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泥巴典當
“有勞了。”身材高挑的男人單手托著黑帽扣在胸前，微微點了下頭。被向后精心梳理過的發型卻有那么一撮不太合群，獨自從額角彎了下來。
“哎，好說、好說。”看起來憨厚的男人呵呵笑著，身上緊繃的皮馬甲所包覆的肚腩顫顫悠悠，“晏先生，這邊請。”
兩個人走出會客室一樣裝修的房間，前后稍微錯開些距離行走在走廊上。陽光從琉璃窗外照射進來，在男人黑色的西裝上印下明暗不一的光斑。
“晏先生，恕我多言，您不如多在園內多逛逛看，說不定有更合眼緣的孩子……”兩人所處的孤兒園的園長、那個矮胖的男人委婉地建議道。
“多謝園長掛心，但是，不必了。”男人的嘴角客氣的勾起，看得出來對園長所說的話并沒有興趣。
園長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哪兒的話，晏先生的資助簡直就是雪中送炭，為您多考慮是應該的！”
“晏先生”點了點頭，沒有接話，園長也再沒吭聲。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但幾次見面下來園長也算是摸清楚他性格中的一點，也正如介紹他來的人所說，“喜靜”。
據園長了解，這位晏先生是個海外歸來的商人，尚且沒有家室，膝下無兒無女，亦無繼承人。雖然沒有明說，園長也知道晏先生是想要收個養子好繼承衣缽。只是這晏先生第一次來到園里，只遠遠地望了一眼，就選定了一個“有問題”的孩子。園長也旁敲側擊那位牽線人，希望他幫以提醒，但對方卻說：“這位先生幾乎是把全世界的孤兒園都尋了個遍，都沒有相中一個，可見并非臨時起意。你呀，少操那個心，要我說他人本來就奇怪得很，咱們就拿錢辦事、各自安好吧！”
只希望晏先生是個正經人吧，園長在內心嘆息著，無意間抬頭卻剛好看到右前方的晏先生收回視線。好像自己內心的想法被洞察一樣，園長頓感一陣心虛。
怪事、怪事！
一路上，園長走的很煎熬，他從來沒覺得園內的走廊這樣清凈、這樣狹長。一遇到其他人，他便立刻快步迎上去：“曹老師！”
女老師眉毛一豎，對于在午休期間大吵大嚷的行為很是不滿，但一看是園長，只好壓下脾氣用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啊、啊……不好意思，”園長歉疚地笑著，壓低了嗓子對那位女老師介紹，“這位是晏先生，他是來……”
“我知道。”女老師干練地打斷園長，絲毫不在意對面是自己的上司，“晏先生，孩子們現在正在午休，不如等他們睡醒了再說吧。”
“呃……”
園長尷尬地看向晏先生，而晏先生臉色如常：“可以，先去辦手續吧。”
“您真的不再……”園長還想勸勸，但對上晏先生的眼神，訕訕地閉上了嘴。
這回，這個曹老師也一起跟著回了園長室。眼看著兩個人簽下字，晏先生珍重地把文件放回公文包，而曹老師則全程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他。
“您……晏先生，您真的了解這個孩子嗎？”曹老師終于問出了口。
問得好啊，但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啊？園長也看向晏先生。
晏先生回看向曹老師，淡淡地露出一個笑容：“嗯。”
嗯，嗯？這是什么意思？園長還期待曹老師能幫他追問下去，可曹老師偏偏是愣住、沒有再說了。
“差不多了。”晏先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站起身來，“既然手續已經辦好，我就告辭了。”
“晏、晏先生……”園長跟著站起來，卻沒有攔下他堅定的腳步。眼見門已經被關上，園長把幽怨的目光投向曹老師。
曹老師沒有接收到園長的信號，她正看著墻上的掛鐘，一臉的不可置信。
“曹老師？”園長喚著曹老師的神。
曹老師瞪大眼睛看向園長：“他真的知道……”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園長呆呆地重復著：“知道什么？”
“那孩子，每次午覺都比別人早醒十五分鐘，之后再怎么哄都睡不著……就是現在這個時間……”
另一邊，晏先生已經走到了午睡房間的門外，那扇被漆成橘色的木門正好被人從里面輕輕推開，一個長著微卷短發的小男孩揉著眼睛從門縫探出頭。
