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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智障嗎

八月底,烈日炎炎,駕駛室的空調壞了,如今只有個鍋蓋大小的風扇死命轉著,非但沒把灼人的熱浪吹涼一點,反而變成熱氣,全拍在了姜白白的臉上。

巴掌臉上細白的皮膚因為氣溫炎熱變得通紅,像被烙鐵燙過似的,她扎著高高的丸子頭,額邊的碎發黏膩在皮膚上。

姜白白抬手擦了把臉上的汗,用那雙漂亮的杏仁眼不可置信地盯著手機屏幕上剛剛出現的那段話。

“親愛的用戶,因您的直播賬號涉黃、涉恐、涉及封建迷信等相關內容,現木魚直播平臺決定將您的賬號暫時關閉,解封時間待定。”

“……”

十分鐘前,姜白白像往常一樣,坐在駕駛室給網友們直播她的挖掘機生活,結束的時候,照常和大家打招呼說再見,然后就按了關閉直播間的按鈕。可惜她這個八百塊錢買來的手機,給卡住了,她也沒注意,因身上的短T恤都被汗水打濕了,她拿出備用的短袖換上,結果換衣服的那幕給直播了出去……

姜白白近一米七的個頭,體重只有九十五斤。俗話說,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很明顯,她是前者。加上她穿的還是運動背心,根本就沒有什么可看的呀……

姜白白懊惱地立馬申訴,申訴失敗,再申訴,發現賬號已經登錄不上了……

就在這時,一陣“嘎嘎嘎”的鴨叫響起,是姜白白的手機鈴聲,老爸姜聰來電話了。

姜白白不禁倒吸一口氣,神經跟著緊繃起來。因為今天她沒跟姜聰說一聲就偷偷把大華給開了出來。“大華”就是姜白白駕駛的這輛挖掘機,作為家里最值錢的東西,是姜聰開了大半輩子挖掘機攢錢買的,剛買回家的那幾天,他連晚上睡覺都待在上面。

“瞧瞧這粗壯的手臂,這是力量的象征……”姜聰撫摸著大華冰冷堅硬的鏟斗,不無感慨,“這才是真正的鋼鐵直男!”

“你干脆認它當兒子算了。”姜白白小聲嘀咕。

結果被姜聰聽見了,狠狠沖她翻了個白眼:“好歹人家大華還能賺錢,我好不容易供你讀了個碩士出來,結果畢業即失業,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現在還要每天待在家里消耗糧食,完全是一個不可回收的廢物。”

想到這些,姜白白就覺得頭大,于是戰戰兢兢地按下接聽鍵,底氣不足地“喂”了聲。

“你又把大華開哪里去了?”姜聰剛睡了個午覺醒來,發現院子里的“鋼鐵直男”沒了,跟著消失的還有那“廢物”女兒,立即破案。“我答應春嬸今天要幫她修地基!你快給我把大華開回來!”

春嬸家的兒子要娶媳婦了,打算在秋天前修新房子。姜白白算了算回去的路程,比自己從這里直接去春嬸家還遠,待會兒要真耽誤了事,可就不是挨頓罵那么簡單了。于是,她鼓足勇氣,極盡諂媚道:“爹地,天氣這么熱,您就好好在家里吹風扇吃西瓜,這種粗活交給我來吧。”

“你……”姜聰話還沒說完,只聽姜白白在那頭兒模模糊糊說了聲“哎呀,信號不好”就掛斷了。

春嬸家在鄉下,全是泥土路,姜白白緩慢地駕駛著大華朝山里駛去。她外放著音樂,身體跟著節拍輕輕晃動,在空曠無人的山谷里,歌聲顯得格外悠揚空靈:“你挑著擔,我牽著馬……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突然,她暫停了聲音,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的不遠處,濃密的睫毛撲閃兩下,使勁眨了眨眼。

前面出現一個頎長清瘦的背影,一身黑衣黑褲,手里拿著根木棍做拐杖,慢慢地在路上走著。

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姜白白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同時心里有些發毛。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里一邊默默念著“阿彌陀佛”,一邊把歌切換到印光大師版的《南無阿彌陀佛》,于是整個山谷里立即回蕩起不斷重復的“南無阿彌陀佛”,穿云裂石、天震地駭,還帶著一絲看破塵世的冷冽……

只見那人影越來越近,面容漸漸清晰起來,一雙漂亮但帶著倦意的桃花眼,挺拔的鼻子,薄唇,微微抿成一條線。這讓姜白白不禁想到《聊齋志異》里進京趕考的書生,在荒郊野嶺遇到美艷女妖的故事,她該不會遇到了美艷男妖?現在這些妖精,還學會精準定位客戶群了,嘖嘖。

美男子似乎不為印光大師的“阿彌陀佛”所動,沒被音樂給震懾住,反倒露出了一臉的鄙夷。姜白白看見他張了張嘴,好像說了句什么,她跟著口型念了出來:“智障。”

“……”

敢情在罵她智障?不過正好也證明了對方不是什么男妖。姜白白暗自松了口氣,關掉手機音樂,駕駛著大華朝前沖去。一路飛沙走石、落土飛巖,雖然她開的只是平淡無奇的挖掘機,但大有開出勞斯萊斯幻影的氣勢。

經過美男子身邊的時候,姜白白把手伸出窗外,沖對方比了個中指,然后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道:“你才智障!”

