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陽城郊外某書院的院子內，陸驚岸公子踱著步，發出了他今天在這個書院的第十九聲嘆息。

從書院學堂走出的季冉，望見了在樹蔭下漫步的陸平，向他揮手示意，二人一同走出了書院的大門。

走出門，今日的陽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過在這條路上，放眼望去，唯有陽光與兩人相伴。

不對，還有風，風一陣陣的吹來，攜帶著地上的塵土，向著二人親切的走來，讓陸平在這末春時節心里生出幾分蕭瑟之感。

在陸平“善意詢問”的目光里，季冉尷尬的笑了笑，說：“今日修竹兄和蕭家的兩位公子雖之林兄一同去探訪之林兄的夫子去了，路途比較遙遠，這里離蕭府也不算遠，小弟不愿麻煩之林兄，便斗膽擅自做主……”

陸驚岸的目光越發的“善意和藹”。

把本計劃和楚濤一起出行的陸平拉到這里的季冉，此刻一臉從容，毫無半分愧疚，帶著陸公子開始了長達五六公里的步行時光。

今日是個大晴天，再加上已臨近夏季，天氣并不涼爽。陸平在下午陽光的照射下走了半個多時辰，額頭已開始冒汗，再看看身旁那位用花言巧語把自己“邀請”過來的季冉，陸平自己的“君子風度”開始漸漸維持不住了。

“這個書院環境不錯，是個好地方。”季冉笑瞇瞇地說，“有一天，冉希望在一個安寧的小村莊里，教眼神清澈的孩童為人處世的道理。”

覺得自己在累暈熱暈邊緣不斷徘徊的陸公子用行動表示，自己現在不是很想搭理這位“罪魁禍首”的有感而發。

待兩人行至一處樹蔭下休息，陸平坐在樹下的一塊大石頭上，喝著水壺里的水，伴著不時吹來的涼風，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那樣的生活卻是少了許多煩惱，不過……”陸平頓了一下，說，“與之相比，平更愿意辛苦一點，為了國家，為了百姓，為了家族……”

還有，為了含辛茹苦養自己長大的母親和……自己。

季冉倚著大樹，看著陸平眼中漸漸燃起的火焰，是那樣炙熱，那樣耀眼。

那束火焰里，是否也有對權勢和功名的渴望，就像，他一樣？

季冉望著他身邊的男子，輕輕地笑了起來。

*

晚上，當陸平從楚濤的書房離開，走在回房間的路上，看到在府內閑逛的季冉，一想自己的腳，便對今日的選擇愈發的后悔。

季冉聽著陸平話里暗暗的控訴，強忍著笑，頂著陸平幽幽的目光，說：“驚岸兄，今日小弟帶你去的書院和之林兄以前就讀的書院相比，確實是有點，嗯……普通。不過，陸公子，你不覺得那里的人更。鮮活嗎？”

陸平沉默。

“都是在學忠君愛國的道理，可是，他們的那顆心，是天真又滿懷希望的。”

陸平看著季冉的眼睛，那雙大眼睛里涌動著他看不出的情緒。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會的，會有那一天的。”

他說的認真而又堅定，像是在對季冉說的，也像是在對季冉說的。

季冉笑了，直視著陸平，一字一頓的說：“驚岸兄，冉斗膽問你一個會掉腦袋的問題。若有一日，君使國衰落，國讓民痛苦，在君、國、民中，驚岸兄會作何選擇。”

陸平不自覺得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不會的。民的痛苦，在于國之艱難；國之艱難，源于君主識人不明；君主識人不明，多因遭受身邊小人蒙蔽。不因國的危難而逃避，規勸君主，讓君主不再遭受小人蒙蔽，是一名良臣的本分。若君主身邊無小人，則國將振興；國家振興，民之生活自然會安穩。”

“可是，君主也是個普通人，他又該如何辨出，何為良臣，何為佞臣，又或者，君主的看法標準和你們不一致。”

“所以君主身邊需要正直的臣子。”陸平說，“告訴君主，什么是錯的，不斷讓君主認識并改正自己的錯誤，成為一名利國利民的好君主。”

“驚岸兄，冉真的、真的很羨慕你。”季冉輕聲說。

*

直到陸平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一名男子才從暗處現身，欲言又止。

季冉說：“你剛剛……也聽見了。陸驚岸，他，是位良臣。”

“良臣，那是有前提的。”男子說，“陸平，他確實忠君愛民，但前提是那是他的國家。對于別國的百姓，未必就是了。他很聰明，可以冷眼旁觀分析別國的情況，做出最有利的選擇，面對自己國家時，卻選擇不停地欺騙自己。”

“可是，這偏偏是他最難等可貴的地方。”季冉緩緩嘆了口氣，“驚岸兄，他有才華，卻始終被排擠和輕視。可即使是這樣，他也一直固執的對南渝的未來抱有期待，哪怕他已經看到了其余兩國朝堂中的黑暗和絕望。這樣一顆心，這樣一位少年，不值得在南渝發光嗎？”

“南渝那邊，若魯老還能多主持幾年大局，機遇到了，陸平倒是個苗子，不過按南渝如今的情況……”男子嘆息道，“罷了，這是他骨子里流著的東西，改變不了的。再說如今形勢下，走上這條路的人所要經歷的都差不多，誰也不比誰好到哪里去，只是……”

夜色下，男子有些小心和猶豫：“你不要忘了，他和你，終不是一路之人。你有一日，會不會……”

“沒有立場。”季冉抬起頭，望向那片夜空，堅定地說，“季冉，不屬于任何一個國家。沒有立場。”

也許有一日會有人懊惱，懊惱季冉幫助點燃了一個少年心里都希望，可是在那時，季冉，或許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