“我來接你了。”晏先生的眼睛微彎，臉上一片柔和，全然不見之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小男孩先是迷茫地抓緊了門邊，漸漸的，眼里像是有煙花綻開，一朵、兩朵……
“先生！”小男孩興奮地撲向晏先生，腦門撞在他的胯骨上發出悶響。
晏先生毫不在意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走吧。”
遙遠的回廊里，曹老師和園長驚訝的看著兩人牽著手離去，一時間也忘了估計那些被吵醒而鬧脾氣的孩子們。
“嗓子，還是不舒服嗎？”輕輕握著小男孩的手，晏先生低頭看向時不時清著喉嚨的小男孩。
“咳嗯……哈哈，其實還好，就是不自覺的……”小男孩露出復雜的笑容，很難想象一個孩子是得有多大的心事才會有如此糾結的表情。
晏先生也不再多問，他知道小男孩被稱作問題兒童的原因。這個孩子懂事又聰明，卻有著一大本的心理咨詢記錄，里面的疑難病癥不計其數。
“哇，加長車！”兩人走出孤兒園，小男孩一眼就看到那輛黑色汽車，興奮地拽了拽晏先生的手，“是那輛吧，是吧？”
晏先生點了點頭，小男孩歡呼了一聲，甩開晏先生的手沖了過去。車上也馬上下來一個帶著白手套的人，替小男孩打開車門。
車離開孤兒園，沿著土路開上橋，再駛過沿江大道，最后停在了一條鋪著坑洼不平的石板的步行街前。
小男孩疑惑地看了一眼晏先生，而司機也已經為小男孩打開了車門，他不得不下了車才向晏先生發問：“停在這里？”
晏先生簽過司機遞來的賬單：“我們走進去。”
“啊……我還以為這車是我們的呢。”小男孩失望地癟著嘴，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跟在晏先生后面走進這條古色古香的步行街。
十分鐘后，看著一條頗有氣勢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涂金大字，小男孩的五官在臉上扭在了一起：“先生……我記得你的品味沒這么差啊……”
“怎么？”晏先生蹲下身子拉起卷簾門，露出藏在其后的一扇色澤光鮮的雙開紅木門。
“泥巴典當……這名字也太土了，真是糟蹋了做工和書法。”小男孩跟在晏先生后面邁過門檻，走進了屋子。
屋內已經被打掃過了，沒有什么灰味和霉味，連物件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這家店的主人為了打開這扇門早就做好了精心的準備。
“而且，現在還有人用當鋪嗎，特別是這些東西……”小男孩環顧四周，入眼的滿是些古舊的物件，不知道現在什么年代的該以為街上都是些馬車、牛車呢。
晏先生沒有回答，抬起欄板走進柜臺里面，按下墻上的開關。水晶吊燈應聲而亮，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間屋子。
小男孩借著燈光在屋里看了一圈，回來后表情舒緩了不少：“不過也確實有不少好東西嘛，先生果然還是明白人。”
“這些都是隨便找來撐場面的，真正的當品另有其他。”晏先生整理了一下臺面，搬出電水壺插上了插頭。
“找這些只為撐場面……那得花了多少錢啊？”小男孩驚詫萬分，“先生，你這……我們還吃得起飯嗎？”
“一日三餐還是夠的。”晏先生淡淡一笑，從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文件夾，“你自己看，想上哪所學校，決定了就去收拾東西吧。”
“我有什么可收拾的啊……”小男孩訕笑著接過文件，六歲左右的他讀起這些復雜的字句來也能一目十行，“先生你都把店開在這里了，我就就近好了。”
晏先生點了點頭，從柜臺下面拿出三張紙幣，“去買你要的東西吧。”
小男孩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把錢夠了下來：“商場在哪邊？”
“右行，千米左右能看到。”
“得嘞。”小男孩拿了錢就一溜煙跑出了門。晏先生也用不著多叮囑，只是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眼里流動著一股說不清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