隔著飛起來的灰塵,姜白白看見美男子微微蹙起眉頭,眉眼冷冽地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的那一秒,姜白白的心“咯噔”了下,美男子的皮膚細膩光滑,雖然臉上沾了泥土,但一點不妨礙他的魅力,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長得這么好看的人。因為常年生活的南城,這里靠近北回歸線,大多數人的皮膚都被紫外線曬得黝黑干燥,所以很多人初見姜白白,都覺得她不是姜聰親生的。她皮膚白,不過容易過敏,尤其白天曬多了太陽,晚上皮膚就會發癢。姜聰每次都沒好氣道:“當然不是我生的了,她媽生的,長得像她媽。”不過,這話怎么聽怎么像罵人的……

不過想要挽回自己在對方眼中的形象是來不及了,姜白白干脆故作冷酷地扭過臉,頭也不回地開著大華離去。萍水相逢的一個照面而已,沖動地比了中指就比了吧,沖動地罵了別人智障也就罵了吧,反正她一向擅長破罐子破摔。

到達春嬸家后,姜白白休息了會兒,然后開始干活。她熟練地控制著操縱桿,用鏟斗鏟除多余的泥土,堆積到旁邊的空地。

姜白白喜歡這種感覺,可能是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她對充滿力量的東西都格外感興趣。每次她握住中控室的操縱桿,大華那粗壯有力的鋼鐵手臂,都能瞬間喚醒她身體里的原始野性力量。要是沒有大華,眼前這塊地,不知道要多少人用多少力氣才能挖好,而大華只需要輕輕地擺動一下身體,幾斗下去,就能挖出他們一天的量,神奇不神奇!

“謝謝小白了!”春嬸端著熱咖啡和剛烙好的肉餅出來遞給姜白白。這是當地的風俗,無論誰上門做事,主人家都會做些好吃的款待師傅。

他們這個地方,正好是咖啡種植地,盛產咖啡豆,幾乎每家每戶都喝咖啡,就跟福建人喜歡喝茶差不多。但姜白白不喜歡咖啡的苦,于是讓春嬸擱了點牛奶進去,然后一口氣喝干,整個人也跟著恢復了力氣,神清氣爽起來。回去的路上,不用擔心打瞌睡了。

“本來我還以為今天是老姜過來,你現在找到工作沒?”春嬸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白白咬了口肉餅,咂咂嘴:“我準備開挖掘機。”話音剛落,她就看見春嬸臉上閃過一絲驚詫的神情。

“你一個女孩子開挖掘機不太好吧,這個工作又苦又累的,你好歹是個碩士生,干什么不好。”春嬸苦口婆心道,“而且你爸那脾氣能讓你開挖掘機嗎?從小到大他把你寶貝得跟個什么似的,工地上全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肯定不能讓你去。”

姜白白當然知道這些,所以到現在她也不敢直接跟姜聰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她研究生讀的博物館專業,這個專業極其冷門,本來南城又不大,唯一一家博物館僅剩的編制名額被上一個等了兩年才等到的人給占了去,便意味著她畢業即失業。

春嬸把剩下的肉餅打包,讓姜白白帶回家給姜聰吃:“二娃結婚,你們到時一定要來喝喜酒。”

二娃就是春嬸的二兒子,大名叫周宇,小時候還經常和姜白白玩,但長大后周宇考上了外地的警校,畢業后留在當地工作,新娘子也是在外地認識的。他們本來已經在定居的城市里辦過一次婚禮了,但春嬸家覺得一定要再回家鄉辦一次,讓親戚鄰居都來熱鬧下,才能算真的結婚,明知道周宇他們不會在新房子里住,還是掏出了所有積蓄修了房子。

天色漸晚,姜白白開著大華往回走。又是一路沙土飛揚,傍晚的夕陽綴在山頭,像憋足了勁兒在最后關頭一口氣把身上全部的金黃給灑了出去。南城這個地方,窮是窮了點,小是小了點,偏遠是偏遠了點,但好在空氣清新、景色宜人,也時常會有些外地游客過來玩,還有些咖啡達人會跑到這里來買咖啡豆。姜白白雖然在外地讀了多年書,但后來發現還是家里好,有老爸有房子有雞鴨魚豬,困了躺在草垛上睡覺,渴了隨便摘點野果子都能吃,到了秋天,跑上山頭挖紅薯,用木柴起火烤了吃,再放一個響亮的屁,別提多舒服了。

姜白白打開大華身上的探照燈,聽著韓國樂團的舞曲,跟著哼哼嘰嘰。在轉彎的地方,她沒留意,前方突然躥出個人影,她嚇得急忙踩下剎車。驚魂未定,等她再往前看時,人不見了?

這次是真遇鬼了?還是把人給撞了?

姜白白后悔今天出門沒看皇歷,這一樁樁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她深吸了口氣,猶豫了幾秒,下車查看。

“有人嗎?”姜白白小聲詢問了句,只是單純給自己壯膽用的,結果沒想到聽到一句氣若游絲的“有”。

姜白白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后愣住了。她睜大眼睛,對眼前出現的人發出了靈魂質問:“你怎么還在這里?”

下午遇見的美男子此時蹲坐在地上,姿勢優雅地用一只手支著腦袋,另一只手握著拐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副與命運抗爭后隨便活活的神情,讓人不禁懷疑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慘無人道的事情。

姜白白懷揣著拯救天下蒼生的心,加之本來就有點后悔下午對他沖動做的事情,關心道:“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美男子輕輕抬起眼皮,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進姜白白的話,他說:“別靠近我。”

“……”

姜白白的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腿上,發現他裸露的腳踝腫了起來,有明顯的瘀青。想必是來旅游的游客,新聞上不是經常報道一些喜歡驚險刺激的游客,會去一些了無人跡的地方探險,然后失蹤了,最后還要麻煩救援隊找遍整個深山老林,才能把他們救出來。

姜白白覺得此時是自己報效祖國的時候了,不能勞煩救援隊小哥們一天盡操心這種事,于是熱情發揚人道主義救援精神,眉毛一挑,看向美男子,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美男子沒有立即說話,而是拿出手機來,在鍵盤上啪啪啪按了幾下,然后伸出手遞給姜白白看:我要去南興鎮。

姜白白的家也住南興鎮,挺順路的。于是,她說:“我也要去那里,上車我送你。”

美男子沒有動,似乎是在思考。

“這里荒山野嶺手機信號不好,而且天已經黑了,不會有人這時候還出門的,我應該是你最后離開這里的機會。”姜白白善意提醒道,但讓人聽著略微有些刺耳。

美男子沒說話,垂下眼眸,再抬頭,發現對方正笑瞇瞇盯著自己看,他不由得皺了皺眉,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尊任人隨意參觀的雕塑,心里有些不爽。

姜白白絲毫沒有掩飾自己欣賞帥哥的神情,直到對方朝她投來警惕的目光,一副“離我遠點”的表情就差寫在臉上了,她才收回視線,雙手背在身后,作勢要走:“我爸還等著我回家吃飯呢。”

她剛一轉身,小腿上就傳來一陣疼痛,美男子竟然扔小石子打她!

