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程,他約你見面了?”孟楓昶此刻顯得很是焦急,他上前一步拉住兒子的袖口,接著大聲說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孟亦程眼皮微微移動,卻還是輕輕將自己的衣袖從他手中抽出。
“不行,我一定要去。”孟楓昶顯得有些急切。
但隨著兒子的衣袖慢慢從手中抽出,他注意到這一細節,神色頓時變得有些落寞。
也對,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從他記事起,就錯過了他成長過程中的每一環。
他不愿叫自己一聲爸,他能理解,畢竟缺席了這么多年,已經在大家口中“死”了很多年的人,某一瞬間卻突然出現,這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是難以接受的吧
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二人落座后,一時無言,空氣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殊不知,有一雙眼睛正默默注視著剛剛發生的這一切。
孟澤啟在心里無聲的嘆了口氣,抬手將袖扣固定好,這才假裝什么也沒發生似的下了樓。
“怎么,老爺子給你打電話了?”孟澤啟拍拍孟亦程的肩膀,問道。
孟亦程點點頭,開口道:“他約我明天去港沙咀那里。”
“你答應了?”
“他說他明天會告訴我一切的真相。”
孟澤啟噗嗤笑了出來,他抬眼問道:“你相信他?”
“我只是想知道很多事的答案。”孟亦程抬起眼睛,定定的看著孟澤啟。
孟澤啟聞言只是聳了聳肩。
這時,季橙突然從樓上冒出頭,瞧見孟澤啟的目光后,眨眼問道。
“那你們明天一起去是嗎?”
孟澤啟回復道:“那是自然。”
“那帶我一個吧,”季橙接著說道,“說不定我能幫到你們什么忙。”
“還是我們去吧,你留在這里。”
見她有些不高興的鼓起嘴,孟澤啟接著補充道,“這里安全。”
“安全安全,就知道用這個詞語敷衍我。”季橙有些不耐煩的嘟囔道。
“可是你父親拜托我照料好你的,你要是有意見,大可親自去同他講”
“行了行了,我就待在這里好了。”
季橙有些氣呼呼的轉身回了房間。
想起他剛才敷衍自己時候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季橙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不過說來也奇怪,孟澤啟這人似乎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自己那位不靠譜的父親,要不是資金鏈受到威脅,無人肯出手相助時,竟然將自己同孟澤啟的婚約作為籌碼,這才得到了孟澤啟幫助。
季橙本來對父親這一舉動頗有怨言,自從被逼迫著舉行完儀式之后,季橙懷著滿腔的憤恨與無奈,還是住在了孟澤啟的家里。
起初剛來時,沒有一日她不計劃著逃跑。她趁著午餐和出去時各種觀察地形,就是在為日后的逃跑規劃著路線。
除了這個,她還故意在孟澤的家里,挑選各種名貴的東西搞破壞,惹得陪同她的傭人心驚膽戰。
原本,她還以為自己這雙管齊下的舉動一定有用,時間長了,她就不信這孟澤啟還會這么大度的忍著自己。
誰料,他看著這一切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來還是力道不夠,不過沒事,她轉瞬就想出了更妙的一招,那就是,專門等他回來后,在他眼前搞破壞。
可現實是,當自己瞅準實時機將一個花瓶從樓上扔下時,伴隨著眾人的驚呼,孟澤啟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只是抬眼看了看二樓的自己,便轉身進來一樓的書房。
對,自從她過來后,孟澤啟就很少回來,回來也是在一樓住。
慢慢的,季橙也覺得似乎沒有那么強大危機感了,盤算著看他對自己的冷漠態度,肯定也是把自己當做利益互換的籌碼了,可能真的對自己沒有多大威脅吧。
原本她就打算著不久后收手,沒想到還未隔幾天,自己那位不靠譜的父親突然找上了門。
起初季橙還對他之前拿自己當生意場上的籌碼拒不原諒,沒想到父親這番來,竟然帶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消息。
“什么?原來是你們商量好的?”季橙忍不住低聲驚呼,“難怪他也一直沒有和我辦理結婚手續。”
“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這件事就好,然后配合好孟澤啟。”季父有些焦急的叮囑道。
季橙努努嘴,便答應了下來。
沒想到孟澤啟接下來一段時間幾乎沒有怎么回來過,季橙也樂得自在。
平時便在房子里看一看,沒事就在院子里親手種一點喜歡的花,這樣的日子雖然平凡,卻突然使得她感受到了生活的樂趣。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孟澤啟此時在公司里,正好在與季昌明談話。
看著季昌明頻頻點頭應允的樣子,孟澤啟也滿意的推了推眼鏡,忽的腦海里閃過那個冒冒失失的小丫頭。
說起來那個小丫頭,自從她來后,自己平日里靜默默像潭死水的宅子,突然有了這種鮮活的氣息,雖然聒噪,卻使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跟著飛揚起來。
事情都交代完畢后,孟澤啟起身與季昌明握手時,沒想到卻砍價季昌明一副支支吾吾,似乎有話要說點模樣,孟澤啟當下了然幾分。
“孟總,小女恐怕沒少給您添麻煩吧,希望您多擔待,咱們的戲落幕后,我立馬將她接回去,絕對不干擾您。”季父僅僅握住孟澤啟的手,像連珠炮似的說道。
“無妨,她住在我那個房子里,也有專人照顧,平時工作忙,我也很少回去,倒也說不上干擾不干擾的,您大可放心。”孟澤啟笑道。
季昌明見他如此說道,心里也瞬間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本來還擔心這個有浪子之稱的孟澤啟會假戲真做,沒想到這段時間交往下來,竟覺得他并非是傳言中那樣秒回的人
可見人言可畏啊。
