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對新環境適應得很快,老黃也是。左右無人打擾,一日三餐還能定時上門,日常清理也有人定期照拂,這太晨宮中的日子并不比谷里差,只花了半天時間習慣地形,晏晏便重新坐在院中,繼續木工——是的,她把木琴也一并帶了過來。此時的木琴得了太晨宮管事附贈的絲弦,彈奏已經不成問題。
她還在用短刀細細打磨細節,尤其是琴背不起眼之處,刻下了她的名字“晏晏”,見者如見人。很久以前,她的父親曾是琴藝愛好者,與她的母親因樂理相識相知相愛,并把制琴技藝悉數傳給了獨女,歷來神秘的云夢宮傳人便與樓蘭古國的前任王族之女就此退隱江湖。作為寒冰族人,父親也沒能打破漸凍寒癥的禁錮,在三十歲時溘然長逝;失去了伴侶的母親選擇了追隨愛人的腳步,只因晏晏雖小卻行事自有章理,又有寒冰族暗中勢力保護,她放得下心,卻放不下愛人。
“燕燕于飛,參差其余。”這一首《春日》正是晏晏父母的定情見證,她從小耳濡目染,倒也學了個七八分。如今,到了她面對死亡,雖然離三十還有好幾年,但失去的感知已經告訴她時日不多了,她一生漂泊,現在只有老黃為伴,造把琴、練練手到也是個好消遣。
太晨宮里的日子平平淡淡。晏晏每天的活動除了溜老黃就是練練琴,最近還新開辟了一小片藥田,種上了谷里帶出來的藥草。因為又瞎又“啞”,她的客院只得一個每日定時上門的紙片人雜役弟子,平日無人問津,她還能獨自練練法技,雖然內力仍然時有時無。言禹在太晨宮是個大忙人,無事習慣清修,并沒有記得起她這一號順手帶回來的外人,也沒有再特地過來尋她,畢竟劇毒已解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便只有調養身體。
她身上的寒癥似是停滯了下來:人體五感中,她的的確確已經喪失了味覺和視覺,但一整個月過去了,剩余感知還在,寒癥的發作次數有所減少。許是托了那位太晨宮大師兄火焰劇毒的好運,晏晏在出谷前突發奇想嘗試“以毒攻毒”,在治療過程中悄悄把那人身上的一部分毒素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然這火焰劇毒也無從得解。她的眼睛隱隱約約能在盛夏正午感知到光暈,雖不等同于恢復,但已能令她驚喜。也許循著這條路子走下去,她可以繼續探究寒癥的破解之法,也算是為寒冰族僅剩的族人們帶來一分希望。
當今法技時代早已不復遠古輝煌,創世神族避世、消失,許多厲害法技未能完整傳承下來,醫術和藥物同樣如此。三宮四國中,人族壽命也由千歲縮減至短短百年,僅有習得高深法技的部分人勉強能突破百歲關口,最高紀錄整整200歲,便是太晨宮的開山鼻祖、仙去千年的太晨君了。
這位太晨君以一手劍術聞名于世,成名法技便是太晨劍法,但也沒聽說有什么獨特的延年益壽功效,不然也不至于只得他一人活到了200歲。因這太晨劍法,太晨宮弟子人人習劍,又地處山清水秀的靈地森野,距離東勝帝國都城東杭僅百余里,處江湖之遠而從不忘憂朝堂。盡管晏晏早前在外行走時并未到訪過太晨宮,但也遇到過幾個太晨宮的俗家弟子——朝堂王相、士族權貴者不一而論,很是有影響力。他們活躍于朝堂之上,也游走于江湖之中,亦白亦黑。
是福是禍暫且不提,從來事多倒是真的。晏晏依著火焰劇毒的成分,在藥田培育藥材以合成藥粉繼續在自己身上實驗,事情剛起了個頭,麻煩卻從天而降。
“沒成想躲進太晨宮求個臨終死有所托也能碰上事。”晏晏很想翻個白眼,但似乎不需要了——她為了避免麻煩已經在眼上覆上輕紗,以表示出一個瞎女的身份;也正是因為瞎女的身份,她這住處偏僻少人,便叫她撞上了當初言禹想要捉鱉但被之逃脫的“內憂外患”,一群東勝帝國敵對勢力安插進太晨宮的細作。
假借青年弟子相互討教法技的名頭,他們挑挑揀揀選了客院湖畔作為接頭之地,正與外界傳遞消息。出門溜老黃的她撞破了現場,雖然發現了細作交易,但畢竟作為又瞎又“啞”的弱女子,她不應該表現出來,仍是假裝并未聽到細作之間的低語,繼續由著老黃帶她溜圈。眼看已經路過幾名細作、繞道藥田,對方并沒有動靜,晏晏將要放下一口氣之際,身份較高的太晨宮細作確認她看不見之后做了個手勢,捂住了老黃想要“嗚嗚”的大嘴,同時往她后頸一敲,連人帶狗一并背走。
裝暈過去的晏晏內心一累。老黃啊老黃,眼看美好生活還能延續幾年,你怎么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了呢!
“我不欲卷入世俗爭斗,風波卻自找上門。”算了,還是想想該怎么把老黃帶著一起脫身吧,畢竟她此刻沒有內力,空余法技架勢,一身本事難以施展。
這愁人的臨終關懷,終是沒能托付給太晨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