姜白白瞬間來氣了,準備找美男子算賬,結果對方又遞來手機,屏幕上新出現了一個字:好。

你是啞巴嗎?

姜白白不明白這人為什么不直接說話,他之前不還應了一聲“有”嗎,不是還不耐煩地讓她別靠近嗎,難道是一個只會說兩句話的啞巴?算了,姜白白決定不跟他斗氣了,天越來越暗,她得早點回去向姜聰報到。

“你自己能起身嗎?”姜白白雙手環在胸前,也沒有要去幫他的意思。

美男子撐著拐杖,借力自己站了起來,受傷的那只腳懸在空中,然后往前跳了兩步,等待姜白白的進一步指示。

結果,她指了指旁邊:“你坐進去吧。”

姜白白話音剛落,美男子顯然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姜白白讓他坐的地方是挖掘機前面用來鏟土的鏟斗。

想他顧延灼英明一世,以前好歹也是救援隊里的明星選手,開直升機的時間比坐車還多,今天竟然要坐挖掘機的鏟斗。他的眉毛明顯地顫抖了下,又在手機上打下新的一行字,然后遞給姜白白看:沒別的地方坐了?

“駕駛室只能坐一個人。這鏟斗地方大,你一個人坐著舒服,還是露天的,相當于敞篷跑車了,別太客氣哈。”說著,姜白白回到了大華的駕駛室里,然后腦袋伸出窗外,居高臨下地朝美男子扔了一個東西過去。

顧延灼很穩地接住了,一個用紗布包著的圓乎乎的東西,還帶著熱度,打開來看,是一個餅。

“好吃的肉餅。”姜白白解釋道。

雖然這個地方的人怪怪的,但還挺熱情淳樸的。顧延灼心想著,正好他也餓了,于是對著肉餅一口咬了下去,三分之二沒了,可是沒肉。

此時的春嬸正在收拾廚房,看到盤子里剩下的兩個肉餅,突然一拍大腿,驚呼了聲“哎呀,糟了”。原來她餅做到最后,沒餡了,便把剩下的面團直接扔進了鍋里,撈出來的時候她還特意標記了下,結果不小心給了姜白白。

說好的民風淳樸、以誠相待呢?顧延灼坐在挖掘機的鏟斗里,手扒拉著邊緣,望著天空中漸漸出現的星星,感慨著他的一日之旅就這樣畫下了不完美的句號。

姜白白送美男子到家后,才發現之前姜聰一直開大華修的那棟白色小洋樓就是顧延灼的住處。他們鎮上的房子樣式老土、平淡無奇,姜白白的家則是帶有院子的平房,她在那里生活二十多年了,早已習慣。

這棟突然出現的小洋樓,有兩層高,不屬于歐式風格,外面墻壁一層白漆,干凈耀眼,近似于光的顏色,在邊角處又用黑漆勾勒出建筑的線條,不知道是什么木頭做的門,古樸結實,只一眼,就讓人想推門進去看看。

“這房子是你的嗎?”姜白白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后回頭看見正艱難地從鏟斗里往外爬的顧延灼。

美男子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木門開了,身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Abel,你終于回來了!”

姜白白還沒看清說話者的臉,那人已經沖到鏟斗邊,然后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之大,只差沒讓對面街的人聽到了:“你怎么坐這玩意兒回來?行為藝術?”

“藝術你個頭,快拉我出來。”美男子蹙起眉頭,臉色非常難看。

“你腳受傷了?”說完,隨即又是一陣爆笑,也不知道這人是美男子的朋友還是敵人,“早讓你一個人別去了,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我差點報警了。”

顧延灼看了白城拓一眼,認真的神色:“你應該報警的。”

這時,白城拓注意到了旁邊的女孩。瘦瘦高高的,寬大的T恤一直罩到屁股,腿又細又長,像個沒長大的少女的身材,凌亂的頭發粘在臉上,此時正一臉蒙地看著他們。不過,這個女孩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這是?”白城拓正想問,結果顧延灼已經拄著拐杖走進了屋里,一副不想多待一秒鐘的架勢,他盯著顧延灼的背影,無奈道,“這家伙……”

姜白白見美男子一句謝謝都沒說就走人了,心里有點不爽,而且他明明可以一次性說那么多話,為什么和她交流就得用手機?真是個怪人。

“謝謝你送顧延灼回來,他有社交恐懼癥,見諒。”白城拓感覺再這樣編下去,自己都要信顧延灼有社交恐懼癥了,其實只是顧延灼不想說話,覺得麻煩。

姜白白這才仔細看清面前男人的臉,和美男子相比,他的臉是一種陽光明亮的感覺。這人性格一定很好,姜白白給出一個結論。

見面前的女孩沒有要走的意思,白城拓突然反應過來,趕緊從包里掏出手機:“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啊?”姜白白沒反應過來,她以為對方在問自己要微信,臉“唰”一下紅了,這還是她長到二十五歲,第一次有異性主動要她微信,這不禁讓她的心加快跳了兩下。

“你……你掃我吧。”說著,她掏出了手機,點開二維碼。

“多少錢?”白城拓問。

“啊?”姜白白持續蒙,加個微信干嗎要問多少錢?

