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汽車在紅綠燈前慢慢停了下來，等候的間隙，覃思佩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向旁邊的老人說：“爸您多出來走走也好，別總在家里侍弄花草的。”

覃思佩這些日子都住在覃家，出門的時候正巧碰到父親也要外出，一問才發現兩人竟要去同一家酒店，父女倆便一同坐覃書語的車來了。

“人老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去應酬！”老人搖搖頭，不以為然。

見紅燈跳過，覃書語踩下離合，打趣道：“那不知道今天是哪位大人物請得動爺爺了？”

“小周是怎么當你男朋友的？”老人轉口反問到，“他沒和你說嗎？”

聽他突然提到周肇深，覃書語心頭一跳：“肇深最近太忙了，今天是他請的爺爺？”

老人點點頭：“你與我同去！”

他今天確實是看在周肇深的面子上才去的。請客的人身份有些特殊，是經仿生醫療技術康復的蘭夏郡前郡長，特意請周肇深等人的答謝宴。

“我待會兒還有事呢爺爺。”覃書語有些不自在，岔開話題，“小姨在這里還有認識的朋友嗎？”覃思佩自小在I區發展，U區都很少待，覃書語難免好奇。

“是我的兩個學生，剛好在這邊旅游。”

鄭靈他們正在酒店門口等候覃思佩，她抬眼看了眼天色，烏云積聚，已是霧蒙蒙一片。

葉懿凌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涼，心疼道：“你穿的太少了，先進去，我在這里等著就好了。”

“沒關系。”鄭靈朝那邊努努嘴，“你認識那個男人不？”離他們不遠的一對中年夫婦也似乎在等人，鄭靈看了幾眼，那男人的面貌實在有些熟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葉懿凌順著她的視線一看，那面孔他并不熟悉，搖搖頭。

兩輛黑色高級轎車馳入酒店，安穩停在門口，鄭靈望了望，還沒看清楚。那對夫婦已經面露喜色，熱情迎了上去。

車上下來一群人，為首的那人身著長款風衣，襯得身形挺拔高大，展露的淺笑映襯出深邃的眉眼。

看清來人，鄭靈呼吸一窒。

“周先生，您能大駕光臨實在是太感謝了。”

這次的答謝宴，周肇深帶了沈律和幾個研究所的核心人員，一群人一一握過手，周肇深嘴角帶上一貫的笑意：“靳郡靳夫人你們太客氣了，得您邀約，聿懷榮幸之至。”

靳郡？鄭靈聽到這聲寒暄終于想起來了，這男人是蘭夏郡的前郡長，以前時常出現在U區政治新聞里面，難怪鄭靈覺得眼熟。

“哪里哪里。我這條命，都是你們聿懷給的，實在是感激不盡。”靳群道。

“是呀，太感謝周先生了。”站在旁邊的靳夫人一臉感激，見眾人都下了車，問到：“覃老沒來嗎？”

周肇深本來派了老夏去接他，結果覃老說書語正要到酒店來，自己搭孫女的便車過來，不讓他多跑一趟。

沈律抬手看了眼時間：“覃老馬上就到了。”

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鄭靈這邊，認出來人后，明顯愣了一下。那頭的兩人看起來親密無間，鄭靈鞋帶開了，葉懿凌還親自蹲下給鄭靈系好。

他抬眼看向周肇深一眼，見他似乎是剛剛收回落在兩人處的視線，自在地與靳氏夫婦寒暄。

兩方等的人很快就到了。

覃書語踩下剎車，車剛停穩，酒店的侍者已經小跑過來拉開車門。舊情人相見，想到那晚，覃書語心頭一陣酸澀，看了眼站在車外的周肇深，深吸一口氣還是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見老人到了，眾人又是一番寒暄，外面風大，倒也沒說太久，眾人便簇擁著老人向電梯口走去。覃書語跟在爺爺身邊，看著小姨和一對年輕的情侶也在電梯旁等著，應該就是她說的兩個學生了。

