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沈律的電話的時候周肇深正在停車,聽到他的報告愣了一下,沒說什么掛斷了電話。
他朝小區(qū)走去,手心一把锃亮的黃銅鑰匙,通身光滑,像是被人撫摸過無數次。逼仄陰暗的樓道,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門前的樓梯旁多了個蜷縮著坐在一旁的身影。
手中的鑰匙被猛地握緊,對方聽到聲響抬起頭。周肇深見她淚痕猶在的臉龐,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也沒有打招呼,側身從她身邊經過。
鑰匙打開房門,屋內暖黃的燈光伴隨著他冷淡的聲音一起落下來:“進來?!?
鄭靈踏進去,這熟悉的一切仍然讓她動情,她猛地吸吸鼻子,像一個打擾的客人般提出請求:“對不起,我去趟洗手間?!?
關掉水龍頭,鄭靈輕輕按了按自己紅腫的眼睛,整理好心情打開門。
周肇深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位置,鄭靈呆了一下,意識到他在等她就開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看她的眼中盛滿了千言萬語,卻同樣什么話也沒說,抬手扣住鄭靈的后脖頸,吻了下來。這大概是不能寫的情節(jié)。帶來的涼風澆醒了鄭靈的神智,她按住周肇深作亂的手,急促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停下動作,埋首在鄭靈肩頭,粗重的呼吸間盡是未被滿足的QY。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開口:“為什么要過來?”為什么,不離婚了?
“我想來看看……”鄭靈想,她現在還沒有辦法以知道了真相的鄭靈來面對他。
“然后呢?”他的手握在她腰側,貪婪地享受著她帶來的柔軟。
鄭靈根本沒想過會在這里碰到周肇深,她能感受到他YW,坦白又熱烈??伤肫鸾裨缭谀赣H病房里那個居高臨下的背影,現在宣發(fā)出來的這份情感,大概都是恨吧?
她心酸又羞赧:“你先放開我,肇深?!?
周肇深頓了數秒,從她身上退下來,一言不發(fā)出了房間。
鄭靈在屋里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出去面對現實。周肇深已恢復往日冷靜,仿佛剛才的動情只是錯覺。
“我沒想到這里你還保留著?!编嶌`說完這句話,突然想起了什么,轉頭去看餐桌。
那里的布置仍和之前一樣,只是她曾經留下的那份離婚協議書,已經不見蹤影。
周肇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意識到什么后又將收了回來,盯著她的臉:“考慮清楚了嗎?我們的事?!鄙蚵烧f她不離婚了。
鄭靈點點頭。
“鄭靈,我想我沒有時間陪你玩結婚又離婚的把戲?!敝苷厣羁粗难?,“所以這是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機會?!?
鄭靈扯開嘴角,有些自嘲:“只要你不后悔?!彼钟惺裁促Y格反悔呢。
“OK。”他公事般的語氣像是在談一樁生意,“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性能優(yōu)越的越野車一路疾馳而去,周肇深往旁邊瞥了一眼,見鄭靈將頭靠近窗邊,夏日天空閃耀的群星發(fā)愣。
他出聲提醒:“你收拾一下東西,明天老夏來幫你搬家。”
“搬家?”鄭靈下意識反問出聲,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好?!?
寬敞明亮的房間里,覃書語坐在化妝鏡前,任由化妝師替她打理造型。
“今天的活動是下午五點開始,大概兩個小時左右?!?
聽到助理小成的提醒,覃書語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小成跟了她許久,自然是了解她與周肇深的那段感情,見她正瀏覽著前任結婚的那些報道,靈機一動,將手邊的雜志遞給覃書語:“書語姐你看看這個妝,今年好像很流行,我們待會試試吧?”
覃書語還沒接過,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關雪。
“怎么了小雪?”
“表姐,你是不是要參加明天晚上的商業(yè)宴會呀?”
“對??!”覃書語點點頭,“你怎么知道的?”
“噢,沒什么。我想要兩張門票可以嗎?”
“你要做什么?”關雪平日里并不是喜歡惹事的女生,給票可以,不過覃書語也有些好奇。
“就……我和一個朋友想去見識一下。幫我個忙吧,表姐?”那邊撒起嬌來。
“好?!眱蓮埰??怕是這小妮子和男朋友一起去,覃書語一口答應,“待會我讓小成送到你學校。”
掛了電話,覃書語讓助理去找兩張票送過去。旁邊一起參加活動的女星卻和化妝師正聊得火熱。
“這女人還挺好看的,你說是不?”
“好是好看,但以男方的條件,想要什么樣的沒有……聽說兩人已經在協商離婚了……”
“這么快?才幾天?”
“據說兩人好些年就結婚了,不公開還好好的,一公開反而走到離婚這步了!”化妝師語氣中帶著些遺憾。
“不公開——說明夫妻關系也并不好吧,走到這一步也不稀奇。”
“不對,我怎么聽說明天商宴周肇深的女伴就是她呀?”
