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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雪歸人(三)

  • 西都舊事
  • 王小
  • 5088字
  • 2021-04-14 17:48:28

劉易財一看,大喜過望,趕緊下了馬車,胖臉上頓時都是笑:“老三,是我!”

有人快速下馬,跟著劉老三也過來了:是一個鷹鼻深目,精明的中年男子。見了劉易財,倒也客氣得很,馬上雙手一拱:“在下是金城嚴家的管家嚴復。薛小公子在哪輛車上?”

“小的是劉易財,薛小公子在后面的車上。”劉易財點頭哈腰,笑開了花。

“小的怕壞事,只得將小公子安排在乘客坐的車上。”

“劉老爺,感激不盡。”嚴管家看樣子非常滿意他的回答,笑容滿面,“我家大老爺特意吩咐了,以后劉老爺有事只需說一聲。”

“不敢,不敢。”劉易財大喜。嚴家的大老爺嚴誦可是蘭州第一富商,勢力赫赫,據說就是在高原那里,也是有名得很。

劉易財心中得意的很:有了這句話,等于靠近了財神爺了。

他對著劉老三,連連招手,親熱的喊:“三哥,快過來喝口酒暖暖身子。”

劉老三沖他擺擺手,帶著人往前走去。

劉易財猛地醒悟過來,暗罵自己一聲“糊涂”,趕緊也三步并做兩步的趕過去,矮小肥胖的身子一下擠開了馬車前的劉老三,殷勤的一掀車簾。

在馬車最暗處,一直閉著眼的薛小公子并沒有任何的動作,躺在那里,似乎是睡著了。

車子是特制的,很寬大,為了多坐幾個人,最里的光線很暗。嚴管家一雙精光四射的眼仔細的看了一下薛小公子的側影,隨后瞇起了一雙眼睛,不見了動靜。

劉易財見嚴管家盯了薛小公子良久,不見一點動作表示,也不見其嘴里出來任何聲響。

劉易財心中一沉,暗罵了一聲:壞了,多半是假貨了。

馬車里的那人卻動了一下,側了一下身子,既不翻身,也不作聲,只是漠然的動了一下手指,示意嚴復上車伺候。

這派頭真大。

劉易財不悅了:就算他是太師太傅府的小公子,現在落難了,也得對嚴家管家客氣點吧?

嚴復見狀,也微皺了一下眉頭,想了想,將自己的裘皮帶帽的灰鶴色大氅解下給旁邊人,自己一撩身上的勁裝袍子,上了馬車。

嚴復在車中終于看清楚了來人,雙腿一彎跪下俯身:“金城嚴復叩見小公子。”

劉易財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回頭對著身后踮起腳尖來的劉老三,臉上就堆滿了笑。

“三哥快去前面馬車上歇歇,喝口暖的,到時三哥跟我回去就是了。”

劉老三憨厚的笑笑,感激的說:“謝謝劉老爺!”

劉易財裝模作樣的瞪了劉老三一眼:“還這見外的稱呼?三哥,易財要生氣了!”

這劉老三就是老實,還不知自己攤上了多幸運的事。

車里,嚴復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將薛小公子的大氅拉緊了包住,半跪著讓薛小公子附上背,慢慢背出了他。車下,幾個彪悍的護衛緊盯著車內,見狀,忙圍上幫忙,被嚴復一聲呵斥,馬上立在一邊。

“快去牽馬!”

嚴復自己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讓薛小公子著地。

薛小公子病得厲害,剛下車,站到雪地上,便全身緊縮成一團,打了一個冷戰,雪風似乎嗆住了他,立時發出重重的咳嗽聲。

嚴復好像想拍他的后背,又馬上縮手回來,只快手快腳的拿過自己的,圍住薛小公子:“小公子身上的斗篷不禁寒,換一件吧。”

薛小公子背著馬車慢慢動手解開自己的斗篷,一雙修長的手青筋四繃,仿佛只剩下了骨頭。

劉易財見狀,也想上前幫忙,被嚴復寒厲的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只見嚴復快速將灰毛大氅圍上,親自伺候人換了衣,又做了一個手勢,后面一隊人馬見狀快速上來。有人牽過馬,有人解下大氅,鋪在馬上。

