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并排站在這三月拂堤岸邊，帶著暖意的春風絨絨的，像貍奴的爪子，拂堤兩岸，垂柳上剛剛有絨毛般的綠色，遙遙能看見帶著鵝黃的嫩綠，湊近了卻還帶著殘冬的呼吸，天清云低，仿佛云是水里游著的魚。

他忽然挽住我的肩說：“原來能和你一起看看這早春如是，竟是一件這般美好的事情。”

我向來對他這樣的舉動束手無策，于是默默向他靠了過去，他很滿意的笑出聲來。“雨兒，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們生生世世都一起看這人間春色。”

在阿穆心里，千年算不算是永遠呢？我不知道怎樣告訴他，其實對于我而言，我已經經過了他所能想象的遠，所以與他期待的永遠相比，我其實更喜歡這短短幾日的歡愉。

“嗯，好啊，萬古人間春日，微風輕輕起，與君飲一杯。”我這樣對他承諾道，以后阿穆消失了，我也會帶著這段回憶，來拂堤邊，看著人間春色，為他帶一杯他鐘愛的青梅酒。

我感受到他的手在我的肩膀上的溫度，若是時光擱淺在這一刻多好。

忽然我聽到身后一絲不尋常的聲音，我扭過頭去，見到一個蒙著面的黑衣人帶著一把利刃朝我們沖過來，已在數步之內。

“你小心！”我邊大聲叫，邊從阿穆的懷里掙脫出來，擋在黑衣人和阿穆之間。是在利刃進入到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我早已失落了曾經的功法，已不能使這利刃在我面前折斷，只能任由它的冰涼浸入維持我生命的骨血。

“雨兒！”阿穆一把抱住即將倒下的我，同時一腳踢開刺客，阿穆緊緊把我護在溫暖的懷抱里，然后大喊：“岑曾何在！”

而與此同時，那刺客掙扎著爬了起來，又朝阿穆和我揮劍砍過來，我此時已無力掙脫阿穆，不然我還可以再替阿穆擋一次這利刃的冰涼。然而阿穆的功夫著實令我吃驚，他抱著我靈巧的閃開了利刃，而后趁刺客不備，又在他的腰際給了重重一腳，同時這個刺客的后背被一支箭射中了。過了一會兒，不知在那里埋伏著的岑曾才帶著許多的人沖了過來。

“活捉刺客！”阿穆威嚴的對岑曾說。

那黑衣人掙扎著想起來，可是岑曾早已開弓，又射傷了他的腿。

阿穆安全了，我的身體也逐漸放松下來，想不到這次下凡受罰，竟是用這樣的方式結束的，血不受控制的從刀口汩汩流出，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我感覺阿穆抱著我，一路小跑，最后上了我們來時的馬車。

“雨兒，你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他只是很著急的這般乞求我，同時搖晃著我的手。

我努力的睜開眼睛，看著阿穆滿是汗珠的臉，也許他認為我也會像凡人一樣消失吧，我不能對他透露天機，只是為他擦了擦汗，對他說：“阿穆大人，你別擔心，我不會消失的，我會永遠陪著你看著你的。”

我不曉得他聽懂沒有，但是說這句話耗散了我最后清醒的力氣。血流的多了，只是覺得冷，聽著阿穆的哭泣，我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場冰冷的夢魘。

好痛，好冷，這種熟悉的感覺席卷著我

什么時候

這種熟悉的感覺呢？

雷劍之劫，

那是我一千五百歲時，必須要經歷的，師兄從前將我的年齡記在自己的竹簡上，好為我準備好歷劫時需要含服用于減輕痛楚的藥丸。這靈丹的配方是師父閉關前留下的，只有歷過雷劍之劫的人才能煉成，她囑托師兄為我和清芬準備好。

“硯雨明日歷劫，今天晚上，我們就如清芬提議的那般，去三清境的湖邊飲一杯可好？”