那邊似乎在討論U區旅游的事情。

不過覃書語他們這邊是專用電梯，兩方相隔好幾步路，便沒有再打招呼了。

老人看覃書語和周肇深隔閡的模樣還以為吵架了，計上心來：“你們小情侶見了面也不說話，小周，不向大家介紹一下你的女朋友嗎？”

他突然這樣說，覃書語心都停了一拍，抬眼去看周肇深。

“覃小姐原來是周先生的女朋友呀？”先接話的反而是靳夫人，她一張圓臉笑瞇瞇的，“果然是郎才女貌。”

對方愣了兩秒都沒有回答老人的話，覃書語心頭一沉，還好沈律及時打了圓場：“覃老咱們還是先進電梯吧？想必大家肚子都餓了，飯桌上聊起來吃得更香！”

這邊一行人落座，倒也沒有真揪著周肇深與覃書語的事不放，靳群親自給周肇深和覃老爺子敬了杯酒，足以表示其感謝之情。

周肇深一口飲盡，坐下的時候湊到覃書語身邊輕聲道：“我待會親自和老爺子說。”覃書語知道，他說的是兩人分手的事。

“不用，我會說清楚的。”她應該知道，周肇深做事永遠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覃書語看著眼前的美味佳肴卻胃口盡無，“現在你總要給我點面子吧?”

“覃老，您退休以后不繼續搞研究，可真是大家的損失啊！”覃老爺子退休之后便很少出來應酬了，這次能夠請動他，靳群自然非常開心。

“是啊，覃老。”周肇深接著他的恭維繼續道，“要不您還是回來吧？聿懷還是需要您的指導。”

老爺子擺擺手：“青出于藍呀！還需要我做什么！”話雖如此，語氣中卻暗藏著得意。他一輩子研究仿生醫療技術，卻始終在關鍵問題上無法突破。也是有幸，當時還是學生的周肇深找到他，請求他帶他研究。

他脾氣不好，聽助理報上周肇深的名號，正眼都沒給便不耐煩拒絕了。他自己帶了多年的團隊在項目上始終沒能取得成功，突然冒出來一個能源開發專業的毛頭小子能懂什么？

晚上他從辦公室出來，昏暗的走廊上周肇深一直靠墻等著，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他還記得，這個身形高大的學生的眼里沒有沮喪高興欣慰或者任何一種情緒，反而有種難以抗拒的沉默。

“周肇深？”那時的周肇深不善言辭，還是他先開的口。看了下表，已經12點了，這學生應該等了七八個小時。

見對方點頭，他有些輕蔑地笑了：“在這等著我就會收你嗎？”

“在這等著能見到您。”周肇深不卑不亢。

“見我？”他呵呵一笑，“哪怕你就是在這一個月、每天12小時的等著，我也不會收一個非專業的門外漢。”其實他聽過周肇深的名字，學校每年最高等級的獎學金就是他拿的，他還親自為他頒過獎。這孩子在能源開發專業學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要去研究自己這個東西？

聽他這樣說，周肇深非但沒生氣，反而轉口談起了他早年發表在國際期刊上那篇文章中實驗操作中的思維漏洞，思路清晰，引用術語專業正確，讓他十分詫異。

“你修過這個課程？”

對方搖搖頭。

他不知道的是，周肇深只有在晚上才有空去研讀這些材料，等到靠自己終于進行不下去的時候，才來找了他。而這時候的周肇深，其專業能力已經比他帶的那些學生優秀太多了。

這才是他成為周肇深導師的原因。他的眼光沒有錯，周肇深確實比大多數人更優秀，還更努力，自然成為了他最愛的學生。后來的成功，在他看來，不過是理所應當，水到渠成的事。作為周肇深唯一的導師，他也與有榮焉。

周肇深甚少談到自己的從前，這回覃老在場，興致盎然說起第一次決定收周肇深為徒的事，大家頗有興趣聽著自家老板的往事，酒酣耳熱間，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入包廂。

周肇深看清來人瞇了瞇眼，他看到葉懿凌的目光在包間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身上，聲音冷冽：“她不在這兒？”