一行人皆默不作聲。嚴復單腿無聲跪在雪地上,薛小公子也不看人,一踩嚴復的膝蓋,便上了馬。

劉易財大吃一驚。他何曾見過這種派頭?一時間,連馬車上的伸長了頸,仿若被宰的鴨子似的,望著的薛小公子的背影的眾人,都鴉雀無聲。

這隊人馬對這薛小公子都畢恭畢敬之極,那嚴復站起身來,在薛小公子的馬前躬身低聲詢問了一句,那薛小公子連句話也懶得說,只略搖了一下手。嚴福馬上閉嘴,不敢多問一個字,但也上了馬,親自護在了薛小公子的身邊。

劉易財知道這薛小公子拒絕了共騎。他暗中咂舌:薛家畢竟是太子太傅之家,余威仍在,這薛小公子的嫡子派頭可不是一般大。

劉易財站的近,終于看清這一直包得嚴嚴實實的薛小公子一眼:這薛小公子在馬上坐著,后背都坐不直了,一直弓起來咳嗽,眼睛似乎未睜開,長長的睫毛下垂,——瘦骨嶙峋的臉上,兩邊側頰居然鞭痕青腫,重重交叉,腫脹猙獰如魔鬼。

怪不得囑咐,不要讓人看到他的面目。

他也嚇得再也不敢看第二眼,身子直發抖:這是故意毀掉薛小公子的容顏!嚴家放過那膽大包天的庶子才怪!

“賞。”被團團圍在中間的薛小公子在馬上只說了一個字。

劉易財聽到這一個字,如同天籟。

嚴復一揮手,讓人送來一錢袋子。

他本來想拒絕,好讓這薛小公子記著恩情,將來好放長線釣大魚,但一眼之下,只見錢袋鼓鼓囊囊,知道數目不少,心頭猛跳,在雪地上給薛小公子叩了頭,就接了過去。

薛小公子用手一招,伏下身對來到身邊的劉老三說了兩句,劉老三憨厚的臉上頓時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連連搖手,聲稱“不敢”:“公子折殺老漢和珠兒了。”

薛小公子指指身邊的一人:“送他回家。照我的話去做。”

那人立時躬身:“遵命。”

劉老三馬上被拉上馬頭帶走。

劉易財羨慕的望著他的去向:劉老三這輩子不用愁了。

薛小公子也一縱馬韁,馬兒在雪野中輕靈騰空,如飛奔去。他身邊的人緊緊圍跟著他,一會兒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雪地上只剩下一個躬身目送,暗暗稱奇的劉易財。

等人去遠了,劉易財打開袋子一看,頓時目瞪口呆,合不攏嘴:原來是滿滿一袋閃亮亮的珍珠。

劉易財識貨,知道這是大魏南部詔國的珍珠,一粒就是價值不菲。

這是大發了!劉易財的嘴巴霎時合不上了,等他醒悟過來,一把合上錢袋,塞進懷里,摸了兩下位置,定了定心,才走回馬車。

坐在最外面的書生見狀,靠在車壁上,對著對面坐著的抱刀的壯漢長嘆:“咱們都有眼無珠了。”

“原來是嚴家的人。”抱刀的壯漢又抽出他黑溜溜的佩刀,用一塊潔白的絲綢擦著。此刀仿佛像是此人的命,就是不擦,也會抱在懷里上下摩挲上幾回,親昵的如同面對多日不見的情人。此時更是上下運動如飛,讓人直擔心會不會一個不慎,割到了手。

大家都“轟”的一聲,恍然大悟。

在西部,金城嚴家誰不知道?不僅僅是因為嚴家富可敵國,嚴家的勢力讓黑白兩道都刮目相看。據說以前嚴家在大漠被劫了幾輛馬車,后來安西軍出動,將那一帶的劫匪一網打盡,嚴家大老爺嚴誦是安西軍第二號人物胡副將的把兄弟的消息不脛而走,從此無人敢窺視一下嚴家車隊。

這里的很多人都是經商的,這下個個爭先恐后的后悔,當初怎么不拍一下這小公子的馬屁:多難得的機會!