白城拓見她一臉天然呆的模樣,覺得這個女孩有點可愛,低頭一看,他掃的哪里是付款的二維碼,而是申請添加對方微信的二維碼,不禁又浮現出酒窩,哈哈大笑道:“我問你送那小子回來的車費多少,不過,能加美女的微信是我的榮幸。”

姜白白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對方的意圖后,臉直接紅到了脖子根。她低頭看到微信上出現的申請消息,點了下通過,頭像是一張風景照,藍天白云草地,微信名叫“白城拓”。

“微信名就是我真名。”

“我叫姜白白。”而后想到了什么,她說,“不用給我錢,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得回家了,再見。”

姜白白覺得太過丟臉了,飛也似的跑向大華,發動車子,開著她的挖掘機逃離了“事故現場”。

白城拓盯著那輛遠去的挖掘機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翻出手機里的直播軟件,點開一個ID名叫“靈魂挖掘機手”的主播頭像,接著放大——哈?長得跟姜白白一模一樣?

果不其然,姜白白回家后,就被姜聰叫到院子里,罰她抄《論語》一百遍,抄不完晚上不準睡覺。

雖然姜聰自己沒上過什么學,但他很重視對姜白白的教育,對她的懲罰方式一般分為:抄《唐詩三百首》,抄《新華字典》,以及抄《論語》。

可惜姜白白的語文成績并沒有出類拔萃,不過好歹練出了一手好字,上學那會兒的黑板報幾乎都是她寫的。

抄《論語》一直抄到后半夜,院子里的燈光大概是接線不良,閃爍了兩下。姜白白晃了晃酸痛的手腕,準備休息下再寫。

晚上因為姜聰生氣,整個晚飯都吃得特別壓抑,所以姜白白沒有吃飽,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她無奈地摸了摸自己可憐的肚子,又不敢去廚房找東西吃。她往屋里瞧了一眼,姜聰房間的燈光已經熄滅,看來已經睡下了。她放下筆,躡手躡腳地離開院子,準備出去找點吃的。

小鎮比不得大城市,晚上沒有豐富的夜生活,大家一般都睡得很早。街上許多店鋪都已經打烊了,不過秦大叔的肉串店肯定開著。他老人家從兩年前患上失眠后,就開了肉串店,一直營業到早晨吃早點的時候才打烊。

遠遠地,姜白白就看見亮著白熾燈的肉串店,從里面不斷飄出白色的燒烤煙霧。店面很小,只有兩張桌子,而且悶熱,大家都坐外面,一張油膩的木桌、幾個塑料板凳,雖然廉價簡陋,但吃宵夜的人從不會講究這些。

門口坐著幾個光膀子喝酒擼串的年輕人,身上文著刺青,一看就是社會人。姜白白認得他們,經常打架鬧事,鎮上的人都對他們敬而遠之。

秦大叔在店里,夾著一根香煙,手邊一瓶啤酒,非常颯爽地站在那里燒烤,雖然周圍吵吵鬧鬧,但他有自己穩定的節奏。

“小白!”宋清顏揮舞著瘦小的胳膊,只差沒有站起來了,“這邊!”

宋清顏是姜白白最好的朋友,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志趣相投,說白了就是沒啥志向,以前班上許多同學都離開了南興鎮,就她們兩個紅塵做伴依然待在鎮上混日子。不過宋清顏還是要好一些,她畢竟是在姜聰一直希望姜白白去的那家連鎖超市工作,而且都升店長了。

“我要了五十串牛肉,夠不夠?”宋清顏一頭利落的短發,臉偏圓,天然給人一種親切感。

“不錯,不錯。”姜白白咂咂嘴巴,想到美滋滋的牛肉,唾液腺瞬間被激活了,“那得來點玉米酒呀。”

他們這里流行喝玉米酒,是把玉米曬干后,發酵做成的酒糟,要喝的時候就挖一勺,用紗布包著,放在盆里面開水倒進去,洗衣服一樣揉,揉出來那個帶著玉米色的湯水,就是酒。店里一般都用茶缸裝著,500ml的容量,一塊錢一缸。這酒度數低,后勁也不大,可以從早喝到晚,雖然整個人是暈的,但是不會醉。配上秦大叔家的牛肉,一口肉一口酒,那叫一個目眩神迷。

姜白白喝著玉米酒吃著牛肉,抄了一晚上《論語》耗費的體力漸漸恢復過來,她感慨了句:“真羨慕你,不用被家里人管著,我爸每天盯我跟盯犯人似的。不過幸好他明天就要去工地了,可以有段時間不用見到他了。”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宋清顏沖姜白白翻了個白眼。宋清顏父母很早離婚,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前幾年兩個老人家都去世了,所以都是她一個人生活。

姜白白沒說話,雖然姜聰對她很好,但她明白更多是出于虧欠感。姜白白還沒記事,她媽就拋下了他們父女倆。姜聰也從來沒有在姜白白面前提過她母親,但畢竟小地方,有個什么事大家都是一傳十十傳百,她也從別人口里聽到過一些傳言,大抵是她媽媽嫌棄姜聰太窮,又沒讀過什么書,五大三粗的,而她媽媽據說是個大學生,城里來的乖乖女,一開始因為愛情沖昏了頭腦,等醒悟過來哪里吃得了苦,所以生下姜白白后就一個人走了。

姜白白又咬了口牛肉,轉身繼續和宋清顏說話。結果宋清顏的眼珠子早跑到后面去了,她一臉花癡的模樣。她湊過身,悄悄對姜白白說:“你后面坐了一個大帥哥,你看到沒?”