“那就麻煩您多照拂了。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孟澤啟說道,轉身朝門外說道,“送季總出去。”
眼看著秘書帶領季昌明出去后,孟澤啟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回去了,不如今晚就回去看看吧。
沒想到自己剛一回去,就有些微微發愣。
只見自己的花園里竟然綻放了好多花朵,這些花朵迎風搖曳,像是諸多舞者一般,在風里展示著絕妙的舞姿。
自己的花園,以前只是靜靜地佇立著一顆直挺挺的羅漢松,以前自己覺得這花園似乎有些空落落的,卻不曾叮囑園丁去種植一些什么花花草草,園丁未曾收到囑咐,便也只是將這里打理的中規中矩即可。
現下,這里終于有些人味了。
終于不像自己以前那樣冷冷清清了。
孟澤啟蹲下身來,輕輕用手撫摸過花瓣,柔軟的觸感,和清新的花香襲面而來,也讓他忙碌了一天的疲勞仿佛隨著花香瞬間消散。
季橙聽到窗外傳來的汽車聲,她有些驚訝,還以為是孟澤啟回來了。
她想起自己把他的花園搞成這樣,似乎沒有經過他本人的同樣,心里難免有些忐忑。
可她有些著急的來回踱步想好該如何告訴他時,卻沒有遲遲沒有聽到人進屋的聲音,心下有些好奇,便下樓去看一眼。
沒想到季橙剛剛踏出去,就發現孟澤啟正蹲在花草邊,輕輕撫摸了一朵花。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與往日有些不同,怎么形容呢,似乎也溫柔了幾分
腦海里不知怎么,卻突然蹦出來溫柔這個詞。
季橙搖搖頭,連忙將這個莫名的詞匯想從自己的腦海里抹去。說起他溫柔,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他平日里就知道板著一塊冰山臉,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怎么能和溫柔沾邊呢。
這時,孟澤啟好像注意到有人出來了,瞬間起身,臉色也瞬間恢復到了之前那副冷冷的做派。
“不好意思啊,我閑著無聊,看你這塊地也空著,我就種了點花。”季橙端詳著他的臉色,慢慢說道。
“沒事,花很好看。”孟澤啟淡淡說道。
“當然你要是不喜歡,我回去之前一定給你恢復原樣。”
“無妨。”
孟澤啟語氣依舊有些淡淡的,季橙不僅松了口氣,看著他轉身進了一樓的書房,自己看了眼那扇禁閉的大門后,便轉身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后,季橙只覺得孟澤啟這人真的愈發奇怪,以前聽聞他是孟家著名的浪子,還對辛苦撫養自己長大的二叔在生意場上趕盡殺絕,原本以為他純粹是一個利欲熏心的人,怎這次接觸下來,總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他性格確實冰冷,言辭也不多,但略顯怪異的是,回到家里,總感覺他好想有些淡淡的憂傷。
季橙想到這,連忙搖了搖自己的腦袋。
他憂傷關自己什么事情啊,一大把年齡搞什么非主流啊,還淡淡的憂傷,他憂傷也輪不著自己來挽救吧。
真是搞不懂自己在搞什么莫名的圣母心。
既然父親和他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上次父親過來也告訴了自己這出結婚戲碼的前因后果,那目前自己只要好好配合好他,應該就可以早點回家啦。
想到這,季橙的心情也情不自禁輕松起來。
另一邊,孟澤啟看著窗外,隔著玻璃,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花海。
他看著這些在風中搖曳的花朵,思緒突然飄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候自己還剛來到二叔身邊,或許是因為那些在腦海里許久不散的經歷,自己平時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僻冷漠。
可晚庭和大哥好像很快注意到了這點,他們不僅沒有嘲笑自己,反而在默默幫助著自己。
雖然自己不善言辭,從來沒有當面向兩人表達過自己內心的感謝,但是他們兩人的默默關懷其實他一直都銘記在心。
尤其是晚庭,那個善良純潔的晚庭。
她的心思一向很細膩,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次無意中救贖了自己。
那天是他母親的忌日,除了他卻沒有人記得起,他那天在母親那邊待了許久,直到天空開始下起微微細雨,他才戀戀不舍的從那里離開。
只記得那天天空陰暗著,如同他的心情一般。
他一個人只是默默的走在路上,忽然聽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是晚庭。
她站在自家庭院里,手里捧著一大束百合。
看見自己聽到聲音停下來后,她一路小跑過來。
“你大哥找了你好久,你去哪里了?電話也不接。”
“我有些自己的事情需要處理,出來的急,沒帶手機。”
“那你先幫我拿著花吧,我給你大哥回個電話,他剛出去,說是要去找你。”
“好。”
孟澤啟垂下眼眸,在她打給大哥的間隙,他只是默默注視著這捧花。
想起今天去母親那里,自己甚至連捧花都沒有帶。
平日里叔叔和大哥都對自己極好,吃穿用度一應俱全,自己平時的消費全由家里傭人買單,壓根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囊中羞澀,甚至連帶給母親的花都沒有能力購買。
想到這,他的眸子愈發憂傷。
不一會,她掛掉電話后,溫柔告訴自己大哥很快過來,讓他先趁著這段時間來自己家里避雨。
孟澤啟本想開口拒絕,誰料晚庭竟然先他一步,又快速補充道:“沒事,你要是不想進去,那我們就在庭院的涼亭里等他吧,快來。”
說罷,不容他拒絕,晚庭拉起他就朝那邊跑了過去。
孟澤啟有些拘謹的坐在涼亭里,晚庭卻很熱情,揮手呼喚家里的女傭幫忙沏一壺姜茶過來。待她打理好一切后,這才坐了下來。
他剛一抬眸,便正好撞上她那明亮的眼睛,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滿懷,晚庭卻忽得溫柔一笑。
孟澤啟愈發感到拘謹,正當坐立難安時,只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弟,你去哪里了?我一早上都沒有看到你!”
