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關系的強度：強關系提供信任，弱關系提供信息

2008年，美國著名的快餐連鎖品牌店漢堡王（Burger King）推出一款新的漢堡包叫“Whopper”。為了推廣這款新的漢堡包，漢堡王公司想到了利用網絡上的社會化媒體Facebook。Facebook是全球最大的人際關系網絡，正是基于這一點，漢堡王公司別出心裁地想出了一個促銷方案：“友情誠可貴，漢堡價更高。”

這個方案是讓Facebook上的網友們認真地思考：哪些在我朋友列表上的人可以被刪除，每刪除10個朋友，你就可以得到一個免費的漢堡，而每個人只有一次參加機會。這項活動與Facebook的倡導背道而馳：不是添加好友，而是要求網友“無情地”刪除好友。結果活動推出后，在不到一周時間內超過23萬的“朋友”光榮地被刪除，也就是說大約有22000人參加了活動，并吃到了漢堡王免費提供的漢堡。這個活動利用了用戶對社會關系網絡和濫用“友情”概念的潛在不滿，吸引了眼球，這個活動的效果如此之好，甚至導致Facebook都向漢堡王表示了抗議。這個案例從一個側面讓我們看到網絡上的人際圈子并不十分“牢靠”，是弱關系的網絡，實際上也正是由于網絡的弱關系使網絡世界連成一體。

微博用戶之間的關系是“關注”與“被關注”的弱關系。微博用戶間不需要進行雙向的好友確認，只需要選擇“關注”，就可以讓微博用戶以單向入度或出度的關系相連接，但是這種關系是非常“弱”的，因為這種“關注”可以隨時單方面取消。在微博的碎片化傳播中，絕大多數的關注是開放、陌生的關注。正是微博用戶間簡化的開放性社交關系，可以讓微博用戶即時獲取被關注對象的信息，或通過評論、私信進行互動，這使六度分離理論在網絡上展示出全新的境界。也正是微博用戶之間“關注”與“被關注”的“弱關系”，使網絡連成一片，一個碎片化的信息可以產生網絡傳播洪流。

1973年5月，美國的《美國社會學雜志》（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發表了一篇署名為馬克·格蘭諾維特（Mark Granovetter）的論文，題目是《弱關系的強度》（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這篇論文被公認為最有影響力的社會學論文之一。在這篇文章里，格蘭諾維特提出了一個乍看十分荒謬的觀點：若論起找工作、獲取消息、開飯館，或是傳播潮流，我們較弱的社會關系比起自己所珍視的堅實的友誼能起到更重要的作用。生活經驗告訴我們，有時找熟人辦事不如找不熟悉的人辦事效率高。在隨機網絡中不存在朋友和圈子，因為我們和其他節點的連接完全是隨機的，相互之間的關系較冷漠和平均。但在格蘭諾維特的眼中，社會組織成一個個度相關的集體，是一個節點串，或稱為圈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點串，或者說每個人都是某個節點串的一部分，在節點串構成的圈子里的人相互都認識，這個圈子通過少數的向外連接與外部世界連為一體，不至于處于隔絕狀態。

格蘭諾維特在1974年寫的《找工作：關系人與職業生涯的研究》（Getting A Job）一書中，探討了人們通過哪些方式利用其非正式的社會關系獲得關于工作機會方面的信息。他感興趣的是在信息傳遞方面的關系類型，這些關系是“強”還是“弱”。強關系的重要性早已被理解。與一個人密切接觸的人擁有很多重疊的接觸者，他們相互認識并在很多場合下互動。因此，他們擁有的關于工作的信息也趨于一致，其中任何一個人獲得的信息也容易傳遍全體。反之，他們一般不會為網絡之外的人提供什么新信息。他們獲得的信息容易變得“陳舊”，是其他人已經獲得的信息。我們都與一個強關系構成的核心群聯系，并與群中的人頻繁交流，此外還存在聯系不頻繁的弱關系。格蘭諾維特有關“弱關系的力量”的假設是：弱關系促成了不同群之間的信息流動。正是通過不經常接觸的一些弱關系及處于不同工作環境的人，才可能提供新的不同的信息。在格蘭諾維特看來，在獲取有用的職業信息方面，短的弱關系鏈居于重要地位。強關系可能與我們有著同樣的傳播路徑，但弱關系卻是完全不同的傳播路徑，所以與弱關系的一丁點聯系，都可以讓我們感受到世界的新鮮和好奇。1983年，格蘭諾維特在一篇文章中強調：事實上，在社會網絡中，弱關系比強關系更為重要。網絡中圈子內的關系是強關系，而圈子與圈子之間的聯系是弱關系，但不是斷的，只要是有聯系的，就保證了傳播路徑的存在。在網絡傳播的弱關系中包含著大量的不確定性，同時也隱藏著大量的通向確定性強關系的路徑，弱關系中存在的隨機性和無意性使所有傳播的細節都有可能成為強關系的傳播線索。網絡傳播中的大量個案許多都是通過陌生關系的傳播產生的，發一個帖子，很可能就會被一個“陌生的”“無關緊要的”“不認識的”人轉帖，并傳播開來，形成傳播規模，產生出人意料的傳播效果。

