灼之前就聽說了鄉下人愛湊熱鬧,看來是真的了,不過對于他這種不喜歡人太多的人而言,非常不友好。

見顧延灼沒反應,姜白白當他默認了。她其實不太清楚什么是社交恐懼癥,雖然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仔細回想起來,她身邊沒人得過這個病,印象里倒是有個小學男同學,幾乎從來不和班上的同學說話,成績總是倒數第一名,走路的姿勢有點奇怪,所以班上也沒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后來,姜白白聽姜聰說男孩小時候得過腦癱,所以才變成了那樣,有次放學姜白白在路上遇到了他,想到姜蔥說的“人都是希望有朋友的,一起吃吃飯聊聊心事多好,怎么可能沒人愿意交朋友”。于是,她主動跟那男孩打招呼,對方顯得特別靦腆,從此她成了男孩的第一個朋友,不過到了第二學期男孩就轉走了,現在她連對方的名字都記不住了。

姜白白抬頭望向前面顧延灼的背影,他向前移動的時候,衣服背后恰巧留下了輪廓剪影。她想,顧延灼應該也渴望交朋友吧,比如白城拓和他看上去關系就挺好,所以她會努力成為顧延灼的朋友,就像小時候對那個腦癱男孩一樣。

他們進了院子,有個大嬸正在晾衣服,瞧見進來的人,先是笑起來,而后頓了頓,開心得大叫:“小白!”

是春嬸。

姜白白驚訝地看向春嬸,半天沒說出話來。

“怎么是你來啊,姜聰那老頭子呢?”春嬸問。

“他早上摔斷了腿。”姜白白實話實說,“你沒見到他嗎?”

“我剛剛才來。”春嬸突然靦腆起來,黑黑的臉上泛起紅暈,“今天第一天上班。”

顧延灼挑了一下眉毛,原來大家都認識,他正好省去了介紹的流程,徑直進了屋子,不多留一秒鐘。

姜白白幫春嬸晾衣服,一邊抻開衣服,一邊問她:“他們是做什么的呀?為什么要建倉庫?”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春嬸一輩子沒出過南城,對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他們還承包了幾十畝的咖啡種植地,可能是要把咖啡拿到其他地方賣吧。”

姜白白想到了鎮上用來做咖啡館的白色小洋樓,大概清楚了顧延灼做什么。不過她和春嬸一樣,也僅局限于咖啡層面。但咖啡對他們來說,就跟大米一樣常見,所以她瞬間失去了興趣。

春嬸帶姜白白去她房間,是最左側的一間小屋,雖然面積不大,但很干凈,一張小床、一張桌子,還有一盞紅色的臺燈。

“被子都是新的。”春嬸說,“我明天不來,得回家監工,新房子要砌墻了,最開始一天得盯著那些工人。”

姜白白見春嬸一臉喜滋滋的模樣,忍不住打趣道:“那你兒媳婦什么時候回來呀,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吧。”

春嬸喜形于色,拿出手機翻出照片給姜白白看:“這是二娃傳給我的照片。”

是周宇和一個女生依偎著的照片。女生臉蛋圓圓的,眉眼清秀,長相看起來很舒服。姜白白順勢夸贊道:“長得像個小仙女,跟周宇哥很配。”

聽姜白白這么說,春嬸更高興了。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然后春嬸就去煮晚飯了。煮好的飯,她得先送一份到下面工人住的房子,然后再回來準備姜白白他們的。

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蔬菜是從周圍農民那里買的,肉則需要每三天從鎮上托人運送過來。姜白白見桌上只擺著兩副碗筷,準備去廚房多拿一副出來,結果被春嬸攔住。

“顧先生在房間吃呢。”她說這話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就我們兩個人。”

姜白白好奇地朝顧延灼的房間方向看了眼,但其實什么都看不到。

“為什么?”她轉頭問春嬸,一邊坐下,一邊拿起筷子,眼睛盯住桌上的排骨。

“這是白先生特定叮囑的。”春嬸是白城拓托人招過來的,對她的要求除了完成本職工作外,還有另外兩點要求:一是顧延灼沒主動找你說話就不要主動和他說話;二是顧延灼喜歡一個人吃飯,他的飯負責每天給他送進房間。

“可能顧先生不喜歡跟人說話吧。”春嬸說著不無嘆息道,“這男人啊,還是要活潑開朗一點才有異性緣,聽說顧先生都快三十了還沒對象呢。”

不愧是南興鎮的八卦小能手,春嬸短短時間內,就知道了這么多八卦。姜白白夾了塊排骨喂進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但她總覺得春嬸一臉熾熱的目光看著她,她吃著吃著有點不好意思了,側了側頭。

“好吃嗎?”春嬸問。本來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但她的表情讓姜白白覺得這飯里莫非有毒?

“以后你想吃什么,提前給我說聲,我給你做。”說著,春嬸又夾了塊排骨到她碗里,笑瞇瞇的,卻讓人不寒而栗。

姜白白嘆了口氣,放下筷子:“春嬸,你有事就直接說吧。”

對方等的就是這句話,春嬸假裝不好意思地先笑了笑,眼角的魚尾紋皺在一起。她縮了下脖子,問姜白白:“你能給我兒媳婦做伴娘不?”

“伴娘?”姜白白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兒媳婦第一次來這里人生地不熟,她朋友又不過來,所以想請你……”

“可以啊。”姜白白沒覺得這是一個問題。本來小時候她跟周宇也經常一塊玩,雖然長大后沒聯系了,但這個鎮上就那些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

“但你爸可能不同意——”春嬸拖長了尾音,“因為你之前都當過兩回伴娘了。”

“啊!”姜白白張了張嘴,想起了這回事,當地有個習俗,一個女生要是當了三次伴娘就意味著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看來這確實是頓鴻門宴啊,要么殘忍地拒絕春嬸的要求,要么犧牲自己未來的婚姻成全他人,怎么選好像都挺難的。不過,姜白白對這東西倒沒什么講究,主要是姜聰肯定不同意。

“我知道我開這個口確實不好,但鎮上本來年輕人也不多,實在是……”

“伴娘這個我沒問題。”姜白白說,“我爸那里我到時想辦法就是。”

