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皇宮內的牡丹花競相開放,一掃政變的陰霾。這一天天氣正好,湛藍的天上沒有一絲云彩,太陽照得晃眼,像葉無夏剛來唐朝的那一天。
葉無夏早早起床,換上了件最喜歡的襦裙,鵝黃色的長裙上畫著芍藥花。她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梳了個漂亮的頭發,戴上皇上新賞的金釵。
鏡子里的女孩嬌俏可人,小圓臉透著紅暈,眼神中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憂慮。
“走吧。”葉無夏和等在一旁的盧天行說。
“去哪?”
“去找你師兄楊思勖。”
二人策馬出宮,葉無夏心中一直像揣著一個初生的小鹿,不停亂撞。她要去東宮不假,但想見的人不是楊思勖,是她朝思暮想的戀人李重俊。
東宮門口的守衛換下了太子的親兵,一列皇家禁軍站在門口戒備森嚴。東宮此時也不再是未來皇帝的家,而是變成一座巨大的監牢,連門上涂的朱紅色的漆都斑駁了。
葉無夏有皇上御賜的腰牌,加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守衛們不敢阻攔。二人一前一后進入東宮,立刻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
東宮里花木似乎很久沒有修剪過了,雜草叢生,路上散落著凋零的葉子,路面不平,里面的積水已經變成了泥漿。宮內的房間窗戶上被戳出大大小小的洞,里面的陳設東倒西歪地散落著。
“你是誰?你是皇上派來的嗎?”一個瘋婦從路邊竄出來,她臉上涂著泥,頭發散亂,衣服敞開露出肚兜,上面全是污垢。
盧天行忙擋在這瘋婦面前,手扶在劍柄上。
“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瘋婦立刻跪倒在地,使勁的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
葉無夏蹲下身子,仔細盯著這瘋婦的臉。臉上雖然臟兮兮的,五官卻甚是秀麗,一雙美麗的杏眼忽閃忽閃的,鼻子小巧垂墜,嘴唇發白,下巴小而尖。
“竟然是她!”葉無夏驚訝地捂住嘴。眼前的瘋婦竟是被譽為大唐第一美人的安樂公主,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半點風姿,變得像一只久未洗澡的流浪狗。
葉無夏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她身上,想給這個曾經的大唐公主留一點點體面。她心中不免暗暗感傷,“你雖愚蠢,但我也沒想到害你至此。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吧。”
“裹兒,你在哪?”一個婦人循聲而來,安樂公主立刻撲到她懷里,“母親……”接著自顧自地嗚咽了起來。
那婦人安撫了一下懷里不停顫抖的小女兒,挺直腰背看向了葉無夏說:“可是宮里有什么話?”
那婦人身材高挑,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看起來有四十幾歲的樣子。她雖然衣衫破舊,頭發花白,但卻目光堅定,沒有絲毫膽怯。
葉無夏盯著她發黃蒼老的臉,認出了這位鼎鼎有名的“韋皇后”,她微微一笑,作一禮道:“見過太子妃。”
那婦人高高仰起頭說:“是皇上下了詔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語氣里滿是視死如歸的決絕。
葉無夏在史書中讀到過韋皇后禍亂后宮的一些風流韻事,也知道成了皇后的她想學武則天稱帝做的一系列荒唐事。但此刻,葉無夏對眼前這位落魄的太子妃肅然起敬。
“臣女名叫葉無夏,就是那日算出政變的神女,求見太子,有要事相商。”
太子妃驚得眉毛高高挑起,把抽泣不止的小女兒攬在身后,眼睛直盯著葉無夏的臉,充滿了防備。
葉無夏微微一笑,把腰上的佩劍卸下來交到盧天行手上說:“我獨自去就好。”說罷給盧天行一個囑咐的眼神。盧天行心領神會,雙手接過佩劍躬身退下。
葉無夏跟著將信將疑的太子妃走到了太子的寢殿。推開吱嘎作響的大門,昏暗破舊的寢殿里傳出酒精的味道。
微胖的太子,滿身污漬的坐在殿中央的地上,身邊的酒壇散落一地,他嘴里銜著個酒壺,喝得酩酊大醉。
看見葉無夏進門,他立刻失聲痛哭,“嬛兒,母親派人來殺我了。嬛兒,對不起……”邊說邊爬到太子妃腳邊,鼻涕眼淚蹭在她褲腿上。
葉無夏有些震驚,她曾親眼目睹太子怕武則天如同老鼠見了貓,也深知他懦弱無能,不想他竟被嚇成這樣,更沒想到他如此依賴太子妃,簡直像個沒斷奶的嬰兒。
葉無夏本能得往后躲,還是深吸一口氣,作揖叩拜,“臣女葉無夏參見太子,太子千歲千千歲。”
“葉無夏?你……你就是那個神女!”太子嚇得坐在地上往后爬,“你是妖怪!”