“兩人就算要離了,表面功夫還是要有的吧?對吧,書語姐?”化妝師手下動著,嘴巴也不停,工作八卦兩不誤。見眾人將她拉入閑聊,覃書語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她猶豫一番后還是接了起來。
“新聞是真的嗎?他真的和那個賤人復合了?!”里面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
覃書語一下便聽出了覃書言的聲音,她嫌惡皺了皺眉,直接掛斷了電話。手機被甩在桌上,任它一直震動也不接。眾人見她心情不好,便也不讓她接話了。
生氣歸生氣,第二天,鄭靈還是先回到醫(yī)院。她拿出烘干機里的衣服,一邊疊好放進衣柜,一邊道:“昨天的血液檢驗報告我拿回來了,沒什么大問題,但你還得再住院兩周。”
腫瘤切除之后,她身上已經輕盈許多,這時只擔心鄭靈的事:“靈兒,你聽我一句勸。我會盡力彌補他,但你沒必要賠上你的一生!”
“媽!”鄭靈轉身,語重心長對她道,“既然你說要彌補他,那就不要拿治療的事去威脅他。督導會的人會來這邊調查情況,我不希望你——忘恩負義?!?
沈漪安璽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感覺兩人終是生了絲嫌隙,“鄭靈,媽的所有出發(fā)點都是為了你好。從前是,今后也是。你執(zhí)意想留在他身邊,可以。但是,你下決定之前,先問自己一句,這個人能不能給你幸福?!?
“媽!”鄭靈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甚至長過你陪我的日子,到底要怎么做,我心里清楚。”
她與鄭靈談判的資本已然歸零,沈漪安璽嘆了口氣:“那小葉那邊呢?你解釋得清楚嗎?”
聽她提起葉懿凌,鄭靈眼中閃過一絲歉意,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出了醫(yī)院,鄭靈回到之前住的那套公寓,其實她本來也沒多少東西,兩個行李箱便收拾干凈了。老夏幫她把行李放進后備箱,然后拉開車門:“夫人請。”
“……謝謝?!甭牭竭@個稱呼,鄭靈覺得十分別扭。
看出她的局促,老夏笑了一下,熟練踩下油門,過了一會道:“其實我早知道會是您?!?
鄭靈側頭,疑惑地望著他。
“蘭夏郡第7街區(qū)的那棟老房子,先生只管那里叫家。”老夏咧開嘴,帶著絲了然的笑意,“我猜那是你們住過的地方?!彼髦坨R,一雙眼卻洞若觀火。
那確實是他們曾經的家。
過了一會兒她道:“您跟肇深很久了嗎?”
老夏點點頭:“五六年了。”
鄭靈有點好奇:“在您眼里肇深是個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老夏皺眉思索片刻,“正常人唄!其實很多人,外表淡然不代表他的感情不深厚,您說呢?”
鄭靈沒有搭話,老夏接著道:“我見過周先生最頹廢的時候,抽煙、酗酒,差點死在房子里?!?
“您說的是什么時候?”
“就是五六年前吧,那時候還是我把他從房子里背出來送去醫(yī)院的?!?
鄭靈默然,想起那天她站在老房子門前,腦中卻不知怎得突然想象出那日的情景。那天他應該很高興,因為她記得在聿懷與政府簽約后電視采訪中他那天的神采,那樣耀眼。
或許是在晚上吧,她的肇深就站在門口,他應該很想和她分享這樣的喜訊,可是他又得到了什么?空無一人的房間與母親逝去的噩耗。到底是為什么,要讓人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生活到底要給他開多大的玩笑?
提起往事,老夏有些唏噓,“鄭小姐,希望您這一次不要再棄他而去了?!?
鄭靈赧然,唯有沉默以對。
當晚出席商宴的周肇深再次成為娛樂版塊的焦點,這是他第一次帶著妻子公開出席這種場合,不少人注意到兩人始終緊扣的手,離婚的謠言不攻自破。
終于進入到宴會的酒店,沒有那么多記者的圍觀,鄭靈輕輕長舒了口氣。她之前做秘書處的工作,不是沒出席過這種場合,但是成為其中主角又是另外一種滋味。
周肇深立即轉頭:“累了?”
鄭靈一直是非常動人的,更遑論,今日少見地化了精致的妝,盈盈對他一笑,溫柔搖搖頭。
周肇深心頭一熱,轉移了話題:“陪我去打幾個招呼?!?
U區(qū)商界人她認識得不多,不過大多數時候,鄭靈只需要聽著周肇深的介紹,適時地恭維幾句,雙方小酌幾口,便心照不宣地結束寒暄。
她一晚上沒吃什么東西,幾杯紅酒下肚,胃隱隱有些翻騰。她捏捏周肇深的手,稍稍抬頭在他耳邊開口:“我去趟衛(wèi)生間?!?