孟澤啟聽出來是大哥的聲音,正當他回頭之際,就看見一個笑得明朗的男孩正快速朝這邊走來。
“不好意思,大哥,讓你擔心了。”
“沒事沒事,別這樣,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沒有找到你,找遍所有地方都沒有看到你,有點擔心罷了,別緊張。”
或許是看出來這位弟弟的拘謹,孟楓昶抬手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示意他別緊張快坐下。
這時,女傭正好端來了沏好的姜茶過來,又一一為幾人斟好了茶,這才退去。
幾人在涼亭里,笑著談論了些最近發生的事情,伴隨著陣陣的花香,啜飲著姜茶,孟澤啟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并不是那么冷漠。
就這樣不知過來多久,孟楓昶接了父親的電話,便帶著孟澤啟起身告別,臨走時,晚庭拿起剛才那一束潔白的百合花,遞到孟澤啟手里。
孟澤啟不知何意,正欲推辭時,只見孟楓昶突然開口笑道:“沒事,拿著吧,就當晚庭送你的禮物了。”
見大哥如此說道,孟澤啟只好不再推辭,只好收下這束花。
“謝謝。”
“不客氣,希望你以后能開心一點,我和楓昶永遠是你的好朋友。”
“嗯。”孟澤啟點點頭,緊接著又垂下眸子,說道,“真的很感謝。”
“真的不用客氣啦,你們快回家吧,等會孟叔該著急了。”
從晚庭家離開后,孟澤啟跟在孟楓昶身后,兩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偌大的街道,此刻路上沒有幾個行人,孟楓昶注意到了情緒有些低落的弟弟,腦海里正盤算著該如何同他開口。
正想得有些出身,孟楓昶還是決定開口,沒想到他剛一停下腳步,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小聲的驚呼。
孟楓昶連忙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是孟澤啟正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后,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停下腳步,竟然猝不及防撞在了他的背上。
他連忙查看弟弟的額頭,孟澤啟有些不好意思,連聲說著沒事不打緊。
二人又無言,繼續向前走。
眼看著沒剩幾步馬上要到家里,孟楓昶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弟弟,你最近心情不好?”
“沒有的,大哥。”
孟楓昶長吸了一口氣,還是緩緩說道:“你不要著急否認,我都知道。”
“嗯?”孟澤啟沒有聽懂他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我是說,這個月是阿姨的忌日,你是因為這個不開心吧?”
孟楓昶終于鼓足勇氣一股腦說了出來。
說完,他定定的瞧著這位弟弟臉上的神色,見他的反應心里便十分肯定了。
孟澤啟只是低頭不語。
“弟弟,很抱歉我說了這些讓你難過。”孟楓昶將手搭在他的肩膀,接著盯著他,堅定說道:“你放心,我們是具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你有什么事不要瞞著我,一定要同我講。”
聽完這番話,孟澤啟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意。
這么多年,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年幼流離失所,母親又早早過世,那位稱作父親的人,又是這般不待見自己,孟澤啟冰封多年的情感,似乎在此刻突然被打開了所有情緒的開關。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那雙清涼的眸子,心里十分感動。
“我說的話聽到沒,以后有事可一定要告訴我,我可是你大哥。”
“好,大哥。”
說罷,二人又繼續向前走去。
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了,遠處黛青色的天空竟然微微露出了點淺紅的夕陽。
兩個少年一路無言,沿著街道安靜的走著。
待回到家中,孟澤啟細心的將那束百合插到了花瓶里,他想起送自己花時的晚庭,還有下午大哥說的那些話,心里泛起了以前從未有過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