姜白白一扭頭,就看見了下午救回來的美男子,叫什么來著?哦,好像是叫顧延灼。此時,他穿著寬松的上衣、大短褲,踩著人字拖,腳踝處還包著紗布,不過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獨自坐在位置上,仿佛自動結下一條結界,和旁邊的人隔出一道無形的屏障。

服務員小妹過去問他吃什么,他開口點東西,小妹則整張臉漲得通紅,在燈光下看著像是喝醉了酒。

姜白白心里又開始不爽起來,憑什么他對其他人都肯說話,就唯獨在她這個救命恩人面前社恐了?

“是不是挺帥的?”宋清顏感嘆了兩聲,“是游客吧,真希望他能多在鎮上待兩天,讓我養養眼。”

顧延灼正轉頭四下張望,似乎在找尋著什么,結果視線剛好落在姜白白身上,兩人四目相對。顧延灼臉上表情淡淡的,視線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兩秒鐘,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板凳或者一條狗般淡定。

呵,姜白白終于明白了農夫與蛇的故事,她翻了個白眼,轉回身去。什么狗屁社恐,有社恐癥還跑出來吃宵夜?不應該乖乖待在家里自閉才對?

其實顧延灼本來沒想出門的,他其實已經睡了,但晚上做了一個噩夢,半夜驚醒,就再也睡不著。想起來看會兒書,沒翻幾頁就聽見肚子在叫。晚飯他沒怎么吃,白城拓那家伙一直念叨他不應該一個人去尋找什么古樹咖啡,咖啡沒找著,還把腳扭了,要不是遇到開挖掘機的美少女適時搭救,他現在沒準還在深山老林里呢。

“美少女”這個詞,是白城拓說的。白城拓和女孩在門口道別完,一進屋就跟見了鬼似的,撲到顧延灼身邊,抓住他的肩膀用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他:“你知道我剛看見誰了嗎?”

顧延灼本來不想搭理白城拓,但想著待會兒還得麻煩他幫自己處理腳上的傷口,于是配合地問:“誰?”

“送你那個女孩啊!”

“……”顧延灼懷疑白城拓在他離開的這個下午,腦袋被驢踢了。

白城拓興奮地打開手機,點開一個顧延灼從沒見過的APP軟件,又點開一個ID頭像,放大照片,指著上面的人對他說:“是不是跟剛才那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巴掌臉,但下頜角有些圓潤,讓臉看上去略帶肉感,鼻子不算挺,但和眉骨的線條連接得剛好合適,內眼角圓潤,眼尾微微上翹,讓人聯想到貓。

白城拓什么時候認識這女孩的?而且還有對方的照片?顧延灼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個變態。

白城拓感受到對方眼神里的鄙夷后,立馬解釋說:“這是我關注的一個網絡主播,名字叫‘靈魂挖掘機手’,粉絲幾百萬呢,平時發的視頻都特搞笑,網友都叫她‘機妹’。”

白城拓一向喜歡年輕人的那些新潮東西,特別喜歡關注一些漂亮的女主播,沒事的時候癱在沙發上刷視頻。而顧延灼手機上除了必用的幾款通信軟件外,什么都沒有,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網絡主播是干什么的,在網絡上播報新聞嗎?所以他毫無興趣地“哦”了聲,非常不給面子。

“不過嘛,今天機妹的賬號被封了。”

顧延灼揚了揚眉,打開醫藥箱,找出酒精和棉簽。

“因為涉黃。”

顧延灼手里的棉簽差點兒掉到地上,他想起女孩那張清純無害的臉,沒想到年紀輕輕就這樣走上了邪路。

“直播講黃色笑話嗎?”

白城拓翻了個白眼,坐過去,拿出紗布,幫顧延灼纏住傷口:“少爺,能不能有點想象力?我沒看到直播內容,不過看到網友說是直播脫衣服。”

腳踝處傳來一陣疼痛,顧延灼忍不住呻吟了聲,抬眸就看見白城拓臉上惡作劇般的笑意——這小子故意的。

他抬起腳,就朝對方臉上踹過去。

夜深了,那幾個社會大哥腳下喝空了三箱啤酒,此時都已經醉醺醺的。姜白白和宋清顏知趣地把桌子椅子移到邊上,不想叨擾了他們的雅興。

“不行,我得去上個廁所。”宋清顏捂著肚子朝店里跑去。

小店就一個廁所,男女共用。宋清顏占了位置,其他人就只能在外等著。一個背后文著青龍的大哥啤酒喝多了,憋不住了,走到廁所門口等了幾分鐘,見人還沒出來,不耐煩地大聲嚷起來:“上個廁所上這么久!”

聲音之大,姜白白聽得直皺眉頭。

這些人年紀輕輕沒什么正經工作就在街上每天閑晃,偷雞摸狗,脾氣還特別暴躁,經常給鎮上的居民添堵。不像姜白白,雖然她也沒什么正經工作,好歹她還是一個守法公民,從不給誰添麻煩。

不過青龍大哥沒繼續待在廁所門口,走了出來,四下望了望,看樣子是想找個沒人的小巷解決一下。青龍大哥個子高大,走起路來,有橫掃八方的氣勢,加上喝多了,走路搖搖晃晃的,路過姜白白桌旁,直接把她放在桌沿的玉米酒碰倒在地。姜白白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青龍大哥繼續晃晃悠悠往前走,人沒走直,鉤到了顧延灼的桌腿,一個踉蹌,連人帶桌都飛了出去,只見他人往前飛快栽了幾步,最后好不容易穩住了平衡,才沒摔在地上。但顧延灼桌上的可樂和肉串紛紛掉落在地,飛濺出來的可樂直接灑在了顧延灼白色衣服上,暈染開來一攤污跡。