春嬸見姜白白答應,早就高興得合不攏嘴,趕緊又給姜白白夾了塊排骨:“多吃點,還有呢。”

門外,顧延灼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他吃飯吃到一半,發現沒湯,于是出門來倒水喝,姜白白和春嬸說話的聲音都不小,他站在那里聽得清清楚楚。

午后的陽光猛烈,幸好他站著的地方正好被屋檐投下的一片陰影覆住,外面有微風吹過,反倒比悶熱的屋里要舒服些。他又喝了口杯里的水,回味著剛才屋里的對話,怎么覺得姜白白這小姑娘有點……缺心眼?雖然他也不信什么當過三次伴娘就嫁不出去這種鬼話,但春嬸明顯是信的,還這么明顯地給對方下套,他覺得有點不太地道。而姜白白竟然沒聽出來在給她下套,之前還覺得她挺伶俐的。

“你在這兒干嗎?”一個聲音打斷了顧延灼喝水的雅興,轉頭看見姜白白端著碗筷出來,正準備去廚房。

顧延灼沒說話,垂眸,繼續喝水。

姜白白定定地看了他十幾秒。顧延灼手里的杯子是個搪瓷水杯,還有點掉漆,但不知怎的,被他身上慵懶的勁頭給喝出了一種手拿高腳杯喝香檳的氣質。她心里有點道不明的情緒,一絲絲嫉妒,又一絲絲羨慕,然后發出“嘖嘖”兩聲,走掉了。

“……”

下午,姜白白換了套工裝服,丸子頭扎得緊緊的,一個人來到工地。

包老板已經在那里了,瞧見姜白白,熱情地揮了揮手。他旁邊站著幾個工人,年紀都很輕,穿著背心短褲,還沒到開工時間,蹲坐在地上打游戲。其中一個黃毛抬頭看見姜白白,眼睛瞬間直了,游戲也不顧了,直接拋棄隊友用手戳了戳旁邊另一個人的胳膊:“女生,你們看,有女生,還是個美女!”

本來工地上女生就很少,何況還是個長得標致的女生,當然是雙倍震驚。

“你為了贏我還真是什么謊話都能編。”被黃毛戳中的平頭不為所動,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砰砰幾聲將敵人爆頭。

大華就停在工地上,一晚沒見,姜白白就開始想念它了。走近大華,她伸手摸了摸被太陽烤得發燙的機身。

平頭在游戲里大獲全勝,抬起頭,遠處女生姣好的身影正好落進眼里。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結果黃毛一直嗷嗷鬼叫著“有女生來了”,提醒他自己視力沒出現問題。女生正好轉身朝他們的方向看來,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臉有點發燙,又垂下頭繼續開了一局新游戲。

包老板正給姜白白陳述接下來要干的工作,她聽得很認真,微微垂著頭,雙手背在身后,像個在乖乖聽老師訓話的學生。她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紅,仿佛涂了一層腮紅,整個人像將熟未熟的蘋果,時不時地點下頭,小雞啄米似的。

“我明白了。”大概天氣太熱,姜白白的聲音聽著有些啞。而后,她爬上大華的駕駛室,準備先練練手。

黃毛見包老板過來,立馬拽著平頭圍過去打聽女生的來歷。

“姜師傅的女兒,代替他來開陣子挖掘機。”包老板抬眼望了望他倆,伸出兩只手,搭在他們肩上,“你們心里別打什么歪主意哈,讓我知道了定饒不了你們!”

就算他們有這賊心也沒賊膽,更加沒機會。姜白白一下午都坐在那個巨大的機器里面,他們根本靠近不得。而且下車喝水的時候,也一副“別跟我說話”的全程冷漠臉。

其實姜白白并沒有故意裝高冷,而是天氣太熱,駕駛室里太悶,她整個人都被熱得焉巴巴,沒有力氣。直到太陽快下山了,她用大華運完最后一鏟土,看見山頭的夕陽下多出一個人來,頎長挺拔的身材,整個人被籠罩在暖黃色余暉里,自帶了一層濾鏡。看清是顧延灼后,不知為何她突然精神了點,可能是老板親自過來監工,產生的自然反應吧。

顧延灼慢慢走來,手里還拎著一袋子礦泉水和可樂。

姜白白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她正好渴了。

把最后一鏟土運完,今天的工作完成。姜白白下車的時候,發現因為坐太久,自己的尾椎骨那截特別酸痛,她扶了扶腰,從車上踉蹌地跳下去,結果差點摔一跟頭。

顧延灼正好看到,被這個滑稽的場面逗樂了,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包老板看見顧延灼后,立馬屁顛顛跑過來,聲音很大:“顧總,你來啦。”

顧延灼點點頭,把水遞給他。

包老板接住,然后給大家發水去了。

顧延灼手里拿著施工圖紙。他的手長得很好看,又長又細,骨節分明,姜白白忍不住多看了眼,抬頭,發現他也在看她,兩人視線對上,大概兩秒,又各自移開。

顧延灼在的時候,他身旁兩米都沒人靠近。大家都非常自覺地和他保持著距離,仿佛他是什么危險物品。包老板告訴姜白白,說這都是白城拓之前叮囑過的,讓大家不要太靠近顧延灼,也不要主動說太多話,能閉嘴則閉嘴。姜白白覺得顧延灼……還挺變態的。

她接過包老板給的水,偏過頭,悄聲問道:“來檢查我們的工作情況?”