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系只有那一個人。

眾人尚在面面相覷，覃書語看向身邊的人，他的臉不復方才的笑意，站起身來語氣森然：“什么意思？”

葉懿凌端詳了他須臾，似乎是在考慮他的話是否可信。半個小時前他們在另外的包間吃飯，半途有個侍者說有個人找鄭靈，鄭靈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他也是關心則亂，慌不擇路才找到周肇深這里來。

“小姨，你怎么也過來了？發生什么事了？”覃書語見覃思佩也在男生旁邊，十分好奇。

“小葉的女朋友出去了就不見了，我們很擔心。”

“抱歉諸位，我先出去一趟。”周肇深扔下這句話，順手撥通手機里的某個號碼，大步走出包間。

別人的女朋友，和周肇深又有什么關系？覃書語心頭疑竇更重，卻見沈律也已經跟著周肇深匆匆離席，她心頭微動，不知為何，也跟了出來。

手機里毫不例外傳出無法接通的提示音，周肇深轉頭問道：“她走的時候帶手機嗎？”

葉懿凌點點頭，方才下去的時候鄭靈本來沒帶，還是葉懿凌提醒了一句才帶上的，手機還有大半的電，不可能無緣無故關機，這也是他擔心的地方。

一行人來到監控室，沈律已經提早吩咐經理將監控調了出來。覃書語看著周肇深專心致志的樣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從來沒有見過，周肇深在工作以外那么認真的表情。

到底是誰呢？她很想問問，卻也知道現下不是合適的時機。

眾人聚精會神看著，鏡頭里的鄭靈獨自坐電梯下了樓，然后等了一會兒一無所獲，看樣子并沒有見到那個找她的人，準備返回房間，走進最里面的那部電梯后，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把電梯里的攝像頭畫面調出來！”葉懿凌指了指那部電梯。

“欸？”正在操作的工作人員一臉疑惑，向旁邊的同伴確認到，“這部電梯今早才檢修了是嗎？”

檢查了檢修日志，那人點點頭。奇怪的是他們現在檢查到這部電梯里的攝像頭一片漆黑，運行系統的電源已經被切斷，停留在了30層。

“有辦法看到電梯內部的情況嗎？”葉懿凌有些急，看樣子，鄭靈很有可能是進入電梯之后被突然故障的電梯困住了，手機也會打不通。

他看了眼時間，距離鄭靈被困已經快整整半個小時了。工作人員還說，如果是通過系統排除故障重啟電梯至少要兩個小時以上，絕不可能讓鄭靈在里面等待兩個小時。

周肇深雖然沒說一句話，但沈律注意到他死死盯著那塊黑了的屏幕，上前勸解道：“先生別擔心，消防隊馬上就到。”

周肇深沒接話，拿出手機撥通另一個電話：“你過來查一下。”說完便快速掛斷。

技術人員已經開始排查故障，消防隊到達現場，葉懿凌跟著去了現場。電梯的密封性太好，外面的說話根本不能傳入里面。葉懿凌怕消防隊一開始作業，外面突如其來的震動會把鄭靈嚇壞。他讓消防隊稍等片刻，問周肇深這邊能不能試圖和鄭靈聯系上。

“緊急電話能接通嗎？”據周肇深所知，緊急電話走的是單獨的線路，和電梯不是一個系統。

“抱歉周先生，我們正在努力。”

“鄭小姐進去之前電梯還是好的，出了故障她應該會第一時間撥打救助電話，你們在這里沒有接到嗎？”沈律補充道，“她進去都半個小時了，你們也沒發現嗎？”

兩個視頻監控員面面相覷，有些尷尬。

“那你們坐在這兒干嘛？”周肇深冷冷問到。

酒店經理也一直跟著周肇深，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動怒，趕緊上前勸解：“周先生，我們酒店的安全系統不久之前才更新過。鄭小姐一定會沒事的，那邊通知我說，電梯的信號問題馬上可以解決了，很快就能和鄭小姐聯系上。”