“顯,你不要怕。”太子妃躬下身,溫柔地扶著太子的肩膀,“她不是來殺你的。”
“嬛兒……”太子摟著太子妃的肩膀哭得悲痛欲絕,“母親還是派人來殺我了。”
葉無夏跪在地上尷尬得不知所措,太子這副模樣比在飛機上遇見的無賴乘客還難搞。
“太子!”葉無夏大聲喊著,企圖平息他的情緒,“太子,皇上還沒下旨廢你,你不要這樣自暴自棄。”
“啊……”太子仿佛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大聲地哭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太子妃搖晃著他的肩膀,大聲說著:“顯,顯你不要怕。”
眼前這場鬧劇讓葉無夏實在無奈,她從懷里掏出一粒橙白相間的膠囊,起身走到太子面前,粗暴地掰開太子的嘴塞了進去。
“啊,你要干什么!”太子妃的眼淚立刻飆了出來,護在太子身前,“你不是說有要事相商嗎?為何騙我。”她的淚水劃過她蒼老干癟的臉頰,雙臂緊緊摟著太子。
“嬛兒,今生我無能,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來世我們再做夫妻。”太子回給太子妃一個擁抱,兩人摟在一起哭得肝腸寸斷。
“唉……”兩人的哭聲吵得葉無夏頭疼,她走到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太子喝太子妃兩人哭得沒了力氣。太子捏了捏他浮腫的身體,沒什么變化。
“哭夠了沒。”葉無夏坐在一邊,疲憊不堪地支著頭。她又從懷里又掏出了一粒橙白相間的膠囊說:“騙你們的,布洛芬膠囊,止痛用的。”說著扔進自己嘴里。
“哭夠了我們就說正事。”葉無夏起身走到他們二人面前,又一次恭敬地作叩拜說:“請太子寫一封家書求得你母親原諒,自愿貶為庶人,永不再參與朝政。”
太子用袖口胡亂抹了把臉說:“你來就是說這個?”
“當然不止。”葉無夏板著臉繼續說:“你要盡力煽情,想想你小時候和母親的經歷,用親情感動她,不要當她是皇上,就當她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做好了,我保你全家性命無憂。”
“還有,”葉無夏蹲下身子直視著太子的臉,“你要盡全力幫助太平公主當上皇太女。”
“太平?原來是太平派你來的。”太子驚訝地瞪起了眼睛,抬起顫抖的胳膊指著葉無夏的鼻子說:“那日政變失敗,想必也是太平和你暗中勾連。”
“哎呦……”葉無夏又嫌棄又無奈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說:“你們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還真融洽哦。你自己想想,政變這件事太平有沒有受到牽連。還有如果不讓太平當皇太女,換成武三思的話,你們李家還有好日子過嗎?”
太子無言,低頭思索。太子妃問道:“我們現在淪落至此要怎么幫助太平公主?”
“當日政變的五名大臣,都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相信他們的親信現在還是愿意聽太子的勸告。”葉無夏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這一對凄慘的太子夫婦。
太子妃擦擦眼角的淚說:“神女,我答應你,請你也保護我一家老小平安。”說罷深深叩頭。
“太子妃請起。”葉無夏立刻上前扶起她說:“也請你不要讓這一家老小做傻事。”
另一邊,盧天行在空蕩蕩的東宮里游蕩,終于在花園的角落里看見一個默默打掃的高大身影。
“師兄。”
那人回頭,正是師兄楊思勖。
“天行,你怎么來了?”久別重逢,楊思勖立刻拉住了盧天行的手。
“師兄,我去了神女那里。你在這里可好,有沒有受牽連?”
“還好,我現在已經是太監之身了,即使廢了太子,也終歸會被再打發個去處。”楊思勖低下頭,掩飾眼中的落寞和不甘。
“上官婉兒可給有消息傳來?”
“自政變之后就沒有鴿子再來過。”
“那師兄為何不跑?”盧天行目光焦灼,言辭懇切。
“跑?我能去哪?”楊思勖勉強地笑笑。
“師兄,你聽我說。神女果然非同尋常,她初見我就說出了我們所有師兄弟們的名字,知道我們自相殘殺,被上官婉兒利用的經歷。”
“怎會如此?”楊思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在她那里可好?”
“神女待我很好,讓我對外說是她的徒弟。她給我了一個承諾,也讓我轉達師兄。她可以讓我們擺脫上官婉兒,還我們自由。”
楊思勖一臉不可思議,撓著頭思考了半晌問:“她是否值得信任。”
“值得信任。”
“憑什么這么說呢?”
“感覺,一種認識了很久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我們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