“想親近也沒門,那人傲著呢。他躺在那里,包得嚴嚴實實,一動也不動,可我在車門口都能感覺得到他發出的冷氣。”帶佩刀的壯漢嘲笑道,吹著手中的潔白的絲綢。

“不是殺氣就好。”書生也開玩笑,此人雖是儒生打扮,性子卻是豪爽,兩天下來,跟誰都已有說有笑了。

“殺氣?我看他也就剩一口氣了,他這幾日吃喝都極少,昨晚的食物被劉老板原盤送出,此人氣息已亂,離黃泉路已近了。”中年商人壓低了聲音,臉上都是神秘色彩,只差“噓”上一下了。

帶佩刀的壯漢吹了一下口哨,繼續擦他的佩刀。

“兄臺厲害。”書生佩服得很,“兄臺與我們這些人不同,眼光犀利,連氣息都能辨析,可見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練過幾招,就幾招,天天在道上跑,不懂點怎么防身。”中年商人連連客氣,指著車門口的壯漢說,“高手在那里,可不能弄混了。”

“那人一看就是個有來歷有故事的,出門在外,誰會惹事上身?巴不得離他遠些。”老商人長嘆,“不瞞各位,老朽也看出來了,就是不說。”

“我也看出來了。”“瘦小個子”平時靦腆如小娘子,此時也忍不住插嘴了。

“恐怕是個被人追殺的,最終被嚴家接去了。”中年商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大伙兒不由自主湊近,“聽說嚴家也做此檔生意。”

“是個大家公子,絕對。”外國商人居住在上京,聽聞也多,“這氣勢,像是豪門權貴之家出身。”

只有壯漢坐在那里,還在一心一意的重新擦刀。

“就這刀,黑不溜秋的,能不能殺人?”書生笑著調侃壯漢。

壯漢急了,仿佛情人遭到別人的嘲笑一般,立時瞪起圓眼:“要不你試試?”

書生愣住了。大家趕緊打圓場,贊美了壯漢和他的刀幾句,總算讓壯漢的眼稍微不圓了些。

但氣還是粗的,連聲音都是惡狠狠的:“別惹老子,老子的刀更不好惹。”

老商人看似漫不經心,卻一語點醒眾人:“此人瘦得只剩下架子,臨近死亡,還親自縱馬如飛,可見骨子里是個極硬氣的。”

“此人的出身肯定不凡,恐怕追殺他的人也是有來歷的。”

“阿彌陀佛!”外國商人連連數著手上的念珠。

“你也信佛教?”老商人一副奇怪的樣子,眼睛中多了眼白,“巫教在吐羅火也很是盛行。”

“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外國商人對故鄉還是關注的,對老商人的大驚小怪,現出一臉不爽的樣子,“我警告你,你少來這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我跟你一樣,吃肉——不吃人肉。”

“誰知道?”老商人的嘴巴很毒,“說不準是吃人肉不吐骨頭的。”

外國商人大怒:“去你娘的,蠻達子!”

這話在上京就是極難聽的鄙視人的罵人話。老商人一下子變了臉色。

車上人見兩人扛上了,趕緊將兩人隔開。

壯漢馬上忘了自己的那一曲,特意贊美老商人道:“老哥才是眼光如炬。可惜那人這兩天,特意避著我等,最早上最后下,連個臉都沒露給大家看一下,要不我也想結交一下。”

“嚴家就是嚴家,如此顯擺,一副沒將任何對手放在眼里的情狀。”中年商人一副落寞的樣子,“人生安得此氣勢!”