包老板伸出另一只手,側擋在嘴邊,好像是個特別的秘密。他說:“施工圖紙是顧總親自畫的呢,建筑專業和航空專業雙學位高才生。”

姜白白嘖嘖兩聲,覺得無論是建筑還是航空專業,聽上去都比博物館專業好就業多了,其實準確來說,挖掘機專業是就業率最高的,高達百分之百。

她擰開礦泉水瓶蓋,仰頭灌下一大半水。

晚上吃飯,仍然只有姜白白和春嬸兩人,顧延灼在房間里吃。

吃完飯,春嬸收拾完就回家了,她明天不來,留了飯菜在廚房。春嬸拜托姜白白明天把飯菜熱好送到下面工人那里,姜白白一口答應下來。

大概是在家里睡習慣了,姜白白有點認床,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最后,她起床披了件外套出門,想去院子透透氣。結果拉開門,就看見獨自坐在院里小竹凳上的顧延灼。他聞聲側過頭來,看到姜白白,沒有表情,視線落在她身上不到兩秒,又回過頭去。

“看星星嗎?”姜白白問他。

顧延灼自然是不會答話的,姜白白揚起脖子來。他們這個地方雖然偏遠了點,但每晚都能看見明亮的星星,一顆一顆如同鉆石般閃耀。姜白白瞇了瞇眼,自顧自道:“那個是天鷹座,中間最亮的那顆白色星星是牛郎星,隔著銀河對面的像梭子形狀里最亮的星星是織女星。”

顧延灼聽見女生說話,轉過頭來看她。

姜白白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山里的晚上氣溫比較低,她似乎有點冷,說話的時候順手緊了緊。散下來的頭發隨意搭在肩上,毯子下面露出兩截細小的腿。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白城拓的話,“因為涉黃賬號被封”的事來,他覺得嗓子有點干,回過頭,依然沒說話。

姜白白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兩只手托住腮,仰著脖子繼續看天上那些星星。小時候姜聰最喜歡抱著她看星星,給她講牛郎織女的故事,講著講著有時候會眼眶濕潤。她有時候會想,是不是他和媽媽就是這樣一對牛郎織女呢?因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最后才會分開的?

顧延灼感覺到身邊女生的氣息,晚上洗了澡,頭發和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沐浴露和洗發水混合的氣味。他其實不太喜歡別人離他這么近,但又懶得說話。而且不知為何,姜白白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舒服感,他心里本身也沒有像排斥其他人一樣排斥她。

聽到女生突然講起了星星,他下意識地抬眼去尋找天空中的牛郎星和織女星,最后也不知道找得對不對,但兩只眼睛就靜靜地盯著。他記不清上次看見這樣的夜空是多久以前了,反正很久了,城市里根本沒有星星,那個時候一心想著比賽,也壓根兒沒有閑情逸致去看什么星星。不知怎的,他突然從嘴里發出了一聲“嗯”,好似在應答姜白白剛才說的話。

姜白白驚訝地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不可置信道:“沒想到冰山美人竟然主動跟我說話了。”

“……”如果“嗯”也能算話的話。

顧延灼給了姜白白一個“你是傻子嗎”的表情。

“其實我小學的時候也遇到過一個像你這種情況的男同學。”姜白白嘗試開導顧延灼,舔了舔嘴唇,繼續道,“他也不喜歡說話,也沒有朋友,后來才知道他原來是個腦癱兒。”

“……”這是拐彎抹角罵他腦癱?

“但是后來我和他成了朋友,我覺得只要真誠一點、勇敢一點,沒有……”

姜白白話還沒說完,只聽見旁邊的板凳發出“吱嘎”一聲,顧延灼站起身來,頭也沒回地走掉了。

“……”

怎么還生氣了呢?

她這不是在表示友好嗎?

不能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就為所欲為吧!

第二天,姜白白是被鬧鐘吵醒的。沒睡夠,她腦子蒙蒙的,但想到答應姜嬸的事,強打著精神下床,去廚房熱早飯。早飯是豆漿和饅頭,午飯是木耳炒肉和清炒土豆絲,分量足夠他們吃兩頓了。

她站在灶臺邊,一只手撐著臺面,一只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開火燒水,然后把豆漿和饅頭放進去蒸熟。轉眼看了眼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如果下雨,今天就開不了工。

姜白白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個哈欠。

早飯熱好,姜白白先把工人們的那份給送下去。這還是她第一次去工人住的地方,其實她心里有點忐忑,都是大老爺們,她一個女生過去,不太合適,但總不能勞駕屋里那位顧老板來送吧。

剛出門,發現下雨了。雨滴很密,姜白白又急忙退了回來,去屋里找傘。

這時,顧延灼起床了,他看見姜白白在屋里翻翻找找的,忍不住走過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把手機舉到她眼前。

姜白白回頭,就看見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句話:找什么?

“傘。”姜白白抬頭看向顧延灼,指了指門外,“下雨了。”

顧延灼收回手機,轉身走掉了。就在姜白白以為他不打算幫自己找傘后,過了一會兒,他從自己房間拿了把黑色的傘出來,遞給姜白白。

“謝謝。”姜白白接過,雖然只是一把傘,但傘骨密實,有點沉,她覺得自己打著這把傘去送飯簡直就是苦力勞動。

顧延灼見小姑娘接過傘后臉上露出一絲為難,沒反應過來原因,直到見她一手端著一大盆豆漿和饅頭,一手費力地舉著撐開的大傘,在風雨中走得歪歪斜斜,才意識到他的傘其實挺……不,有點礙事吧。

他看了看自己,還穿著家居服,臉也沒洗,踢踏著拖鞋,猶豫了幾秒,沖了出去,跑進雨幕里,伸手拿過姜白白手里的傘,幫她撐住。

姜白白完全沒反應過來,只覺拿傘的那只手重量突然輕了,她一抬頭,身邊就多了個人。顧延灼額前的劉海被雨水微微打濕,舉起傘來,遮住早飯和她。

姜白白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軟了下來,她垂眸,說了聲謝謝,但這次的聲音比剛才要小許多。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少了點底氣似的,可她又沒干什么虧心事啊!

