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牛角梳和流言·上
“小豬！柯驍竹！”謝敏雪皺著眉毛，趴在教室靠走廊的窗戶外。柯驍竹的座位靠窗，這樣剛好能看到柯驍竹的腦袋頂兒。
柯驍竹趴著寫卷子，頭都沒抬一下：“怎么了，不是你說讓我在學校少跟你搭話嗎？”
“教室沒人嘛，說兩句怎么了？”謝敏雪杏眼一瞪，說得好像忘了之前那么嚴肅警告柯驍竹的不是她一樣，“你怎么不上體育課啊？”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請假了。”
“你上個學期都這么說，上上個學期也這么說！”謝敏雪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開始生氣了，“我聽說等高三了就上不到體育課了，你到時候想上都沒得上！”
“那就沒有唄。”柯驍竹才不在意呢。
“你總是這樣！”
謝敏雪氣極，用力把窗戶一關。窗戶撞到窗框上又彈回去，發出巨大的響聲。柯驍竹無語地看著遠去的謝敏雪，又擔憂地看了眼窗戶，他覺得總有一天這窗戶得讓謝敏雪給拆了。
本以為今天之內應該不會再被人打擾了，柯驍竹才寫完選擇題，就察覺到有人走進教室，卻是徑直朝著他的位置來的。
柯驍竹抬眼瞥了一眼，一個短發女孩自有些局促地站在他桌子旁，被厚重劉海遮住的眼睛好像是在看他做的題。
“……何同學，你是有什么問題問我嗎？”柯驍竹算是認識這個何同學，因為柯驍竹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因此總有些人來問他題，何同學也是其中之一。
“嗯……我能不能，問你個別的問題呀？”
不同于往常，何同學手上沒拿題冊或者什么本子，空空的雙手扭捏地揪著校服外套的衣邊兒，低著腦袋嚅囁著。
柯驍竹愣了一下，擱下筆看著何同學：“你說。”
何同學聲音顫抖地尖著嗓子小聲道：“你……”
當天下午下課，食堂。
“你們知道嗎，那個姓何的女生跟柯驍竹表白了！”
謝敏雪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身邊那個女生完全沒有察覺到謝敏雪的異常，繼續神秘又興奮地跟其他女生們爆料：“今天體育課我提早了一點回教室，剛好看到他們兩個人在教室！那個氣氛吶，賊尷尬！”
“……他們都說了什么啊？”謝敏雪假裝不在意地問道。
“我離的遠，沒敢湊過去，就在門口看了一下。”那女生話鋒一轉，“哎，謝敏雪，我記得你跟他好像回家走的是同一條路，你不知道點啥嗎？”
“我、我跟他不熟。”謝敏雪眼神飄忽，“他走讀，我住校，哪有那么常見到了，也沒說幾句話啊。”
“嗨，真沒用。”那女生嫌棄地擺了擺手，“不過那個柯驍竹也有人敢追啊，這大概就是學霸的愛情吧，不懂、不懂。”
“柯驍竹怎么了，他干嘛了呀？”謝敏雪不在意同伴的奚落，繼續追問道。
“他……是很聰明啦，長得也不差，但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人很難接近啊？”
“對對對，看來大家都覺得他奇怪啊，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呢！說難聽點就是不把人放在眼里，輕浮的很，感覺回話的時候特敷衍，除了學習之外還都問不得似的，特氣人！”
“才沒有，他很認真的！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是不都完美地解答了你們的問題嘛！”謝敏雪聽不下去了，有點生氣地反駁剛剛說話的女生。
“你急什么，又沒有罵你。”那女孩白了謝敏雪一眼，“怎么，你喜歡他啊，這么為他說話。”
“為什么幫他說話就是喜歡，我說的是實話啊！雖然有的時候他說話是不中聽，但過段時間認真想想說的也沒錯呀！”
“無語……你喜歡他就喜歡他，跟我吵什么吵，神經。”女孩冷著臉把筷子一甩，起身離開了食堂。
“呃……”
剩下的人看了看紅著眼睛的謝敏雪，覺得自己繼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柯驍竹那邊倒是什么變化都沒有，上了一節晚自習之后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柯驍竹，聽說你要脫單了？”他的同桌跟他搭話。謝敏雪本來準備從后門出去，聽到后忍不住從門口繞道窗戶外，小心翼翼地把耳朵湊到窗戶旁。
柯驍竹抽了抽嘴角：“誰說的？”
“你管呢，是不是啊？”
“別傳閑話，別給人家添亂。”
同桌一點都沒get到柯驍竹的意思：“哎喲喲還護上了，酸臭味兒啊～”