姜白白拿肉串的手停在了半空,看了眼灑了一地的玉米酒,又看了看比自己更衰的顧延灼,不由得心理平衡了許多。

青龍大哥雖然穩住了身子,但全然沒在意自己剛剛做了什么,大概實在是憋不住了,扭身就往小巷里跑。他那桌的朋友明明看見了,也沒人出來道歉,繼續喝酒吃肉,仿佛姜白白和顧延灼只是空氣。姜白白生氣了,雖然她平時不主動惹事,但只要惹到自己頭上,她肯定是不會吃啞巴虧的。不過看了眼他們身上的腱子肉,以及左青龍右白虎的夸張文身,姜白白自知硬碰硬是討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的。她閉了閉眼,心里正想著該怎么給這群社會混混一個教訓,隔了會兒,就聽見小巷里傳出一聲慘烈的哀號。

姜白白睜開眼,轉頭看去,發現顧延灼不見了,小巷里青龍大哥凄慘地求饒道:“大……大哥,我錯了……”

青龍大哥的社會朋友們紛紛站起身來,有人掄著板凳,有人拿著啤酒瓶,朝小巷的方向走去。

姜白白眼皮跳了下,感覺要出大事了。她揉了揉眉頭,起身,跟了過去。

她雖然自己沒打過什么架,但從小到大見過別人打架的次數就跟吃飯似的,見怪不怪。但如此清新脫俗、獨具一格的打架方式,她還是第一次見。

小巷里沒有燈,光線昏暗,站在外面,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巷子里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不過靠墻的那個是跪著的,另一個身材頎長清瘦的人影則掐住對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拿著手機,屏幕發出幽幽的光線,對著跪著的那個人舉著……

這是要給對方看手機?到達巷口的社會大哥們腦子里紛紛冒出問號。

不過,熟悉了顧延灼套路的姜白白,一眼就明白了他在干嗎——他一定是不愿說話,把對青龍大哥說的話,都打字在了手機上。

姜白白猜測著上面的字大概是“跪下道歉”,或者是“下次見到我,請繞道走”之類的霸道警告。

“你小子活膩了?”掄著板凳的社會大哥才不管眼前這幕有多奇怪,腦子壓根兒沒思考,反正自己兄弟被打了,他就得把對方打趴。

暗影里,手機的燈光熄滅,巷子里陷入一片死寂,只見站著的黑影動了動,而后緩步走到光線里。姜白白看見顧延灼的身體一半在黑暗里,一半在昏黃的光線里,仿佛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帶著邪魅的氣息,可是臉上的神情平和,淡淡的,好似壓根兒沒把面前的人放在心上。

大概是被顧延灼身上的氣勢嚇住了,他往前走一步,那幾個社會大哥不自覺地往后退去。掄板凳的社會大哥剛退了一步,立馬就意識到自己剛剛才放出狠話,哪怕為了保住面子也得繼續上。

“你給我兄弟道歉。”板凳哥的聲音有點不太自然,仿佛嗓子里有口痰,沒吐出來,“這事就算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姜白白突然覺得有點意思,雙手環在胸前,像看三流古惑仔電影一樣靜靜看著眼前的情景。本來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報警,他們鎮上的派出所離這里就十幾分鐘的路程,不過現在她突然有點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下午在路上撿到的那只看上去沒什么殺傷力的小野貓,此刻竟露出了獠牙和惡魔角。

顧延灼看了眼說話的人,但那眼神完全沒把對方放在眼里,仿佛臉上寫著“干嗎”“沒事能滾嗎”幾個字。

板凳哥再怎么著也是這個鎮上有頭有臉的一混混,關過派出所,蹲過牢房,怎么可能被一個毛頭小子給抹了面子。他一咬牙,一跺腳,掄著板凳朝顧延灼砸去。

只見對方身手靈活地閃開,大長腿往板凳哥腳下一鉤,一個上勾拳直中其腹部——板凳哥仿佛牽線木偶般直直栽倒在地,發出“咚”一聲巨響,和大地之母來了個親密接觸。

姜白白看得有些呆了,這美男子身手不錯啊,感覺是練家子。但對方人多勢眾,要是真一起上,他不見得能占到便宜。她頓了頓,沖那邊的人群喊了聲:“哎,好像警察從那邊來了。”聲音軟軟的、輕輕的,順著夏夜的晚風吹過去。

那幾個社會大哥本來就是派出所常客,聽到“警察”兩字,慌不擇路,扶板凳哥的扶板凳哥,撿板凳的撿板凳,抬青龍大哥的抬青龍大哥,紛紛作鳥獸散。

然后,原地只留下姜白白和顧延灼,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兩人都互相看不清楚對方臉上的表情。姜白白眨眨眼,沒說什么,扭身回去。

這時,宋清顏才從廁所出來,她腿有些麻,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見姜白白從外面走過來,茫然道:“你去哪兒了?”

姜白白坐下,拿起牛肉串繼續吃,聳了聳肩:“沒去哪兒。”

宋清顏見社會大哥那桌的人不見了,以為吃完走了。她坐下喝了口水,深呼吸了下,然后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姜白白的身旁。

姜白白也感覺自己身邊多了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對面宋清顏那張臉充滿了驚愕的表情,于是抬頭,見顧延灼正站在自己旁邊,手里端著一缸玉米酒。他垂頭,看了眼姜白白,沒說話,放下酒,然后走掉了。

一缸滿滿的,剛買的玉米酒。

“哇,大帥哥送你玉米酒喝啊!”宋清顏張了張嘴,神情由羨慕轉為嫉妒,“為什么我就沒有,哼!”