兩個人走到下面房子的院子時,發現已經有人洗漱好,開始坐在屋里抽煙打游戲。平頭先看到了外面的人,趕緊拍了拍旁邊的黃毛,朝門外揚了揚下巴。

“開飯了。”姜白白進門后,沖他們笑了笑,她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昨天一直在忙,忘記了自我介紹,“對了,我叫姜白白。”

“知道,是姜師傅女兒對吧?”平頭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把煙頭滅了,揮揮手想把空氣里的煙味扇走,“我叫余越。”

“叫我大輝。”叫大輝的黃毛看上去非常自來熟,直接伸手抓了一個饅頭就吃,“你這饅頭送得真及時,我都快餓死了。”

姜白白笑了笑,她發現顧延灼沒進來,回過頭,他一個人站在門外的屋檐下,背對著他們,低頭看著手機。

“那你們慢慢吃,今天這天氣估計也開不了工了。”姜白白無奈地攤了攤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對余越和大輝說,“中午你們可以來廚房端一下飯菜嗎?因為有點多,不像早飯,我一個人端不了。”

“行,自家兄弟,別客氣。”大輝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豆漿,開始喝起來,是真沒有絲毫客氣。

余越還是有點包袱的,覺得大輝在一個小姑娘面前這樣不講究,太丟人了,不想搭理他,于是對姜白白說:“我去叫其他人起床吃飯。”

“好,那我也回去吃飯了。”姜白白說完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余越見她沒拿傘,本來想多問句要不要送她,結果轉眼就看見門外突然撐起一把黑傘,把她罩了進去,顧延灼和她并肩走在雨幕里,遠遠看去,竟然有點像在拍MV。

“兄弟,別看了。”大輝早看出余越那點心思了,“這小姑娘身上有股勁兒,肯定不是什么池中之物。”

余越回頭,瞪了他一眼:“沒聽懂你說什么。”然后就去叫其他人起床了。

因為下雨,今天停工一天。山里網絡信號不好,又沒有其他娛樂活動,把姜白白給憋壞了。吃完早飯,她先是不斷在屋子里踱步,后來大概是累了,就一直坐在門檻上盯著外面的雨水發呆。

雨水淅淅瀝瀝的,沒有一點減小的形勢,估計今天一天都只能這樣閑過去了。姜白白打開手機,發現有人申請加她微信,驗證信息是“您的戰友,大輝”,她笑了笑,通過了好友申請。過了一會兒,余越也發來了申請信息。

大輝知道余越面子薄,為了兄弟的幸福,于是身先士卒,先加了姜白白的微信,免得女生多想。不過姜白白壓根兒就沒想什么,她不像其他女生那么敏感,對男女之間的事一向比較神經大條。

大輝發信息問她,要不要下去跟他們打牌玩。她直接拒絕了,她對打牌毫無興趣,何況她牌技不行,要是去跟他們玩,估計自己那點僅剩的零花錢得全給輸光。

因為網絡信號不好,發出的信息前面一直在轉圈,姜白白也沒注意,就把手機放了回去。大輝和余越見姜白白好半天都沒回復,還以為她不想搭理他們,便知趣地和其他工友打牌去了。

姜白白百無聊賴,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托著腦袋。直到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扭頭一看,顧延灼正在吃飯的桌子上擺弄著一大堆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玻璃杯、水壺、裝著咖啡豆的罐子,洋洋灑灑擺滿了整張桌子,看起來格外有氣勢。

顧延灼在衣服外面系了一條咖啡色圍裙,圍裙款式簡單、布料精良,一點不土,反倒給人一種莫名的職業神圣感。

“你是咖啡師?”姜白白小聲問了句,自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早就習慣了,于是轉回身子,面朝著屋里,雙手繼續托著腦袋,靜靜地看著顧延灼擺弄面前的東西。

雖然南城種植咖啡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喝咖啡的習慣,但大多都是用的最簡單的沖泡方式。姜白白不喜歡喝咖啡,姜聰倒還喜歡,特別是有活的時候,早上會沖泡一大缸咖啡喝掉,他說這樣干活一天都有精神。但眼前的顧延灼顯然不是,他先從一個小瓶子里取出一點咖啡豆,放在量秤上稱好,再放進磨豆機里把豆子磨碎,接著拿出一張白色的扇形濾紙仔細鋪在濾杯上,再倒入咖啡粉,把燒好的熱水壺抬高,右手在空中慢慢畫圈沖泡咖啡。

顧延灼握著咖啡壺壺柄的手指微屈,骨節分明,在等待濾杯里的咖啡漏到下面的玻璃壺里時,他的手指會輕輕叩幾下,然后繼續倒水畫圈,又停頓幾秒,如此反復。他盯著咖啡的神情嚴肅認真,仿佛在實驗室里進行試驗的研究人員。姜白白還是第一次見人這樣沖咖啡,感覺在這樣方式沖泡下的苦澀咖啡,味道應該也不會難喝吧。

一杯咖啡沖好,顧延灼一手端起杯子,另一只手做扇風狀,鼻子靠近杯沿聞了聞,然后拿起桌上的筆在本子上記下些什么。接著,他拿起一根又細又長的勺子,從杯里舀出一勺咖啡吸進嘴里,他吸的聲音非常大,好像咖啡在他嘴里產生了振動,一陣響聲后他才咂了咂嘴,閉了閉眼,又拿起筆在本子上涂涂寫寫。

姜白白好奇極了,張了張嘴,睜大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顧延灼,好似他是一個外星人。顧延灼一直埋頭做事,第一杯咖啡嘗完后,又接連從其他瓶子里拿出不同的咖啡,重復之前的動作。最后操作下來,五六杯咖啡全被他用長勺子吸了一口,就放在了桌上。

顧延灼嘗完最后一杯咖啡后,長長地松了口氣,伸手捏了捏僵硬的脖子,然后抬頭,愣了下。

對面坐在門檻上的小姑娘正睜著她那雙漂亮好奇的杏眼盯著他,眼神里就差沒直接寫上“十萬個為什么了”。他突然覺得有點可愛,又有點好笑,低頭看了眼桌上的東西,剛剛沖泡的那壺咖啡還有剩余,沒有過最佳賞味時間。于是,他揚了揚眉,抬眸,沖姜白白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姜白白立馬起身,屁顛顛跑過去,就像發現新奇玩具的小孩兒。但她只是站在桌旁,也不敢伸手亂動。

顧延灼給她倒了一小杯咖啡,遞到她面前。

“給我喝的?”

