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云確實有預料過楊鎮微服出訪,參加上林苑詩會的情形,甚至他最初的目的就是如此。
想想就知道,一個身體還算硬朗的老男人,整天呆在宮里無事可做,都會有些煩悶,只要趙公公提上一嘴出宮的事情,楊鎮是肯定會有意動的。
畢竟楊鎮少年時就是喜動不喜靜的模樣,否則也不會跟自己父親玩到一起去。
但在柳清云的設想中,是楊鎮扮成普通人的樣子,偷偷摸摸地混在人群中,這樣也才更富有戲劇性。
可他顯然估算錯了楊鎮的性子,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自己偷偷摸摸地混進去,而是跑到定北侯府的大門前等著他。
這是什么意思?明擺著就是要跟著他混進去啊。
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他不能假裝不知道楊鎮的到來,而演戲去推波助瀾了。
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穿著一身青色衣袍的柳清云側坐在馬車里,腦子里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
楊鎮在宮里呆了十八年,此時出宮一趟心情大好,看著柳清云有些僵硬的臉龐,笑道:“怎么,柳公子不歡迎本公子借個方便?”
不歡迎,非常不歡迎。
柳清云在心里吶喊。
但這種大不敬的話,柳清云也就只能在心里喊喊了,抬頭對著楊鎮報以一個更加僵硬的笑容:“陛,咳,龍公子說笑了,龍公子能借在下的車,在下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不歡迎呢?”
楊鎮只以為是自己在旁邊,身份使得柳清云不太自在,倒也不氣惱,笑著拍了拍柳清云的肩膀:
“沒事,朕就是出來玩玩,周圍有皇家供奉,安全的事你不用操心。到時候記得,不要叫錯稱呼,否則,朕再治你一個忤逆之罪?!?
“......”果然,又是忤逆之罪。
柳清云連著深呼吸了幾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臉蛋,讓自己表現的稍微正常些,低頭應道:
“在下記得。只是今日詩會有不少顯赫官僚,這馬車又只能停在外邊,龍公子這幅樣子恐怕會被人認出來啊。”
楊鎮那張并不顯老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轉頭看向坐在柳清云對面的老宦侍,喚了一聲:“趙振”
老宦侍姓趙,但叫什么知道的人卻不多,柳清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這位當了三十年內侍監的老宦侍名諱。
只見仍是那副樂呵呵表情的趙振,從懷中掏出兩張青銅面具,為柳清云介紹道:“柳公子不必多慮,陛下出來之前已有定計,戴著這副面具充作公子的侍衛混在其中,不會有人發現的?!?
柳清云轉過頭看向楊鎮,剛要說話,就聽到了那極其熟悉的聲音和內容。
“你要是敢說使不得這種廢話,朕現在就治你一個忤逆之罪?!?
“......”
無恥的帝王最難纏,此時的柳大公子決定放棄掙扎了。
不能演戲就不能演戲吧,當個看客也不錯。
柳大公子自我安慰著。
“公子,到地方了。”馬車漸漸停下,白竹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天籟之音
柳清云生平第一次發現,那每次都能把自己氣個半死的白竹,居然也能發出這么令人舒心的聲音。
美名其曰下來先行探路的柳大公子,鉆出馬車,一邊大口地呼吸著空氣,一邊打量著眼前的上林苑。
他三年前也來過幾次上林苑,對這京城第一樓并不陌生。光從外面看,上林苑其實跟那些坐落在東市里的其他青樓沒什么兩樣。
但如果從內部看,那這上林苑就不是那些同行拍馬能及的了。
十八座閣樓立于上林苑的內園之中,閣樓之間有廊橋相連,精心打理的假山異石,錯落有序地擺放在園中,再配以人力打造出的溝渠,足可謂是城中仙境。
而在內園周圍,還有一片彩屋相接,時不時從中傳出銀鈴般的笑聲和低吟的嬌喘聲。
因為這次是懷王舉辦的詩會,所以此時站在上林苑外接待客人的不是上林苑的龜公,而是懷王的門客,屈易。
不像那些小廝一樣,對著誰都是仿佛見到了親爹一般熱情。
屈易就跟局外人一樣,袖手站在門前,面色平靜甚至有些冷漠,偶爾對著幾名出入的同僚,點頭示意。
柳清云帶著白煙、白竹和戴著青銅面具的楊鎮、趙振走上前來,早有眼力好的小廝認出了柳清云,笑著小跑出來相迎。
“柳公子大駕光臨,快請快請?!?
