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只剩葉無夏和盧天行兩個人。傍晚的夕陽照在盧天行清秀的臉龐上,把他的汗毛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兩條粗黑的眉毛輕輕蹙在一起,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低垂著,喉結上下跳動。
葉無夏輕輕笑了下,盧天行還是老樣子,害羞文弱,像是只誤入狼群的小羊。她回想起曾經在一起訓練的種種,溺水那天的人工呼吸,上元節的表白,還有那場自殺鬧劇。
她心頭涌起陣陣暖意,拉著盧天行的衣袖,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四目相對,葉無夏的臉上綻放出了一個輕松明朗的笑容,“你現在會游泳了嗎?”
盧天行一驚,身體忍不住向后挪和葉無夏隔出一點距離。他作一禮道:“回神女,小人會游泳,雖然笨拙,還能勉強游。”
葉無夏笑了笑,起身在盧天行面前來回踱步,思考如何才能讓這個許久未見的小師兄信任自己。
“楊思勖、蔣嬋、崔燭兒、汪節、衛恒、衛仁,你們還有誰活下來了?”葉無夏背對著盧天行說。
盧天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渾身抖個不停,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驚慌失措,沒想到神女竟知道的如此詳細,突然從袖子里掏出一根細長的鐵錐,朝她雪白細長的脖頸刺來。
盧天行的寬袍大袖一揮動,葉無夏就立刻察覺到了危險。她側身一躲,鐵錐擦著她的耳朵刺出,她一轉身順勢一掌擊中了盧天行的胸口。
盧天行狠狠摔在書架上,“嘩啦”一聲,架上的書撒了一地。他起身,手死死抓著鐵錐,踉蹌著又一次向葉無夏沖來。
葉無夏靈巧地轉身抓著他的手腕,在他膝蓋上猛踹了一腳。
“啊”,盧天行膝蓋一歪摔倒在地,葉無夏掰開他的手,搶走了長錐。
“師兄!”葉無夏看著還在掙扎的盧天行忍不住說:“別鬧了,你以前就打不過我,現在更別想了。”
“師兄?”盧天行跪在地上,仰著頭看著葉無夏,滿臉的疑惑。
“我看到楊思勖了,他現在應該是陪著太子軟禁在東宮。蔣嬋應該在相王李旦那里,她身體不好,需要調養。還有人活下來嗎?”
盧天行趴在地上,頭磕出一聲悶響。“神女怎知我師兄、師妹的情況?”
葉無夏把盧天行輕輕扶起,說:“上官婉兒讓你們互相廝殺,還利用你們在各宮內作間諜,我都知道。”
她把盧天行按在凳子上,扶著他的雙肩,彎下腰緊盯他的雙眼繼續說:“上官婉兒只是利用你們,但是我可以給你們想要的。”
“是什么?”
“自由。”
盧天行看著葉無夏的臉,一雙美麗的杏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瞳仁里反射出他的倒影,溫熱的呼吸輕輕打在他臉上,癢癢的。
他一時慌了神,別過頭,躲過葉無夏的目光,細膩白嫩的臉上映出一片微紅。
葉無夏松開他的雙肩,直起身繼續說道:“既然梁王把你安插在我身邊,你也沒有別的去處,就在我身邊待著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甩甩袖子轉身就走,“以后你就說你是我的徒弟,我讓宮女給你收拾出一間臥房來。”
“神女……”盧天行在身后叫住了她,“還有一人也活下來了。”
“誰?”葉無夏扭過身子,裙擺隨著她的身體輕輕飛揚。盧天行局促地起身,眼神怔怔地說:“崔燭兒。”
“你可知崔燭兒現在在誰身邊?”