顧延灼點點頭。

姜白白接過咖啡,直接喝了一大口,不怎么苦,但有點酸,感覺依然不好喝……不過,她忍著沒有表露出來,面無表情地咽下了嘴里的咖啡。

顧延灼真的要被她氣笑了。

“你之前喝咖啡嗎?”顧延灼以為這里的人對咖啡都情有獨鐘,沒想到姜白白露出了“比屎還難吃”的表情,這讓他不太爽,仿佛在侮辱他的人格。

姜白白先是驚訝顧延灼竟然跟自己說話了,而后點點頭,又搖搖頭:“喝,但不喜歡,太苦了。我爸沖的那咖啡,比中藥還苦。”

顧延灼伸手揉了揉眉頭,繼續說:“你可以先聞聞咖啡的香味,然后小口小口喝,去感受咖啡的香味。”

姜白白把鼻子湊近聞了聞,味道倒是挺香的,跟她之前喝到的咖啡很不一樣,但她也說不清到底是哪里不一樣。然后,她仰著脖子,抿了一小口咖啡。兩只漆黑的眼睛露在杯沿外,見顧延灼在看她,于是彎了彎眼角,像兩汪秋水。顧延灼移開視線,看向她身后的墻壁。

味道偏酸,咂咂嘴,感覺到有股說不出的香味,讓她想起了平常吃的鮮花餅。這種體驗很奇妙。姜白白問顧延灼:“這咖啡里怎么好像有花香?”

顧延灼聽到這里,神色終于松弛下來,不再像之前跟個嚴厲的班主任似的瞪著姜白白,頗為欣慰地笑了笑:“你感官還不錯,這是埃塞俄比亞的咖啡豆,名字叫‘花魁’,它的風味有草莓、哈密瓜和玫瑰花香。不過具體根據每個人的感官而定,厲害的人可以喝出十幾種風味來。你也可以像我剛才那樣啜吸,讓鼻腔都充滿咖啡,感受它的味道,或者讓咖啡在舌頭上繞圈。”

“啊……”姜白白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按照顧延灼教的方法去試,猛吸了一口,結果把自己給嗆住了。于是她學乖了,不要走還沒學會就想著速跑了,又用正常的方式喝了口手里的咖啡,舌頭繞圈,去感受味道,她感覺自己漸漸能夠適應這種酸味了,并不僅僅是酸,還摻雜著一些她描繪不出來的風味。她不禁感慨,“為什么我爸做的咖啡就沒有這些味道?”

“咖啡的風味會因為產地、處理的方法、沖泡的方法不同,而呈現不一樣的味道。哪怕是同一個莊園種植出來的咖啡豆,也能有不一樣的味道。”

姜白白恍然大悟,她覺得今天收獲了價值百萬的新知識點,不由得小雞啄米般點點頭,然后贊嘆道:“好厲害,你怎么這么厲害!”

她的贊賞真心實意,顧延灼聽得非常受用,頓時覺得這個小姑娘悟性不錯,雖然有時候煩是煩了點,但人挺機靈。

姜白白垂眸瞥了眼桌上的本子,好奇地繼續問:“那你剛剛在本子上寫了什么?”

顧延灼勾了勾嘴角:“我在記錄咖啡的風味。”

“所以你是咖啡師嗎?”姜白白又問了一遍這個問題。

“不是。”顧延灼垂下眼睛,收拾桌上的東西,“愛好而已。白城拓家里是做咖啡生意的,我們兩家從小是世交,耳濡目染罷了。”

姜白白想到包老板之前說過顧延灼是建筑專業和航空專業的雙學位高才生,于是好奇地道:“那你是建筑師還是飛行員?”

不知為何,顧延灼剛才還和顏悅色的臉,在聽到姜白白這個問題后,突然就飄過一朵烏云,瞬間沉了下來。他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又不說話了。

姜白白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話了,不就問了句“是建筑師還是飛行員?”?這句話好像沒什么貶義的意思吧?這位大佬喜怒哀樂的構造神經似乎跟常人不一樣,一不小心就會踩到他的雷區。但今時不同往日,畢竟顧延灼現在是她老板,他們是雇傭關系,她放下咖啡杯,立馬調整情緒,笑得異常諂媚,對顧延灼說:“東西我來收拾吧,這些事哪能勞駕您呢!”

東西收拾完,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姜白白又去廚房熱飯。本以為喝了咖啡會很精神,但她還是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早知道剛才那會兒就不當好奇寶寶看顧延灼沖咖啡了,應該回房補覺。

余越和大輝非常準時地出現在廚房門口。大輝先探了個腦袋進來,兩只眼睛掃視了一圈廚房,看見姜白白的眼睛都要閉上了,回頭沖余越比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后悄悄進去,繞到姜白白身后,嚇了她一大跳。

“你們要死了!”姜白白的瞌睡瞬間被嚇沒,撫了撫脆弱的心臟,然后瞪了大輝一眼,“是不是一天沒工作,精力沒地方用?鍋里的飯自己裝。”

“都讓你別嚇她了。”余越也加入譴責大輝的行列,然后主動幫忙盛飯盛菜,他們裝了滿滿幾大碗,然后揮著手道謝回去。

本來以為他們人走了,沒想到大輝又突然躥回來,問:“早上你怎么沒回我們信息?”

“啊?”姜白白沒反應過來。

“微信信息呀。”

“我回了呀。”姜白白掏出手機,發現那條回復的信息顯示“未發送成功”,“網絡不好,有事你們直接跑上來說吧。”

大輝沖余越眨眨眼,知道姜白白不是故意不回信息后,他倆瞬間開心起來,大輝對姜白白比了個“OK”的手勢,神情高興地走了。

姜白白開始熱自己和顧延灼的那份飯菜,結果手一抖,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了,菜撒了一地,全給弄臟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慘劇,姜白白先迅速毀尸滅跡,不能讓顧延灼發現她毀掉了他們的午飯。

剩下的飯菜分量也只夠晚上一頓,要是勻到中午來,晚上肯定不夠。姜白白的小腦瓜飛速運轉著,她焦慮起來就又開始在廚房走來走去。走到門口,她見到外面的雨,突然靈光一閃,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嘖嘖兩句:“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今天的午飯比平時晚了近一個小時,顧延灼早上本就沒吃多少,加上上午喝了不少咖啡,現在肚子已經開始唱起了空城計。他走出房間,去廚房想看看飯什么時候能好,結果發現廚房干凈得像從來沒有人待過似的。他去敲姜白白的房門,沒人回應,這小丫頭跑到哪里去了?