柳清云三年前便是京城里有名的俊俏公子,三年的軍旅生涯洗去了曾經的放蕩和稚嫩,取而代之的那不經意間都能透漏出來的威嚴與成熟,使得如今的柳大公子魅力更勝。
“誒,那就是柳公子,咦,好像比三年前更俊了啊?!?
“嘿,什么好像,明明就是更俊了好嘛。”
“聽說柳公子還沒娶親,我感覺我可以嘗試一下......”
“去去去,柳公子是我的......”
柳清云不喜歡應酬的原因就在這,每次出來參與這種聚會總是少不了這種場景,他還年輕,這些開放的世家小姐他實在是感覺招架不住。
將請柬遞給小廝,柳清云就打算帶著人進去。
“慢”
已經當了許久透明人的屈易,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這個時候,出聲叫住了柳清云。
屈易趨步來到柳清云身前,躬身作了一禮,淡淡道:“一封請柬只能帶兩個人進去,還請柳公子留下兩人。”
“???”
柳清云本以為來人是打算替懷王提前跟自己說點什么,示好拉攏一番。卻沒想到這人居然是讓自己守規矩的。
要不是柳清云跟太子有私交在身,他恐怕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太子派到懷王身邊的內奸了。
畢竟自己是懷王要拉攏的人,懷王的門客攔自己的路,這事怎么看都感覺不對勁。
“你知道本公子是誰嗎?”
“公子姓柳,定北侯柳復長子柳清云?!鼻椎恼Z氣仍是那般平淡,目光毫不畏懼地直視著柳清云。
“你知道本公子是誰還要攔本公子的路?”
“一封請柬只能帶兩個人進去,公子若想多帶兩人,還要寫上兩首詩才行。若是公子不想寫,那就只能帶兩個人進去?!?
懷王的詩會是面向京城里所有的文人士子,請柬自然不能挨個人都發到,所以便立下了規矩——凡是沒有請柬,還要參與詩會的,都要在門前作上一首詩。而若是主人家要帶仆役進去,便要多作一首。
于是乎,死腦筋的屈易便將這規矩用在了柳清云身上。
但柳大公子顯然不是會任人擺布的那種人。
“本公子是今日的評審,不用作詩,懂嗎?”
“若是公子不作詩,那便只能帶兩個人進去?!?
“本公子要是硬闖呢?”
“柳公子是個守規矩的人?!鼻缀苓m宜地給柳大公子戴了頂高帽。
“......”頭一次遇到這種倔驢,柳清云感覺自己腦袋都快炸了,一肚子的悶氣已經快遏制不住了。
“你家主子懷王邀請本公子來的,你確定還要攔在這?”柳清云怒視著眼前的屈易,言語中滿是戾氣。
屈易聽到懷王二字明顯一愣,柳清云本以為這人終于開竅了,冷哼一聲,剛要從他身邊繞過去,就聽屈易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個規矩是懷王定的,即便公子是懷王邀請的,也得守規矩才是?!?
柳清云原本以為白竹已經夠二夠愣了,卻不料在這又碰見一個更愣的。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放在哪里都很適用。
若是放在以往,柳清云肯定就直接借著臺階走了,但今天不行。
且不論一會上林苑里的好戲不容他錯過,就光論自己后面的這兩位大神,要是他真現在就轉身跑路,估計第二天,這個忤逆圣意的罪名就要扣到他腦袋上。
“哈哈,我覺得這位小哥說的沒錯。”就在柳清云欲哭無淚的時候,人群中突然傳出了一道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只見一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一邊輕搖著折扇,一邊從人群中走出,對著屈易拱手致意后,緩緩說道:
“京城是個講規矩的地方,若是柳公子憑借著定北侯府的身份,便可以不守規矩的話,這京城豈不是就要亂了?更何況,柳公子三年前便是京中熟知的才子,作兩首詩應該不在話下吧。
當然,如果柳公子因為在戰場上呆了三年,而不會作詩了的話,楚某不才,倒是可以為柳公子身邊的這名佳人作上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