姜白白轉頭,看見顧延灼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盡頭。

吃完夜宵,姜白白一看時間,凌晨三點了。玉米酒度數雖然不高,但這個時間點她平時早已上床睡覺,所以腦袋昏昏沉沉的,于是和宋清顏在燒烤店門口道別,各自回家。

剩下的《論語》,姜白白也懶得抄了。要是明天姜聰問起,就撒嬌耍賴糊弄過去,反正她一向這樣,簡單洗漱后,上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早上醒來時,姜聰已經不在家了,他留了張字條在床頭的桌子上——我出門干活了,半個月后回來,給你留了飯,記得吃。

世上果然還是爸爸好啊!姜白白正好餓了,迅速洗漱,飛奔進客廳,結果見到桌上擺著兩顆生雞蛋、一把黃豆、兩顆西紅柿和一碗面粉。

“……”

敢情是讓她自己做!果然是親生的……

姜白白把東西一股腦抱進廚房,開始鼓搗。半小時后,豆漿機英勇犧牲,雞蛋和西紅柿尸骨無存,面粉撒滿了整個廚房……姜白白用沾著面粉的手擦了一下因辛勤做飯而流下的兩行獨立的汗水,覺得這頓飯應該是吃不成了。

姜白白就想不通了,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為啥她就沒有繼承這點優良品質?難怪老爸總是嫌棄她連翠花和小芳都不如。她輕輕嘆了口氣,準備離開戰場去鎮上的小飯館吃碗米線湊合。

結果米線吃到一半,姜白白接到了鎮上醫院的電話,說姜聰從挖掘機上摔了下來,現在人在醫院。姜白白的嘴巴正吸溜著一根米線,聽到這里,立即咬斷剩下的半根,付了錢就朝醫院跑去。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姜白白的鼻腔和神經,她特別害怕推門進去看到姜聰全身綁著繃帶地躺在病床上,此后的人生就要靠她獨自堅強地走下去。

想到這里,姜白白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心想自己還沒學會番茄炒蛋呢,命運就把她推向了人生的轉折點。

“你在這里干什么?”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白城拓就站在姜白白后面,手里提著一籃水果,一臉疑惑地看著姜白白。身旁站著顧延灼,戴著黑色鴨舌帽,微微低著頭。

姜白白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道:“我來看我爸。”

白城拓恍然大悟:“我怎么沒想到姜師傅是你爸爸呢,難怪覺得眉眼有點像呢。”

姜白白心想姜聰他那單眼皮都能單出天際了,她的雙眼皮可是隨她媽,做人怎么能這么虛偽呢?于是,她臉上露出不太好看的神色,語氣悶悶道:“原來我爸是給你們造房子去了。你們怎么弄的,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讓他從挖掘機上面摔下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能負責嗎?”

白城拓連連點頭,一臉歉意。

這時負責工程的包工頭包老板來了,胳膊間夾著公文包,頭發梳得油光瓦亮,見到姜白白正對著自己的大客戶大噴唾沫星子,急忙把她拉到一邊。

“我的姑奶奶啊,這事跟白總、顧總一點關系都沒有,是你老爸偷懶和其他工友打牌,結果他輸了,受懲罰去摘樹上的果子,于是爬上挖掘機摘果子,結果不小心踩空摔了下來。”

“……”

姜白白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比這更尷尬的時刻了。

“沒事,我們會負責姜師傅的住院費和醫療費,畢竟也是在工作時間摔傷的。”白城拓語氣懇切誠摯。

姜白白的頭垂得更低了,工作時間偷懶和工友聚眾打牌,自己輸了摔傷了,結果還算為工傷。要是就這么接受了對方的提議,是不是顯得他們姜家人太沒骨氣了?不過姜白白沒辦法有骨氣地一拍胸脯,說:“不用了,醫藥費我們自己出!”人窮志短,說的就是姜白白本人了。但是此時此刻,不說點什么,做點什么,似乎很難下臺階。

想著想著,姜白白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而后開始小聲嗚咽,哭了起來……

顧延灼最害怕人哭了,于是用手指戳了白城拓一下,示意他前去安慰。

白城拓最喜歡看到顧延灼被困擾的模樣,干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果然是損友。顧延灼見包老板手忙腳亂地在旁邊說著一些讓事態更嚴重的話,心想得自己出馬了。哪怕是出于人道主義關懷,哪怕是為了自己。

姜白白今天穿著背帶褲,里面搭一件白色短袖,垂著腦袋,像被果實壓彎的枝條,瘦弱無助。

顧延灼走到姜白白身后,伸出手去,本來是想拍拍她的背安慰一下。手伸出去,卻不知怎的,一巴掌抓住了女生肩上的背帶褲的帶子。他趕緊松開,只聽“啪”的一聲,褲帶重新彈了回去,雖然很輕,但白城拓和包老板都聽見了。

空氣里的聲音瞬間都安靜了下來,時間仿佛也被凝固了。姜白白清瘦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脖子開始變紅,一直紅到耳根子,只見她緩緩轉過身來,眼淚還沾在睫毛上沒來得及滾落下來,她睜大那雙漂亮的杏眼,而后爆發出獅吼:“顧延灼,你在干什么!”

這事后來被白城拓不知嘲笑了多少遍,說一次笑一次,成了他日常解悶的段子。

姜聰的腿摔斷了,其他沒什么大礙,但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挖掘機是開不成了,但這鎮上有挖掘機的還能開挖掘機的就姜聰了,現在讓包老板臨時再去找人,那必定耽誤工期,而且還不見得磨合得來。

“沒事,我休息兩天就能下床了。”姜聰逞強道。他干這行這么多年了,和包老板也是熟人,他不想因為自己掉鏈子耽誤事情。

不想耽誤事情就別偷懶打牌啊,姜白白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姜聰說:“不準下床,你給我好好躺著養病。”她沒好氣道,“不就是開挖掘機嗎,我會開啊。”

然后,在場的幾個人都紛紛轉頭看向她,神色復雜。不過姜白白確實會開,但大家似乎都沒想過要讓她來開這回事。

“我有挖掘機操作證的。”姜白白補充道。說起這事,她就特別自豪,天才姜白白,只用了一周時間就通過了技能考試,成了一名挖掘機駕駛員。

“女孩子開什么挖掘機,工地是你該去的地方嗎?我供你讀書讀到碩士是讓你去開挖掘機的?”姜聰立即駁回她的提議。他常年待在工地上,那里全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吃住不方便,又臟又累,他寧肯姜白白一輩子沒工作讓他養著,都不愿意讓自己女兒去工地工作。