正在他茫然之際,一把黑傘躥入眼簾,傘像一朵云飄進了院子。顧延灼認出那是自己早上放在客廳的傘,好方便姜白白用。

姜白白一只手舉著傘,一只手托住后面背著的竹簍。顧延灼見她滿臉雨水,鞋上全是泥巴,好奇她去干什么了。等她把竹簍放到地上,看清里面各種形狀的蘑菇后,反應過來,她是去山上采蘑菇了。南城每年夏天,當地人都流行吃野生蘑菇,味道鮮美,做法多樣,但每年吃蘑菇吃中毒的也不在少數。顧延灼之前只聽說過,現在看見滿竹簍的野生蘑菇后,意識到所言非虛,并非只是傳說。

姜白白看見顧延灼,猜到他肯定是餓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把飯菜弄到地上了。中午我們吃這個吧,野生蘑菇,我們當地人叫菌子,特好吃,你來南城不吃這個,就跟沒來過南城一樣。”

顧延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總不能說不吃吧,于是沖姜白白點了下頭。

姜白白把竹簍搬到廚房,她身材瘦削,在山上找了那么久的蘑菇,又餓著肚子,臉色看上去更白了。顧延灼走到廚房,看見她在清洗蘑菇,開口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姜白白轉頭,詫異地看著他,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延灼真是有點拿她沒辦法,只好解釋:“我不是啞巴,不用每次聽見我說話都一副見鬼的表情,我只是不想說。”其實他之所以不想說話,是懶得說,感覺很麻煩,因為只要說話,就免不了你來我往的交流,所以能不說話就盡量不說話,讓其他人自覺不主動找他,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精力和事情。

姜白白眨眨眼,還是不太明白:“你為什么不想和其他人交流?”

顧延灼想了想,隨口胡說八道:“社恐呀,之前不是告訴你了嗎?”

呵呵,姜白白一聽這句話,就知道他又在胡編亂造了。一開始她還姑且相信,但“狼來了”說了三次后,就很難再信,但還是假意配合著,淡淡“哦”了聲。

顧延灼沒做過飯,見姜白白把每朵蘑菇都洗得干干凈凈,自己也伸手抓了個蘑菇來洗。這些蘑菇每個都長得不一樣,有些看起來樣子格外丑陋,他不禁心生疑惑,懷疑這些蘑菇到底能不能吃,但他沒直接表明,好歹別人辛辛苦苦摘回來的,于是委婉地問姜白白:“這個蘑菇叫什么名字?”

“青頭菌。”

他又隨便指了另一個:“這個呢?”

“牛肝菌。”

“這個呢?”

“雞油菌。”

顧延灼看了姜白白一眼,還是感覺有點怪怪的,但沒再多想,繼續低頭洗蘑菇,隨口說了句:“竟然都認識,厲害。”

其實姜白白根本不認識這些蘑菇叫什么名字,野生蘑菇太多了,每年都會有新品種,大家取名都是根據蘑菇長相瞎取的,不過小時候姜聰經常帶她上山采蘑菇,所以她大概也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但至于什么蘑菇叫什么名字,她全靠蒙。

半個小時后,姜白白端著她的油炸蘑菇、水煮蘑菇、清炒蘑菇上桌了,本來滿滿一背簍的蘑菇,在她廚房殺手的折騰下減少了至少一半,剩下的全都在桌上了,將就著也能湊合一頓。

顧延灼太餓了,已經顧不上好吃不好吃,填飽肚子再說。兩人一人盛了滿滿一碗米飯,就著野蘑菇,迅速吃光。

野蘑菇自帶鮮味,所以姜白白忘記放鹽這件事,吃起來也顯得不那么嚴重了。顧延灼覺得這蘑菇如果能生吃,不用煮都能下飯,經姜白白那雙手烹飪過,完全是暴殄天物。

“好吃嗎?”姜白白沒想到自己人生里竟然還能做出一頓能讓人光盤的菜,不由得喜上眉梢,樂滋滋望著顧延灼問,“我廚藝是不是還可以?”

顧延灼牽了牽嘴角,“嗯”了聲敷衍。

“話說回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同桌吃飯,是不是突然發現人多一起吃飯,會更好吃點?”姜白白用手撐住下巴。感覺經過中午一起洗蘑菇后,她跟顧延灼之間增添了一點革命友誼。

顧延灼瞥了她眼,發現女生臉上帶著笑意,柔和的、溫暖的,他怔了下,然后說:“不好意思,我剛才沒發現你在對面。”

“……”姜白白呵呵兩聲,翻了個白眼,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好端進廚房。至于顧延灼的,反正他那么有本事,就自己洗吧。

顧延灼在椅子上坐了會兒,他不知道自己是咖啡喝多了,還是怎么了,總覺得腦袋昏沉沉的。他站起身,走了兩步,感覺腳下越來越飄,就像太空漫步似的,一溜煙就滑出很遠的距離。這種體驗,即使在他高燒近40℃的時候都沒經歷過,所以一瞬間,他心里有點慌。緊接著,他眼前漸漸開始發光,面前出現了許多小星星,一閃一閃地飄蕩在周圍,他伸手想要去抓,結果落了空,身子向下倒去,栽進了銀河里。

“顧延灼!”廚房傳來姜白白大聲的呼喊聲,“我看到星星了!不!是宇宙!”

顧延灼心想自己也看到了,但是他發不出聲音。此刻他仿佛靈魂出竅,漫步在銀河系里。他干脆閉上了眼睛,想著等睜開后,也許幻象就會消失了。以前當飛行員的時候,他經常進行活動滾輪訓練自己的抗眩暈能力,所以他現在很平靜,輕輕閉上眼睛,在心里數了十秒,一,二,三……八,九,十,再次睜開眼,姜白白正踏著星星朝他飄來。她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沖過來,拉住他的手,興奮道:“是你嗎?我剛剛看到了好多奇怪的人,終于看到一個有鼻子有眼睛的正常人了!”說著伸手抱住他,大有喜極而泣的架勢。

不過有鼻子有眼睛的正常人……顧延灼打了個哆嗦,姜白白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

“美男子,我們現在在宇宙里哦,你看剛剛有流星飛過。”姜白白指著遠處欣喜道,眼睛亮亮的,仿佛也是兩顆星星,“我們許愿吧。”

“許愿?”