2012年1月，Facebook在官方博客中發表署名為艾唐·巴克什（Eytan Bakshy）的研究報告“Facebook研究報告：重視社交網絡‘弱關系’”，稱通過量化分析和理論研究不難發現，社交網絡中的用戶分享的更多信息來自弱關系，并因此成為重要的新觀點傳播媒介。報告稱：“我們發現，盡管人們更有可能消費并分享經常互動的密友發布的信息（如討論前一天晚上聚會的照片），但絕大多數信息都來自他們并不經常接觸的人。這些遠距離聯系人更有可能分享新穎的信息，證明社交網絡可以成為一個分享新觀點、突出新產品并討論時事的強大媒介。”“人們分享Facebook強關系發布的內容的可能性高于弱關系。”“弱關系傳播了人們原本不太可能看到的信息。”“總體而言，人們最終從弱關系好友那里分享了更多的信息。”結論是：“人們更有可能分享來自強關系的信息，但由于基數更大，Facebook中的多數信息傳播仍然來自弱關系。上述數字表明，盡管強關系的個體影響力更大，但總體而言，多數的影響力仍然來自弱關系。”

中國傳媒大學沈浩教授在2012年中國網絡科學論壇上提出：強關系提供信任，弱關系提供信息。沈浩教授在主題為“發現數據應用之美：數據挖掘和社會網絡分析”的演講中指出：關系就是數據，人的關系結構是可以量化的，通過網絡結構、位置、角色及態度和行為進行雙向思考。在該論壇上，海銀資本創始合伙人王煜全提出，弱關系負責傳播不負責行為，強關系負責行為不負責傳播。對比微博和微信我們可以看到，微博的強關系很弱，弱關系很強；微信的強關系很強，弱關系很弱。在該論壇上，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羅家德教授提出：社會網絡的結構和行為是互為因果的，他認為社會網絡研究的愿景，是建立集體行動與個體行動的“橋”。羅教授特別提到美國和我國的社會網絡之間的區別，他認為美國社會是以社會小團體（Community）為主的，美國的社會網絡以不同的社團分類構建關系網。在我國，則有所謂“能人”現象，我國的小團體以個人為中心，或是以個人資源為中心，他特別提到了我國人類學家費孝通提出的“差序格局”。費孝通教授在1947年出版的《鄉土中國》一書中，對傳統我國社會中的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做出理論上的概括，提出了著名的“差序格局”概念。費教授認為差序就是“倫”，認為：“社會范圍是從‘己’推出去的，而推的過程中有著各種路線，最基本的是親屬：親子和同胞。”“在差序格局中，社會關系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去的，是私人聯系的增加，社會范圍是一根根私人聯系所構成的網絡。”“差序格局”這一概念十分契合我國社會人際關系的本質，“差序格局”這一概念的提出對我們認識和分析我國的傳統社會無疑具有開創性的意義。^[1]總之，格蘭諾維特的弱關系理論使網絡看起來既不平靜又不均勻，而是有點破碎。要想更好地理解網絡，有必要把隨機網絡理論與格蘭諾維特描述的朋友圈子的弱關系理論結合在一起，而這種結合花去了30年的時間，并且是由一位研究蛐蛐的學者開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