“子虛烏有的事，小心亂說話出門挨打。”柯驍竹一掌拍在同桌的背上，“給我起來，我要出去。”
“不說清楚不許走！”同桌向后一仰，背抵在后排的桌子，把通道完全堵住。
柯驍竹斜他一眼，腳猛地踹向同桌的椅子。同桌翹著的椅子本來就重心不穩，連人帶椅子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
“借過借過。”柯驍竹抬腿邁過同桌，背著書包就往門口走。
同桌罵罵咧咧地用手撐起身子：“靠，疼死勞資了……你小子有什么好，也就學習強點，怎么一個兩個都喜歡你這種貨色……”
“那你也好好學習啊。”柯驍竹走出后門，向左轉頭時正好看到謝敏雪背靠著墻站在窗戶邊。挑了下眉毛，柯驍竹沒說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朝著她一笑，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的樓梯。
這是什么意思啊！謝敏雪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不怎么好看，心底暗暗地咒罵了柯驍竹一句。只是一轉身，謝敏雪就瞧見自己身后不遠處，那個傳聞中的何同學也看向這邊時，心里突然咯噔一聲。柯驍竹……是在對何同學笑嗎？
這周末放月假，晚上沒有晚自習，大家難得在天亮著的時候離開校園。柯驍竹從一堆推搡著的男生中擠出，沿著人行道向公交車站走去。
“喂。”
好像有誰在叫，柯驍竹沒停，繼續走著自己的路。
“柯驍竹！”
果然是謝敏雪啊，柯驍竹嘆了口氣，這一整個星期謝敏雪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盯他，搞得他莫名其妙的。
“怎么了？”柯驍竹轉過身看她，“現在可以說話嗎？”
“都無所謂了，他們早就傳開了，還講得我好像敗犬一樣……”謝敏雪兩只手抓著書包帶子，“早知道不幫你說話了，都怨你！”
“這都哪跟哪啊……行，怨我，都是我的錯。”
跟謝敏雪相處這么久，柯驍竹早就放棄掙扎了，干脆地就低頭服軟了。
“你不許敷衍我！”謝敏雪怒道。
“我沒有……哎，車來了，先上車。”
謝敏雪一把拽住柯驍竹的書包：“不行，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我們走路回去！”
看著遠去的公交車，柯驍竹兩行辛酸淚直往心里淌。
“你……交女朋友了嗎？”謝敏雪跟柯驍竹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左邊是廢氣滾滾的馬路，右邊是被圍起的施工地，這一帶實在有夠荒涼。
被謝敏雪的直球嚇了一跳，柯驍竹看謝敏雪的眼神有點驚悚：“真是三人成虎啊，居然連你都這么問。”
“不許耍嘴皮子，回答我！”謝敏雪湊近柯驍竹，一臉嚴肅地逼問。
“好吧，我跟你講清楚：第一，何同學確實問了我對戀愛有沒有想法，我告訴她現在是學生的關鍵時期，最好以學習為重，免得以后后悔；第二：何同學喜歡的另有其人，具體什么情況我不方便說，畢竟是別人的隱私。”
謝敏雪都聽傻了，但她看柯驍竹的眼神也知道，柯驍竹沒有騙她，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那……那你怎么不解釋啊？”
“我解釋了有人信嗎，更何況你們都來攻擊我總好過去打擾人家女孩子吧。”柯驍竹雙手插兜，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我哪有……”謝敏雪突然意識到，自己也的確是被閑言碎語牽扯且輕信的人之一，心虛地轉移了話題，“……你還挺憐香惜玉。”
“這算什么憐香惜玉。”柯驍竹失笑，“你也別在意，這種事大家傳兩天也就算了，不會老揪著不放的。”
“我才沒有在意，你談不談女朋友跟我有什么關系！”謝敏雪哼了一聲，把腦袋轉向一邊不去看柯驍竹。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他們不也誤會你跟我有關系嗎？”柯驍竹認真解釋道，“你只要表現得正常，他們也會覺得說起來沒勁的。”
“我……”謝敏雪的臉突然就紅了，她是沒想到柯驍竹連這個傳聞都知道的這么清楚，“你、你管我啊！怎么了，跟我傳緋聞委屈你了呀？”
“你不讓我在學校里跟你說話不就是怕的這個嗎？”柯驍竹怎么會不清楚謝敏雪的小心思，青春期小女孩想的什么都是換湯不換藥。
“才才才才不是那樣！”謝敏雪慌張地口不擇言，“笨蛋小豬，自戀狂，討厭鬼！”
柯驍竹笑了笑，沒繼續緊逼。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謝敏雪只專注地盯著地面，難得在兩人相處時這么安靜。