周肇深的左手一直撥打著那個號碼，覃書語瞥了一眼，備注只有一個‘靈’字。鄭小姐……鄭靈，她腦袋突然一轟，腦中細碎的巧合編成線索。原來鏡頭里的這個女人就是鄭靈，周肇深的前妻，那晚讓她如夢初醒的名字。

‘滴’的一聲，打了無數遍的電話終于被接通。

“鄭靈？”周肇深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出房間。

果然是那個名字，一時間，覃書語竟不知是好笑還是難過。他們已經離婚這么多年，甚至鄭靈已經有了別的男朋友，他還是放心不下嗎？

“鄭靈你聽我說，這邊消防隊已經準備好了，可能會有一點震動，但是你別怕，電梯不會落下去的，打開之后就可以出來了。你先呆在角落里好不好？”

那頭是長久的沉默，輕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周肇深心頭一沉：“靈靈？”

他看了眼手機屏幕，仍舊通著話，可是過了好久，鄭靈略微沙啞的聲音才從聽筒里傳來，輕微地幾乎聽不到：“我害怕。”

一個人鎖在電梯中，下面是30層的懸空，四周一片黑暗，周肇深知道鄭靈做不到那么勇敢。他說的很慢：“你聽我說，所有的電梯都配有限速器，一旦電梯超速就會強制停止，這是純機械的。所以，就算是電梯的系統崩潰，也無法導致電梯下墜，你在里面很安全，靈靈。”

“真的嗎？”

“嗯。”周肇深向沈律打了個眼色，示意他通知那邊開始，“他們的速度很快的，十幾分鐘就可以出來，我在外面等你。”

電話那頭似乎鎮靜下來，周肇深轉口談到另一件事：“阿姨的那個病，我查看了聿懷近兩年的記錄，有幾個相似病情的，術后都恢復的很好，也沒有再復發，你放心就好，有我呢。”

鄭靈抱膝蹲在墻角，她知道周肇深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聽筒里傳來的聲音似乎有能讓她平穩心境的魔力，她已完全冷靜下來，意識到他的語氣太過親妮，她出口謝過母親的事，提前掛了電話。

果然如他所說，她沒等太久，電梯被強制打開，鄭靈剛走出電梯，就被溫暖的懷抱覆蓋。

葉懿凌抱著她有些慶幸：“沒事了靈靈。”

劫后余生，鄭靈萬分疲憊，懷抱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撐。

站在人群后面的覃書語復雜地看著那個女人，心頭像浸了醋，鼻頭開始發酸。她注意到周肇深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見鄭靈安然無恙后，調轉腳步先行離去。

靠在墻壁上覃書語無力地想，以前她在愛情中盲了雙目，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他的心。

那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光，真的就是一場笑話嗎？

沒有再回宴會，走出酒店，覃書語漫無目的徘徊一會兒，她看到矗立在市中心的聿懷大樓，上面的玻璃在陽光照射下有些刺眼。她想起五年前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周肇深，那個時候他因為仿生移植實驗的大獲成功而全球矚目，世人對這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年輕男人充滿了好奇。

而他盡管面對鏡頭清冷十足，眼底卻亮的發光，覃書語心頭仿佛被輕輕吹了口氣。那晚聿懷的慶功宴，她央著爺爺把她帶去，卻只敢和他簡單的打個招呼。等她做好心理建設打算進一步接觸的時候，才發現對方已經提前離開了宴會。

后來，覃書語開始留意那個人的消息，他卻在公眾視線中消失了整整四個月。現在想來，大概便是他和鄭靈分手的時候。再次出現時，他整個人清減許多，像是大病一場。盡管鏡頭中的面容仍有笑意，隔著屏幕覃書語卻再也感覺不到當初的溫度。

發生了什么事呢？她越來越好奇，越來越關注那個人，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其中……之后的事情簡直順理成章，她接受了周肇深的追求，哪怕與姐妹翻臉也在所不惜。

不過真是可笑啊，這場感情里，她又比覃書言好得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