離開大廳,走廊上的燈光柔和許多,覃書語站在走廊一側,像是在等誰。她本就模特出身,一襲黑色長裙優(yōu)雅高貴,駕馭得極好。
沒有料到她會在這兒,鄭靈愣在原地。
“鄭小姐!”對方朱唇輕啟,果然是在等她。
“覃小姐?!编嶌`也接了一句。
“沒什么?!睂Ψ秸孤冻鲆唤z笑意,語氣說不清是諷刺還是悲哀,“觀摩了您今晚的表現,就想說一句,您挺有手段的,我認輸了?!?
她親口對覃書語說兩人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轉頭卻成為周肇深的妻子,覃書語自然覺得受到欺騙。
事態(tài)的變化太過迅速,鄭靈也無意解釋太多,徑自離去。
覃書語恨恨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余光處見到一個略感熟悉的身影,那不是之前鄭靈的男朋友嗎?她想了想,轉頭向宴會廳走去。
被她這一打岔,胃里難受的感覺倒沒有了?;厝サ臅r候,覃書語已經不在,鄭靈碰見一個服務員,要了杯溫水。她做夢也沒想到,葉懿凌會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叫住她。
快兩個月不見,他比原來清減了些,皮膚也曬黑了。結婚事件爆出來之后,兩人連電話也沒有通過。此時見面,更是無話可講了。
她停下腳步愣在原地,反倒是葉懿凌向前湊了過來,張開雙臂。鄭靈看穿他的意圖,小退幾步回避了這個擁抱。
葉懿凌也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個苦澀的微笑:“這么說,是真的了?”
這個時候,連‘對不起’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和他,什么時候的事?”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對方眼神死死懾住她,她不得已開口:“我和他的婚姻關系,從來沒有結束?!彼胪碎_,葉懿凌卻不再給機會,牢牢將她鎖在墻與他的懷抱之間。
剛剛壓下去的惡心又漸漸涌上心頭,鄭靈氣弱請求到:“葉懿凌,我不舒服,能不能——”
葉懿凌不理會她呼喚中的請求,越發(fā)湊近了些,開口越發(fā)憤怒:“那你和我之前算什么?婚內出軌?”
仿佛被那個詞語刺激到,鄭靈猛地眨了一下眼,下意識搖搖頭否認。
見鄭靈臉色越發(fā)蒼白,他放緩了語氣:“靈靈,他是不是用阿姨的事威脅你了?交給我好不好,我?guī)湍憬鉀Q?!彼类嶌`不會是婚內出軌的人,只可能周肇深在他們的關系上動了手腳,再用沈漪安璽的事逼迫鄭靈就范。
可是事情比葉懿凌所了解的要復雜多了,鄭靈難以解釋,最終只能無奈道:“葉懿凌,我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你也親口和我說過,你和他已經結束了!”
葉懿凌盯著她的眼睛,那雙曾經讓他無比著迷的漂亮眼睛此刻黯淡的有些楚楚可憐。他意識到這并非事情無法挽回,而是對方心意已決,一腔熱忱最終漸漸歸于冷卻,面上倒是展露出一個笑意:“我他媽真是瘋了!”才會放下所有驕傲,到這里來找她。
鄭靈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猛地推開他,彎腰干嘔起來。
他愣了一下,用手緊緊扣住她的肩,借力給她。另一只手在空中停留片刻,最終還是輕輕落在她的后背。
胃里本就沒什么東西,鄭靈嘔了幾下,心頭卻突然浮現出一絲可怖的可能。醫(yī)生說過她的受孕機率小,月經也時常不規(guī)律,以至于到現在,她才遲鈍地意識到這個可能。
葉懿凌瞧著她捂著小腹的手,也突然間明白了。她懷孕了,所以她選擇留在那人身邊。那到底是他們分手之后多久,她就迫不及待和周肇深就重歸于好了?他還像個傻子一樣等著她回心轉意!
這突然意識到的意外仿佛當頭一棒,敲得鄭靈不知所措,葉懿凌也不出聲,局面陷入詭異的尷尬。來人的足音打破沉寂,兩人同時望去,周肇深走過來,面無表情,卻將手上的濕巾遞給她。
周肇深沒有看她,徑直對葉懿凌說到:“葉先生太熱心了,只是鄭靈是我妻子,這種場合,被記者看到誤會就不好了。”
于葉懿凌而言,不過是勝利者的示威宣言。他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周肇深扶住她:“還好嗎?”見鄭靈點頭,他轉而扣住她的手。鄭靈以為是回去宴會,誰知他拉著她,一言不發(fā)朝門外走去。
她有些不安:“我們要去哪兒?”
周肇深啟動車子,看也不看她:“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