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黃先發現了不對勁。
言禹把今日釣魚成果用小竹簍帶回來的時候,便聽得老黃一陣狂吠。腦子里已經轉了幾個彎,怕不是細作追殺至此?不成想,是那個啞女躺倒在地,不知是什么情況。
此時他的功力已經恢復九成,感知四周并無他人氣息,便稍放下心來,去探那女子的鼻息。
“還有氣——她還活著;渾身冰冷——大概是她的舊疾又犯了。”言禹把晏晏扶到平日她常坐的躺椅上,備上幾床棉被,轉身去藥房端來她平日服用的藥。一碗見底,人終于醒了,只是眼神空洞,又聽到她用唇語問了一句:已經是晚上了嗎?
眼下雖近傍晚,陽光算不上強烈但也甚是明亮。這個啞女,繼聲音和味覺后,又失去了她的視覺。晏晏“見”他良久未出聲,便明白了,只怕是漸凍寒癥又一次發作,自己五覺只剩其二,剩下的日子大概不到半年了。
晏晏憑著記憶摸索回到了房間,除了例行的晚餐環節,沒有再與言禹作交流。言禹也沒什么好說的,原本打算這一兩日尋機向她辭別,現在這人又啞又瞎,不如一并帶回太晨宮做個客人,也算報答此次救命之恩,想來師父也不會反對;再有就是老黃,這只大狗和她長期相依為命,也不差它一口飽飯,不如也一起做個伴,為她導盲。
主意既定,他將隨身衣服稍作收拾,又到廚房撿了些糧食和藥草備用,準備明天就返回太晨宮。一別三月,見到他“死而復生”的細作們估計還會有所行動,到時還得好好盤算一番。就怕這脾氣古怪的新瞎啞女并不信任他,也不愿背井離鄉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抱著一腸子心思,言禹一覺卻睡了個大天亮。待他前去尋找啞女時,那人還是在梧桐樹下,不知怎的還抱著木頭琴身,摸索著用短刀在琴身上做些細微雕刻;只除了雙眼偶爾沒有焦距,神態倒還是平和,看著沒什么變化。老黃在一旁打盹,空氣里安靜得只剩下他的腳步聲。
出乎意料的是,在言禹表示即將離去,希望她和老黃一起走的時候,她同意得很快,并從懷中掏出一封折紙遞與他,只是看不見,險些將折紙打到言禹的下巴上。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了點不適時宜的笑意,但顧忌著眼前啞女,笑意只無聲在臉上漏出三分。
打開折紙,工整內斂的筆跡只有寥寥數行:待我死后,取火葬骨灰埋于梧桐樹下;另請代為照顧老黃。落款人名“晏晏”,想來就是她的名字了——兩個人搭伙做飯三個月,也就是今天才知道其姓名。
“言禹,誓言的言,大禹的禹。信上的事情我都答應了,晏晏姑娘。”這折紙雖是才交于他,但看紙張和字跡已有一段時日,也許是這位晏晏姑娘自知命不久矣,早早做了交代。在躺椅之上,也擱著兩個包裹;還有一個小的挨著老黃,大概是它的專屬。
這一人一狗,雖然沒有任何威脅,看似簡單卻處處透著些不尋常之處,譬如她精湛的醫術和纏綿的寒癥,住所的樸實又不失質感和一應俱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山谷的與世隔絕卻又通過地下暗河連同萬里之外的蘇杭險峰......他行走江湖已有十數年,始終未曾聽聞此處山谷和女子醫術之名,總歸在太晨宮有師門把關,也不怕起什么亂子。倘若真的生亂,正好也把剩下的那些細作揪出來,怎么都不吃虧。
太晨宮弟子人人習劍,言禹的法器也是一把劍。帶著一人一狗,總不好御劍飛行,只得從收納袋中掏出了入門時宮中為所有弟子發放的簡易飛舟,一路晃晃悠悠,前往蘇杭郊外五百里處——神峰俊秀,千山萬壑,香火鼎盛,好一副神仙氣派、世外桃源,正是三大江湖勢力之首的太晨宮。
“大師兄回來了!”守門弟子眉開眼笑,但看飛舟并未停歇,直直飛向太晨宮八峰之首的太晨峰,掌門一支門徒所在的修行地。山腳下的客舍尚有一套客房,清凈臨湖,與此前山谷景致有幾分相似,再交代弟子照顧好沉默的一人一狗一應起居,救命之恩也就到此為止。
身為太晨宮的大師兄,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啞女也時日無幾,過上一段時間,等到管事弟子傳信死訊,再為其安葬,也算是全了她的囑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