“我不知。”
葉無夏低下頭默默回想,上官婉兒自己身邊有最強殺手和尚,楊思勖去了太子李顯那里,蔣嬋安插在相王李旦身邊,太平公主身邊似乎不可能安插女間諜。
“還有誰?”葉無夏來回踱步思索,突然嘴角上揚浮現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天助我也。”
“神女,皇上叫您過去。”宮女傳來通報。
葉無夏回頭看了眼盧天行,愉快地拜拜手走了。
皇上的迎仙宮一如往常,葉無夏記憶中死在廊下,倒在血泊中的宮女和濺在墻壁上的血已絲毫沒有痕跡,一切似乎很平靜,但又顯得暮氣沉沉。
天色漸暗,葉無夏一步步走向武則天的昏暗的寢殿,像走入一個巨大的棺槨。
武則天躺在床上,雪白的頭發隨意披散在床上,她的皮膚沒有了往日的紅暈,干癟枯黃地貼在她不飽滿的臉頰上,脖子上的皺紋如同干枯的樹皮。
葉無夏錯了,她本以為如果神龍政變沒有成功,武則天還是皇帝,在權力的刺激下,女皇還能再活幾年。然而女皇已是風燭殘年,雖然制止了這場政變,但是眼前的眾叛親離還是給了她巨大的打擊。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葉無夏跪在女皇床邊。
女皇用胳膊支起頭,盯著葉無夏的臉慢悠悠地說:“沒想到,在我人生的盡頭,竟然是你這個不知哪里來的小丫頭日日陪在我身邊。”
“皇上不要這么說,您春秋正盛。”葉無夏連忙叩頭,回避女皇直視的目光。
“春秋正盛?我已80多歲了,哪里來的春秋正盛。”
“皇上是天子,是萬歲,自然不同。”
女皇支著胳膊艱難地坐起,盯著葉無夏說:“你能算得出天命,可算過我的壽命。”
葉無夏咬緊嘴唇不敢說話。
“我這一生都在和天命、綱常對抗,卻也到了對抗不了死亡的時候。”
葉無夏抬起頭,看著女皇憔悴的臉,心里生出陣陣心疼。
“你有多大?”女皇輕輕扶起葉無夏,讓她坐在床邊。
“臣女今年19歲。”
“19歲,多好的年齡啊。我19歲時還是個小小才人。”女皇嘴角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19歲,我的太平和薛紹恩愛有加,都怪我殺了薛紹,才讓我們母女之間有了嫌隙。”
女皇垂下頭陷入了沉思,葉無夏看著她布滿皺紋的臉,明白了她的心意。
“皇上,您是紫微星降世,天命說您晚年會兒孫繞膝,福壽安康的。”
女皇勉強的笑笑說:“你不是不敢算我的天命嗎?小丫頭就知道拿話哄我。”她靠在床頭上疲憊地瞇起眼睛,“我若真的兒孫繞膝,福壽安康,我的三個孩子怎么會合起伙來要推翻我。”
葉無夏起身跪到床前,看著皇上衰老單薄的身影恭敬地叩拜,說:“我已算出天命,請皇上相信我。”
當夜葉無夏獨自一人騎馬出宮,來到了太平公主的府邸。
公主的府邸庭院幽深昏暗,長長的回廊看不到盡頭,一群文人雅士聚集在前庭高談闊論。
葉無夏跟著公主的侍女一路走到府邸的最深處,終于見到了太平公主。
公主穿著一身紫色的長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耳朵上戴著兩個長長的金耳墜,手上拿著一本書,絲毫沒有要就寢的意思。
“臣女葉無夏參見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葉無夏恭敬叩拜。
太平公主放下手中的書,嫵媚的桃花眼打量著葉無夏,揮揮手讓宮女賜座。
“你怎么會來我這。”與美艷的外表不同,太平的聲音沙啞冷峻。
“臣女來此有一事相求。”葉無夏環視了一周,眼睛落在公主的侍女身上。
公主揮揮手讓侍女離開,葉無夏立即起身跪在公主面前,深深一拜道:“請公主做皇太女,繼承大統。”
公主盯著葉無夏跪拜的身影,有些疑惑,皇上身邊最寵信的神女來和她說這個是什么目的,為什么要她繼承大統。
公主思忖半晌,道:“你回去吧,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
“為什么不做呢?公主有才華,有膽略,還是皇上的親生女兒。”葉無夏抬起頭,跪坐在地上。
“你都說了我是女兒,如何繼承大統。”
“當今皇上也是女人,公主為何做不得。”
“我有兩個哥哥……”
“當今太子李顯已經被軟禁,廢他是早晚的事。你哥哥相王李旦,他為了自保幾次拒絕皇位。”
公主的眼神中出現了些許猶疑,葉無夏乘勝追擊道:“天下已有一名女皇,再多一名女皇也不足為奇。請公主為大周朝江山,為王朝的子民們著想。”
“那讓我的哥哥們去當吧。”
“公主,您真的覺得您的哥哥們能做好皇帝嗎?再猶疑下去,皇位恐回到武家手里。您真的愿意大周朝的江山落到武三思那個無恥小人手上嗎?”葉無夏直視公主的雙眼,言辭懇切。
公主沉吟片刻,在房中來回踱步,她其實也渴望權力,但是一直以來都只是用權力來自保,未曾想過掌管天下。
可眼前的神女說得對,一旦皇位落到武三思手中,光復李唐已絕無可能,他們李唐皇室也必有性命之憂。此時如果想繼承皇位,沒有比神女更好的幫手了。
公主輕輕扶起葉無夏問:“神女,你來找我說這些必不只是為了蒼生百姓,可有什么私心,直接說吧。”
葉無夏長吁了一口氣,看來公主已經被她說動了。
“我有私心。您母親病的很重,她想你了,我希望她有個美滿的結局。還有就是,希望您能善待太子一族。”
“太子一族與你有什么關系?”
葉無夏微微一笑,眼圈泛紅答:“這是我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