我?guī)е环N惴惴不安的心緒，拒絕了師兄。

然而師兄旋即擺出一種很失望的神色道：“這是清芬與我，我們的一片好心，況且三清境的仙氣和酒，也是對歷劫有好處的，硯雨，你怎么這般辜負我們的好心呢？”

師兄沒看出我的不安，然而師兄的這句“我們”倒是顯得我是個客人，不該拒絕他們的一番好意，于是便輕輕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清芬早已擺好了桌子，師兄走過去，坐在了她旁邊，她帶著一種莫名的微笑，端起酒杯，對我說祝我順利，我總覺得不安，可是確說不上為何，好在三清境的美酒，總是甘甜的。我端起杯欲滿飲，忽然聽見一聲驚雷。

我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然后我感覺一種巨大的力量將我攫住，被卷進翻騰的云海之前，我看見師兄疑惑的神情和清芬莫名的得意，是有人改了師兄的竹簡？還是師兄忙于清芬的花環(huán)還不曾為我煉這抵御劫數的靈丹？

我早已無力去想了，平日里五彩斑斕的云朵變成了漆黑的墨色，在狂風的作用下翻騰著，飛舞著，我就在烏云和烏云的漩渦之間，墜落，又上升，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亦不知自己將要被帶向哪里。我被狂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忽然我的手臂上一陣劇痛，我感受到鮮血從傷口流出來，我伸手要去捂著傷口，卻見不遠處，深紫色的雷電怒吼一般滾滾而來，像一把把奔跑的利刃，而我此時像一只在馬群前低矮的小獸，無力逃開，只能雙手抱著頭部，等著雷電的踐踏，然而雷劍卻絲毫不曾憐憫我的無助，他們無情的沖過來，劃開我的雙腿，我的軀干，我的手臂，我看見我掉落的碎發(fā)被卷進云的漩渦里，我真恨不得和碎發(fā)一起隨著漩渦墜落，可我不能墜落，另一種力量把我固定在漩渦之上，我只能任利劍般的雷穿過我的身體。疼，真的好疼，雙腿，軀干，手臂，都好疼，我甚至感覺到我的鮮血正在從全身流出來，帶走我的溫度，帶走我反抗的意志，忽而我聽見一聲清脆的玉器斷裂的聲音，是師兄給我戴上的手鐲，它陪伴了我千年的悠悠歲月，然而此刻我無力去撲救，也無心去撲救。我在巨大的轟鳴中抵御了很久，終究還是站不住了，我躺在烏云之上，卻依然不能墜落。雷電如馬群，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我卻失去了站立的尊嚴，只能卑微的蜷縮著，任雷電蹂躪踐踏。血在我的素衣上放肆的暈染著，暈染著，我的身體也逐漸越來越冷，我開始發(fā)抖，發(fā)抖，終于，耳邊的轟鳴聲消失了，我感覺我開始隨著烏云的漩渦，一起墜落，墜落……

墜落到哪里呢？師兄身邊吧，師兄肯定有辦法治我的傷，可是我看見師兄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卻怎么也沒有力氣去夠他。

然而我卻感受到一陣溫暖，使我的五臟六腑不至于被寒冰封住，這是誰的手？是師兄來找我了？不對，師兄在那么遠的地方。那他是誰？是誰呢？

居然是阿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阿穆，不對，阿穆怎么能救我渡劫呢？我費力睜大眼睛，真的是阿穆，阿穆的眼睛里閃爍著溫柔的光輝，他把我抱進懷里，我抬頭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我，真的是阿穆，真的啊，我忽然感覺到一陣安心，仿佛那滾滾雷劍不過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然而我還是覺得冷，便更加努力的鉆進他溫暖的懷抱里。

“阿穆，我冷，阿穆，我好冷啊。”我哭著同他這般說。

他將我緊緊的抱著，我感受著他的溫暖，他的氣息，除了阿穆，誰還能撿起這即將冰封的我，幫我渡過這滾滾雷劍呢？

“阿穆，阿穆。”我好冷，可是這樣喃喃的喊著他的名字，我竟然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