“嘿，小心！”柯驍竹余光看見謝敏雪因為踢到翹起的地磚而歪斜，伸手扶了一把，“我說你啊，看著路還能摔倒，你才是真的笨蛋吧？”
“柯驍竹，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啊？”被柯驍竹懟了也沒有意識到，謝敏雪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內心一直在想的話問了出來。
“啊？”柯驍竹也愣住了。謝敏雪回過神來時臉更紅了，腦內風暴著要怎樣才能自然地把問題收回來。
“嗯……有涵養，有氣質，質樸純真的那種吧。”柯驍竹認真地回想了一下，一個形象出現在他的腦內，讓他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得到柯驍竹這么正經的回復，謝敏雪心情復雜，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柯驍竹在回答完也不再像平時那樣調侃謝敏雪為什么這么問，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地走回了古樸街。
“媽々，什么是‘有涵養、有氣質、質樸純真’的女孩子啊？”謝敏雪沒有跟著柯驍竹去典當鋪，而是自己回了店里。
謝敏雪的母親剛結完賬，敲著收銀機簡短的回答道：“就是淑女唄。敏雪突然開竅想學禮儀了嗎，媽給你報個班？”
“嗯……我上樓寫作業去了。”謝敏雪聽了自己母親的解答后，蔫蔫地上樓去了。
這天晚上，謝敏雪坐在書桌前看著外面熱鬧的夜景，覺得內心實在煩悶，決定下樓逛逛。
“干嘛去，作業寫完了嗎？”謝敏雪的母親看女兒這么晚出門，問道。
“我就附近走走，作業明天會寫完的啦！”
“明天就回學校了，還明天寫……”
把母親的抱怨甩在身后，謝敏雪小跑幾步就融進了逛街的人群。這條街她都逛了十幾年了，雖說不覺得新奇了，倒也不會很膩。時代的節奏越來越快，各種商鋪更新換代，古樸街也能每年一個大變樣。
走了沒兩步，謝敏雪在人群中看到一個身影。她以為是自己眼花，躊躇了一下，還是向那個背影追過去。那人繞過人群圍繞的小攤，拐進了兩家店面之間的狹長小道。這條道子通的是街后面的一片居民樓，如果說是住在那里的人，那就肯定是謝敏雪認錯了，但是……
“是……先生嗎？”
謝敏雪站在小道口小心地向里面張望。
那人轉過身來，眉眼中刻畫出的疏離感讓謝敏雪肯定自己沒有認錯人。
“啊，先生你是不是要去找人，我就打個招呼，不打擾您了！”畢竟晏先生幾乎足不出戶，這么晚還在外面就更奇怪了。雖然有點想問晏先生關于柯驍竹的事情，但眼下似乎并不是個好時機。
“我是來找你的。”
晏先生清冷的聲音讓謝敏雪一驚：“找我？”
只見晏先生輕輕點了點頭，對著謝敏雪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謝敏雪猶豫地看了看身后，來往歡笑著的人群并沒有注意到這條小道。不過晏先生也沒有站的很靠里，街上的燈光也能清晰地打在晏先生的臉上，應該沒什么問題吧？這樣想著，謝敏雪抬腳向前走了幾步。
晏先生攤開手掌，示意謝敏雪用手接。一樣有些重量的東西被晏先生放在謝敏雪手中，謝敏雪低頭一看，是一把袖珍的梳子。
“先生……”謝敏雪沒理解晏先生給她這樣東西的用意。
“這是柯驍竹曾經寶貴的東西，我現在把它交予你，如何處置全憑你決定。”晏先生淡淡道。
柯驍竹的寶貝？又為什么給她？謝敏雪還想問的更詳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見晏先生的蹤影，眼前只有黑漆漆的小道，一眼望不到盡頭。
……
“……阿杞，別等了。”
朦朦朧朧的，好像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
“你一番癡心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今天的雨，怕是要一直下到后半夜了。”老婦人疼惜的聲音越發清晰，關切的表情印入她的眼瞳。
謝敏雪張了張嘴巴，想問這是什么情況，卻覺得自己的喉嚨有點奇怪，只能發出吭吭咔咔的音節。
“我可憐的阿杞啊，真是心疼死奶娘了……”婦人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顫抖的嘆息聲混雜著雨聲，將謝敏雪拉進這個奇妙的世界。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自己……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