顧延灼還沒反應過來,姜白白已經松開了牽著他的手,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閉上了眼睛,然后說:“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夠見到我的媽媽。”

顧延灼愣了愣,腦子來不及細想姜白白話里的意思。他閉了閉眼,夢魘再次襲上心頭。鮮紅的血像曼陀羅花綻開,機艙里撕心裂肺的叫聲,滾滾的濃煙從窗戶里往外冒……顧延灼驚出一身冷汗,眼前的星星突然變幻了模樣,旋轉開來,像萬花筒似的,他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姜白白覺得腦子很重,胃里惡心想吐,實際上她也吐過好幾次了。余越請了距離最近的醫生來給他們檢查,然后開了藥,送水服下,現在她身體已經恢復了許多。

蘑菇中毒,她和顧延灼看見的那些全都是幻覺。

大輝說他和余越來找她,結果就看見她和顧延灼站在院子里淋雨,兩個人手牽著手跳舞,嘴里還念叨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當時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瘋了。”大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他沒見過蘑菇中毒產生幻覺的人,頗受了些驚嚇。

還好余越家里以前有人發生過吃蘑菇中毒的事情,他跑到廚房看見垃圾桶里蘑菇的邊角料后,就立馬跑去找醫生了。

姜白白喝了一大杯水,仍覺得口渴。她看上去氣虛無力,腦子也不太好使,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顧延灼來,于是問:“顧老板呢?他人還活著吧?”要是顧延灼吃蘑菇中毒而死,她這輩子可也得跟著完了。

“他……”大輝皺了皺眉,一副哀傷的神情,看見姜白白跟著緊張地提了口氣,他立馬笑了,“他沒事,在睡覺呢。”

姜白白白了他一眼,松了口氣:“那就好。”但心里一直懸著塊石頭,不知道待會兒顧延灼醒了,該怎么找她算賬。

顧延灼這人吧,本來性格就有點奇怪,陰晴不定,摸不著他什么時候生氣,什么時候開心。姜白白不想因為這件事惹得他不高興,所以在床上休息了會兒,就下床準備去找顧延灼賠禮道歉。

既然是賠禮道歉,那就得賠到點子上。姜白白沒什么錢,自然沒法像電視劇里飛揚跋扈的富二代惹了禍大手一揮,隨隨便便用錢解決就是。目前為止,姜白白就知道顧延灼喜歡咖啡,那他自然見過不少咖啡豆,加上自己也種咖啡,一般的豆子肯定入不了他的法眼。之前姜白白聽姜聰提起過,南城的深山里有古樹咖啡,野生的,長了上百年時間,因為無人問津,那些結出來的咖啡果最后成熟又腐爛,成為泥土的一部分,有時候一些去山上尋找藥材的醫生會偶然發現一兩株,恰巧遇到咖啡果成熟,就會采摘下來帶回家,和鄰居們一起分享。現在距離咖啡豆成熟的時間還有段時間,她打算先找到古樹咖啡,然后做個標記,先給顧延灼一點甜頭,等到咖啡豆完全成熟的時候,她再去采摘。

姜白白換上衣服,穿好鞋子,扎起頭發。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還有層水霧,導致什么東西看上去都霧蒙蒙的。她朝大輝借了個手電筒,自己在屋子里找到一把鐮刀,綁在腰上,就這樣往山里去了。

大輝和余越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也沒說,尋找古樹咖啡這種事對他們來說可能就是天方夜譚,因為連她自己心里也沒什么底,但既然存在,那么總能找到。

“我去溜達一圈。”姜白白摸了摸鐮刀鋒利的邊緣,就像語氣平常地在說“我要去砍一個人”。

雖然余越和大輝今天才算和姜白白稍微熟悉起來,但大概也知道了她是個什么性格。看上去長得嬌氣文弱,實則很有自己的主見,有主見到她真要干什么根本不會跟你說實話。說起話來也落落大方,雖然常常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過她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附近連個人影都沒,不需要擔心她遇到壞人什么的,所以余越和大輝就沒再多問,只是讓她早點回來休息,畢竟身體里殘留的毒素還得靠慢慢調養才能全部排出。

姜白白比了個“OK”的手勢,揣著鐮刀,拿著手電筒,一臉氣定神閑地去山上溜達了。

顧延灼蘑菇吃得比較多,所以醒得也比姜白白慢。他起床吐了幾次,直到吐到沒有東西再吐了為止。他又想到中午和姜白白一起洗蘑菇時,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每個蘑菇熟悉得仿佛是她自己親手種的一樣,結果……

想到這里,他壓了壓火,小時候看的武俠小說里都說人在中毒的時候要是生氣,很容易毒氣攻心,所以他要保持心態平和,然后平和地去找姜白白,再平和地跟她面對面算賬。

顧延灼覺得口干舌燥,腦袋仍舊昏沉沉的,便下床沿路撐著桌子板凳走到客廳倒水喝。然后看到屋里站著個人,一身黑衣,一動不動地站在墻角那里,顧延灼還以為自己又產生幻覺了。

“喲,你醒了。”熟悉的聲音,燈光亮起,是白城拓,他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聽說你吃蘑菇中毒了。”說完又一陣大笑。還是熟悉的聲音,還是熟悉的同款欠揍表情。

這神經病大晚上跑來就是專門嘲笑他的?顧延灼不動聲色地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覺得胃里好受了些。

“公司的事處理完了,我過來看看你。”白城拓上下打量了一番顧延灼。兩天沒見,不知為何,感覺顧延灼好像跟之前有點不一樣了,怎么說,感覺多了點人氣?大概是這里環境使然,住在深山老林里,吃喝拉撒都比不得從前家里的日子,人難免要接地氣些。

“話說,怎么沒看見那個小姑娘?”

顧延灼這才想起姜白白來,他還有筆賬沒跟她算呢。

“臥室里沒人?”