“兄臺何必如此失意。”外國商人也歇氣了,一拍他的肩,“只不過是井中之蛙而已。要是放到上京,哪有商戶說話的份。金城這地方,只有一個正二品的李刺史,平日放縱人慣了,讓這些人都以為自己了不起了。”

“上京重文武,輕商人。西部這些年來如此興旺,商業功不可沒,加上民風開放,兩任安西王都開明,自然地方上這些大商戶都有了一定勢力了。”書生也是有些不滿,“讀書人十年寒窗進舉,最終還不如他們有幾個錢,到處結交權貴,生活煞般得意,安西府真是令人失望。”

馬車外,劉易財聽見了車里的說論,趕緊敲著車壁:“諸位,嚴家的事是不好亂說的,到時惹禍上身,別說老朽沒提醒過。”

此話帶著威脅。眾人都心中有數:被這老奸巨猾的劉易財利用一回了。

書生可不是好欺負的,笑著回劉易財:“劉掌柜,你忽悠了大伙兒為那小公子作掩護,大賺了一筆,要不出點血,慰勞一下大伙兒?”

“劉老爺攀上了金城嚴家,就等于攀到了一座金山,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不用愁了。”有人馬上接話。

劉易財見車內人沒有過度指責,嘴都笑歪了,連連說:“哪里,哪里。劉某運氣好,送了嚴家親戚一程而已。”

只一天多時間啊,這薛小公子分明是財神爺送來的!

這同村的劉老三,不顯山不露水的,結了一門好親戚,居然能跟上京的太傅太師府的老仆攀上了關系,帶著這逃出來的薛小公子到了劉家莊。

人不可貌相啊,劉易財心中不無感慨:老三在劉家莊不大吭聲,也就一老實人,可偏生這等美事落到了他頭上,薛小公子看樣子對老三相當感激,這下老三有大靠山了。

人的運氣什么時候來,可見真的難有定數。

就是他自己,也沾了光,不但下輩子也不用愁了,連兒子和孫子都可享清福了。

十輛馬車趕在天黑前,到了客棧,劉易財提了一天多的心放下了,別提有多愉悅了,本只有一線的眼睛笑得徹底看不到細小的眼珠子了。

書生見狀,知道這嚴家打賞的定是出乎劉易財的預料,便也去跟劉易財搭訕了兩句。

劉易財見面前這書生頭巾長袍,風度翩翩,人長得儒雅斯文,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卻是透著幾分俠氣,劉易財看得人多,知道眼前人跟車上那些人不同,心中起了相交的念頭。

劉易財一向吝嗇,今日卻踮起腳拍著書生的肩頭,大方無比:“出門皆兄弟,喝一杯怎夠,今日放開肚皮吃喝,都算在老朽的賬上。”

眾人見說,一片歡騰,拋了怨氣,齊夸“劉老爺豪氣”!

眾人也都是明白人:深知那小公子肯定有來歷,但也知這事不好深入打聽,于是不多說此事。

此事玄著呢,水很深。大家相視幾眼,連問也都不問一下。

大家都是精明人,劉易財心中更是高興,與眾人說說笑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進去,主動免了這趟費用的一半,還讓掌柜撿好酒菜上了,感謝了一番。

杯來盞去,劉易財心中爽快,竟向書生打聽金城的秦樓里的第一紅妓蘇蘇。

“聽說此妓在西都,一夜千金,是否都是真的?”

書生眼珠子一轉,心中暗罵:肥豬,找死來了。

這蘇蘇,豈是劉易財能碰得的。

但即使是蘇蘇也來到金城打聽了,竟得不到一點音訊。只是如此,讓一眾兄弟實在心酸,也無地自容。

可惜就是他,也是眼拙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人離去。

起先也覺得那人怪異,心中也猜到恐怕是被人追殺,卻一直不愿多管閑事,免得再出事端,自然沒將眼前這側面臥躺,全身包裹嚴實,病殃殃的,瘦骨嶙峋的“小公子”與心中那神祗一般的人聯系起來。

可見這世上,最高明的隱藏法并不是讓人覺得你就是一平常人。最重要的是摸準了人的心思隨機行事,像這樣,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有來頭擺架子的,反而被他忽略了。

書生這么想著,心里卻是酸楚之極:他做夢也沒想到那人會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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