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停靠鳳棲站，是原本軌跡中沒有的一幕。
原本的軌跡中，自從金志民上車后，這趟公交車就沒再能停靠任何一站。
現在因為秦朗的介入，成功將金志民暗暗鉗制在最靠前門的座位里，使他無法走出持刀挾持司機。
隨著車內播放停站的信息和司機一聲大喊，車子剎停在鳳棲路站臺。
前后車門同時“咣”地打開。
看著空無一人等候的站臺，秦朗心中總算松了口氣。
如果因為他的干涉，導致再多幾個乘客上車……那他的罪過就大了。
可是，這一站沒有新乘客上車，那接下來的其它站呢？
秦朗憂心忡忡地轉頭看向車內，竟然也無一人下車！
他連忙轉頭對車尾的許文玉喊：“媽！你快下車呀！”
隨即，他又對著車上的乘客焦急地問：“這站沒人下車嗎？快下呀！”
許文玉卻是坐著沒動。
從小處說，鳳棲路離玫瑰園還有好幾站路呢。
她現在下車拎著大包小包的，哪怕是再倒輛車，也是很麻煩。
往大里說，如果真如兒子所說，這趟車有危險，那她更不能丟下他一人下車。
她得緊握安全錘，隨時準備砸窗角。
更何況，車前還有個討厭的女人在挑釁兒子呢！
跟那種女人斗嘴，兒子準吃虧！
非得她這個老媽拿出潑辣的本事，才能幫得到兒子。
見老媽坐著不動，秦朗急了。
“媽！你快下車呀！”
許文玉冷瞥一眼車前的女人，干脆地回答：“我等會跟你一起下車。”
“喂！那位喝醉的老哥，你下車吧！”
司機毫不留情的催促聲響起。
女人附和著：“快下車吧，真是太臭了！”
金志民充耳不聞。
只有坐在他身旁的秦朗感覺到，他的喘息聲在司機的催促中，又粗重了幾分。
老媽不肯下車，乘客無人下車。
金志民也不下車……
偏偏不知情的女人和司機，還在一個勁地刺激隨時失控的金志民。
真是太令人頭皮發麻了！
司機喊了幾遍，見金志民理都不理。
只得再次關上車門，開往下一站。
或許是因為停車開關門的聲音，也或許是因為女人尖利的嗓音，當車子再次起步時，車上原本一直在年輕母親懷中熟睡的嬰兒醒了。
一時間，嬰兒的哭鬧聲響起。
年輕母親抱歉地看看周圍，輕輕地搖晃著嬰兒，低聲地哄著。
那個討厭的女人，仍在指桑罵槐地碎碎叨叨。
司機有一句沒一句地附和著女人。
再加上偶爾的手機鈴聲、后座一個大爺的呼嚕聲……
秦朗擔憂地皺起眉。
密閉的車廂里，本就人心浮動。
嘈雜的聲音，紛雜的環境，只會使金志民更加煩躁易怒。
打開瓶蓋，秦朗自己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隨即將另一瓶沒開封的水，再次遞到金志民跟前。
“叔，你就喝一點吧！這水我爸平時常喝，我看你跟我爸差不多年紀，又都是面善的人，想著你肯定也喜愛喝的。”
金志民不為所動。
只是這次，他沒再讓秦朗滾。
前面的女人見狀，又開始了譏笑挖苦。
許文玉聽到，適時地懟上幾句。
秦朗不再理會她們，緊挨著金志民小聲地說：“那樣的人，哪兒都有！咱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見金志民仍然不理他，秦朗也不尬，開啟了自顧自的低語模式。
“叔，我發現你這側臉，跟我爸還真挺像的呢！
我爸呀，也就是個工廠的小工人，辛苦了一輩子，沒當官沒發財，平時也跟叔你一樣，就愛喝點小酒。
我爸常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了我姐和我。
他說，只要我和我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是他最大的福氣。
對了，叔，你也有子女的吧？是兒子還是女兒？
估計也跟我差不多大吧？
肯定也是個懂事孝順的孩子……”
“兒子。”
極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金志民嘴里吐出。
秦朗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愣怔了片刻，心中才有了驚喜。
金志民又吐出了第二句：“我平時不喝酒。”
秦朗立馬跟上節奏。
“不喝酒好呀！
酒喝多了傷身不說，還可能做些沖動事。
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喝多了，把我作業本都給撕了。
害得我第二天挨老師一頓臭罵。
關鍵是當我回家找我爸哭訴，他竟然完全記不得這回事了！
哎！也不能怪我爸……
肯定是我那時候不爭氣，成績不好，我爸才借著酒勁撕我作業本的。
叔的兒子肯定不像我這么糟！”
金志民仍是看著窗外沒再作聲。
可秦朗已明顯感覺到，他那粗重的喘息聲逐漸平息。
秦朗接著說：“印象中，我爸自那次喝醉酒后，一直很節制，從此每次最多只喝一小杯。
其實我這個做兒子的，看到老爸喝醉酒生氣發火，挺心疼的。
老爸希望兒子健康平安，反過來，我這個兒子不也希望他健康平安嗎？
太多時候，我想都不敢想，萬一爸媽出現什么意外，我會怎么樣？
也許那時候的我，會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吧？”
說到這里，金志民的頭微微轉正。
那只一直放在懷中的手，終于抽出來。
他低伏在前門的扶手上，一聲不吭。
“其實呀，這個世界有太多不公平也有太多陰暗面，有時候是真讓人氣不過的！
就像前面那個女人，真讓人恨得牙癢癢。
剛才我真想把她扔到鳳城河里去……
可想想又何必呢？
瘋狗咬了我一口，我如果還它一口，那我成什么了？
想想家里還有愛我的家人等我回去，我何必將自己的一生毀在這樣的人手中呢？
我爸就常跟我們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或是遭遇不公，或是經歷親人離去。可既然我們還活著，就該好好地活，為了等我們回家的家人，為了還活著的親人。
叔，我看到你就產生一種親切感，就想起我爸！
這不！我剛去超市，買了一大袋我爸愛喝的千歲山，一會兒到家他看到我給他買的這些，又會故意心疼地笑著說我亂花錢……”
說到此，金志民終于轉過頭面對他。
眼底的那片腥紅已漸漸消散，卻有淚花在老眼中閃爍。
他拿起秦朗手中那瓶沒開封的水，打開蓋子，仰起頭，“咕嘟咕嘟”連灌了幾口。
喝完，他說：“我兒子也經常買這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