顧延灼心里有點訝異,沒想到現在碩士畢業生已經這么難找工作了,同時他看出了姜聰的心思,不過這是他們父女間的事,他不好站隊,只是說:“如果姜白白要去的話,可以住我們的房子,和我們一起吃飯。”

白城拓立刻附和:“我們特地請了一個大嬸負責伙食,她手藝很好,本來我們給她安排了住處,但她每天都要回家,姜白白可以住她的房間。”

“那也不行!”姜聰完全不聽任何建議。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同意姜白白去開挖掘機的。

姜白白見姜聰油鹽不進,于是走過去,彎下腰湊近他耳朵說了幾句話。

姜聰臉色一下變白了,看了姜白白一眼,似乎有些尷尬。他干咳了幾聲,突然改了口:“其實也不是沒有商量的余地,只不過你們必須幫我照顧好女兒,等我腿好了馬上就過來接班。”

姜聰松了口,最高興的當屬包老板,他朝姜聰肩膀一巴掌拍下去,開心道:“算你做了件好事,小姜都多大了,也該有個工作了,趁這機會讓她鍛煉鍛煉多好啊,而且顧總、白總都是從大城市來的,小姜跟著他們肯定能學到很多……”

姜聰最見不得別人說他女兒不獨立沒工作,他樂意養著,自己的女兒自己養,這不天經地義嘛。于是狠狠賞了包工頭一個白眼,讓他自行體會。

顧延灼轉頭,發現姜白白臉上露出了一絲自豪的笑容。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女生開挖掘機。想到昨天自己遇到姜白白,他因為腳受傷又走了整天的路,體力早就透支,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打算放棄掙扎一切隨緣的時候,身后突然打來一束光,挖掘機碾壓過泥土的聲音,是他最近聽到過最好聽的聲音,姜白白的挖掘機就像從天而降的變形金剛,她從駕駛室跳下來的樣子,其實還挺……酷的。

姜白白從醫院離開,立即回家收拾行李。大華留在工地上,她只需要收拾行李直接過去。白城拓在醫院門口和他們分開:“公司的事我還沒弄完,Abel你能送她吧?”

顧延灼心想我不送難道你有分身術,于是沒有說話。

白城拓略微擔心地看了他一眼,畢竟是動不動就犯“社交恐懼癥”的人,這一路姜白白該多悶呀,不過轉頭見姜白白小臉上隱隱興奮的神情,想必是對這次工作非常期待。雖然顧延灼不愛說話,但或許多接觸接觸人就好了,于是把車鑰匙扔給顧延灼,自己走路回去。

“我們去的地方離這里是不是很遠?”姜白白反應過來,屁顛屁顛跟在顧延灼身邊,一臉虛心好學的模樣。畢竟以后他就是她上司了,從前的過往就讓它過去吧,讓往事都隨風,職場生涯的第一課,那就是如何討好上司,于是她特別狗腿地跟在他身后,只差沒搖尾巴了。

顧延灼沒搭理她,打開車門,自顧自上了駕駛座。

姜白白倒也沒氣餒,她知道顧延灼那點“尿性”,不過對待老板總得和顏悅色一點。

“其實我除了會開挖掘機還會做統計管理,我之前的專業是博物館學,你們要是需要這個專業的人才,不妨考慮一下我……”

顧延灼轉頭看向她,只見她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話,眉飛色舞的。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特怕人吵。

姜白白正發表著預估還要十分鐘后才能結束的話題,結果看見顧延灼突然朝自己湊近過來,她渾身僵了一下,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好聞的味道,她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還以為顧延灼要來咬自己,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臉。

“……”

顧延灼無語地繞過姜白白,拉過安全帶,幫她系上,然后坐回身發動了車子。

姜白白有點尷尬,咳嗽了兩聲,覺得自己平時不應該看太多喪尸片。

“話說,你們修什么呢?”姜白白還沒來得及問她的具體工作是什么,深山老林的,莫非要修一個度假別墅?

顧延灼沒理她,認真開車。

姜白白也沒奢望他會開口回答自己,只是覺得什么話都不說怪悶的,她瞧見車上掛著一個金色粽子樣的掛件,覺得很有意思,伸手想取下來看看。

顧延灼搶先一步,攔住了她的手,他開始懷疑這個女人有多動癥了。

“話說——”顧延灼覺得自己有必要找點話來轉移她的注意力了,“你說了什么才讓你爸同意你來的?”

姜白白嘻嘻笑了兩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說他上班時間偷懶打牌的事,別人都沒跟你計較呢,還給你出醫藥費,做人不能太那個啥了。”

就這樣?顧延灼還以為有什么不能向外人道的秘密,眨了眨眼,轉動方向盤,將車子轉了一個彎。

見顧延灼又不說話了,姜白白轉過頭去,看見男人輪廓分明的側臉,眼睛認真專注地盯著前方的路,她突然想到小時候姜聰讓她背的那些古文里面,有句“站如松,坐如鐘”,指的不就是此時的顧延灼。從脖子到肩膀,挺直的背部線條,像用刀刻上去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方向盤,皮膚很薄,能看見里面青色的筋絡。

“好看嗎?”

顧延灼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語氣淡淡的,聽上去像是在責怪,又像是鄙夷。

姜白白立即收回視線,說:“我沒看你,我只是在思考,思考老板你什么時候給我漲工資。”

“……”還沒開始上班就開始思考漲工資的事了?顧延灼覺得姜白白這樣的員工太少見了,少見到給了他不太好的預感。

“漲工資是需要時間的。”顧延灼說。

“我知道啊,凡事都需要時間,何況我還沒開始上班。”姜白白倒還算有自知之明。

“主要是你。”顧延灼面無表情道,“需要時間忘記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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