“剛敲過門了,沒人。”白城拓雙手環在胸前,狐疑地看向顧延灼,“該不是你的冰山臉把她給嚇走了吧?想到自己親手采的蘑菇毒暈了上司,還是一個難搞的上司,正常人都會膽戰心驚吧。”

顧延灼瞪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白城拓這次來找顧延灼,是有重要的事告訴他。

“南城森林飛行救援隊在招人,你想試試嗎?”白城拓掏出一份招募文件來,遞給顧延灼,“救援隊里的人我家都很熟,可以幫你打聲招呼。”

顧延灼沒有伸手去接,微微蹙著眉:“我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飛機了,飛不了了。”

“因為那件事嗎?”白城拓問完就自覺問多了,于是轉移話題,“作為客人,我竟然連杯水都沒有,太難過了。”

顧延灼眼皮都沒動一下:“你什么時候變成客人了?”

白城拓繼續嘆了口氣:“我本來是那富貴鄉閑散之人,要不是因為家里要擴大生意,正好你又在這邊,我才不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呢,你還不對我好點?”

白城拓嗔怪的語氣,要是外人聽了還以為他和顧延灼在打情罵俏。白城拓和顧延灼是發小,交情很深,很多人都以為白城拓是那個照顧顧延灼的人,要幫他跑腿,要幫他說話,但實際上,白城拓的少年時期,如果沒有顧延灼的保護,根本就沒有現在。

顧延灼終于垂了下眼睛,看了眼白城拓欠打的模樣,磨了磨牙,說:“你要是個女的,我還能考慮考慮。”

沒想到這句話讓白城拓更加得寸進尺,干脆順著桿子往上爬:“哎呀,要是你喜歡,我也可以考慮考慮變性什么的。”

“……”顧延灼覺得自己又想吐了。

顧延灼和白城拓是在大輝過來借水盆的時候,才得知姜白白上山去了。

“她上山去干嗎?”顧延灼皺了皺眉。這深山老林的,大晚上一個人上山這不是沒事找事干嗎。

白城拓看了眼顧延灼,見他焦急的模樣,笑了笑:“突然想到某人前兩天也不聽人勸,一個人跑去找古樹咖啡呢,結果崴了腳,坐著挖掘機就回家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顧延灼的臉立馬拉了下來,瞥了眼白城拓,聲音冷冷的,帶著威脅的意味:“你說什么?”

白城拓伸手對著嘴邊的空氣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乖乖閉上了嘴巴。

“她說去溜達溜達,我還以為她回來了。”大輝伸手撓了撓頭,不禁擔心起來,“不過她當時還拿了把鐮刀走,感覺又不像是散步那么簡單……”

顧延灼頓時覺得這些人心太大了,一個小女生大晚上上山竟然沒人攔著。他壓著火說:“你先去村子找個對山里熟悉的師傅,讓他帶我們去找人。”

大輝立馬去辦事,走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驚異,剛剛跟他說話的人是顧老板嗎?顧老板今天居然說了這么多話?

不過,還沒等大輝把人找回來,姜白白自己先回來了。她腰后別著鐮刀,扎著的頭發散亂了些落在肩上,臉有些臟,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滿了泥土,突然出現在院子里,背后的月亮晴朗皎潔,頗有點披星戴月的意味。她找了根樹枝,彎腰清理鞋上的泥巴。白城拓正好出來,見到她人后,先是嚇了一跳,隨即反應過來,喊了句:“姜白白?”

屋里的顧延灼聽到聲音后,走出來,看見姜白白,臉上一直緊繃的神色終于松弛下來,不過立馬又換上嚴肅的表情,冷冷看向姜白白,問:“你去哪兒了?”

姜白白抬起頭來,眼睛清亮,看見他們兩人后,臉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她扔掉樹枝,走過去,從包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打開,然后展示給他們看:“我去找古樹咖啡了,找到了兩株呢,我畫了地圖標識出來,等咖啡樹果實成熟后,就可以直接去摘了。”說完,她彎起嘴角特有成就感地笑起來,沒意識到顧延灼的臉色越來越沉,而一旁的白城拓顯然已經感知到空氣里的低氣壓了,于是擔憂地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未來還一無所知的女生。

姜白白說了半天,口都渴了,見對面兩人都不搭理自己,反倒沉默著用一種很嚴肅的神情盯著自己,她覺得有些奇怪。以為顧延灼還因為蘑菇中毒的事在生自己的氣,她垂下眸子,內疚道:“對不起,今天害你吃蘑菇中毒,所以想送個東西補償你,想到你正好喜歡咖啡,所以我就去找古樹咖啡送你,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想想別的辦法補償你好了……”

女生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沒了平日里那種活潑亂跳的高昂神色,像只受傷的小白兔似的,縮著肩膀,垂著頭。白城拓有點看不下去了,雖然大晚上擅自跑到山里很危險,要是出了意外他們可得承擔全部責任,但姜白白畢竟是出于好意,而且人已經平安無事回來了。他正想勸說兩句,只見身旁一直沉默沒說話的顧延灼突然抬起手來,他倒吸了口氣,還以為顧延灼準備動手,心想從沒見過顧延灼打女人啊,這不太好吧?

結果,只見顧延灼伸手輕輕將姜白白臉上沾著的泥巴給擦掉了,動作溫柔,仿佛生怕弄疼了對方的臉。他的手指有些涼,姜白白愣了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再抬頭,看見他微微蹙眉的臉,不過沒有之前那么嚴肅了,雖然仍有種不太耐煩的神色在里面,但眉眼里難得有了一抹溫柔。

姜白白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么,就聽見顧延灼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這個月獎金沒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孝感市| 迁安市| 咸阳市| 西青区| 平罗县| 门头沟区| 伊宁市| 兴仁县| 西安市| 永春县| 永昌县| 宣恩县| 寿宁县| 夏河县| 三台县| 长岛县| 延边| 大冶市| 久治县| 建瓯市| 北碚区| 西乌| 上高县| 泗水县| 惠水县| 嫩江县| 蒙阴县| 岳阳市| 绥江县| 奉化市| 邛崃市| 斗六市| 和硕县| 沧源| 汪清县| 赤城县| 黎城县| 临汾市| 平山县| 罗定市| 新龙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