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什么,你就老實回答?!?
被五花大綁的修士并未理睬眼前之人,只是神情懨懨地癱坐在地上,垂首看著地面,額前幾縷發絲落下,不復先前在天昭那般神氣。
“師尊,你看這廝的模樣,還以為是我們欺負他在先?!?
“...你莫打岔!陰無邪,我且問你,你授何人指示?你說坦誠相告,我會在掌門面前美言幾句,修為自然是保不了了,但你的小命還是可以考慮留下來?!?
“你不都看到了嗎?”
陰無邪冷聲笑道,卻見一拂塵輕輕打在他肩上,痛得他身子一歪,額上冷汗直流。他忍著疼痛,口腔內蠕動幾下,一口唾沫星子朝眼前之人噴去,卻被輕松躲過。
“師尊,他好生無禮,看來是不打算說了。讓弟子動手結果他了吧,莫臟了您老人家的手!”
一旁的弟子見自家師尊差點沾上邪修的唾沫星子,一旁興奮地說道。
“有你什么事,出去把我授你的功法練一遍,我這邊完事了就去考校你!”
弟子聽了撇了撇嘴,悻悻然地退出洞府。
“哼,易瞑。你這師尊當也不怎么樣,不像我那四個徒弟見我都是恭恭敬敬。”
啪!
陰無邪臉朝一遍撇過去,腦子瞬間懵了,然后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痛。雖然現在丹田被困鎖無法施為,仍是氣勢不減,怒視著眼前之人,道:
“你敢如此羞辱我,這便是仙門之人的修養嗎!”
“你犯什么傻,易某人從來不和邪魔外道講究什么修養?!?
易瞑臉露笑容,如初春微煦的日光融化冬雪一般,可落在陰無邪的眼里只有譏諷和羞辱。
“要殺要剮,隨你便!老子別的沒有,這點骨氣也是有的!”
陰無邪沉聲怒吼道,他早就做好了覺悟,根本沒想過自己還能活著離開廬山。易瞑輕輕嘆了口氣,惋惜地說道:
“何必呢,你本可以少遭些罪的”
隨即伸出蒼白的右手覆在陰無邪的面目上,陰無邪一陣驚疑,暗喝道:
“你要...”
還未說完,雙眸不復先前神采,頓陷迷茫呆滯當中,意識也隨即陷入混沌。易瞑微盍雙眸,分出一道神識進入到陰無邪的識海當中。
陰無邪的記憶如海浪一般涌向易瞑,易瞑也未有絲毫退避的意思,任由海浪在他四周翻騰。每一朵飛濺的浪花都浮現出陰無邪的過往,從他的生命誕生至這個世界,再到他踏上這條鬼修之路,乃至最后被易瞑生擒一刻皆是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陰無邪的開始很是平凡,平凡的家庭,平凡的身世,平凡的爹娘,生活在天昭某處。哪怕不踏上修行之路,想必是能安穩渡過一生。
天不遂人愿,事嘗與人違。
不知何時開始,上面的風吹草動竟也讓底下平頭百姓心中惶惶不安起來。
某城郊外不遠處的一小村落,男人才從城內進完貨回來。
“孩他娘聽說了嗎,這皇帝和那個勞什子國師要推行什么葬法,遭到咱這城主老爺反對。”
婦人在縫著衣服,一聽到這就心里發怵。
“這...不會打起來吧?”
“瞎操心這干嘛,這都是他們那些大人物的事情,跟咱有什么關系。孩他娘你莫多想,你看我今兒進城進貨,給你淘了個啥回來。”
說著男人按下婦人還在干活的雙手,左手像變戲法一樣在婦人眼前晃了晃。
“你真是的,凈浪費錢在這上面,我都老了?!?
婦人見了,心中自是歡喜,嘴上仍是埋怨。
“不老不老,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仙子,永遠不老,年輕著咧!”
男人見狀,立馬抱住婦人,笑嘻嘻地在婦人脖子上蹭道。
“真是的......那我收起來,留給我們兒子以后娶媳婦,給他媳婦。”
婦人俏臉一紅,死死攥緊手中的鐲子。
“好好好,都是你的東西了,你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男人立馬在婦人臉蛋兒上留了個嘴印子,惹得婦人嬌嗔地白了他一眼。
“爹,娘!”
此時,一聲稚嫩的呼喚打斷了二人的耳鬢廝磨。木門推開后,一個滿臉是泥的小娃娃舉著一個魚筐,傻笑著對二人說道:
“你們看,這是我在河邊撈的魚。”
“你這孩子,又上哪野去了,又是一身臟!”
婦人聽見屋外兒子的喊聲后立馬推開了還在她身邊拱著的男人,看見自家兒子又跑出野得一身是泥,立馬升起一股無名火。
小娃娃見勢不妙,立馬跑到了男人跟前,抱住他小腿,委屈地說道:
“爹,娘要打我?!?
男人也不嫌小娃娃臟,一把將他抱到大腿上,笑嘻嘻地對婦人說道:
“娃娃嘛,現在就是好耍的年紀,娥娘消消氣!”
“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你心倒是大?!?
婦人氣不過,用手指狠狠點了小娃娃的額。娃娃一臉委屈,作勢要哭出來,而抱著他的男人連忙哄道:
“我娃哭什么咧,你娘是擔心你嘞!來,看你爹給你淘來啥寶貝?!?
說者,手里變出從城內淘回來的玩具,娃娃立馬破涕為笑。婦人的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竟然也跟著笑道:
“你就慣著他吧,早晚慣出事來!”
清貧的日子就這么過著,如細水長流。而上面大人物的斗爭卻是愈來愈激烈,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本來毫不相干的兩個世界,卻在某一個時間點上突然重合,相互之間的摩擦和碰撞,只留下悲劇。
“老爺啊,你們不能這樣啊,你們拿走這些,我們今年還怎么活下去??!”
婦人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堵在門口,求著她口中的‘老爺們’能夠發發善心,給他們家哪怕留那么一點點的余糧也好。
他們都已經這么老實聽話了,為什么還是要和他們過不去?
“閃開,要求繳糧的不止你們一家,這是供給還沒辟谷的仙長的。被繳糧了那是你的榮幸,別給連不要臉!”
婦人口中的‘老爺’倒是一臉不耐煩,大聲吼道。
婦人不想要這個榮幸,干脆死死抱住‘老爺’的大腿,淚水鼻涕全沾到老爺褲腿上。
老爺面色一寒,一發狠一腳踹開了婦人,‘老爺’雖然剛剛踏上修途,自身早就不能算是凡軀,這一腳的力道可想而知,婦人飛出去后摔落在地上也不動彈了。
“他娘的,老實讓開不就好了嗎,老爺看上你們家的東西那是看得起你們。要放平時,你們這些螻蟻哪如得了老爺的眼!”
“娥娘!”
急急忙忙趕回家的男人卻還是遲了一步,地上的婦人已經再也醒不過來。男人紅了眼,隨手抄起地上的磚頭朝‘老爺’跑了過去,吼道:
“老子和你拼了!”
‘老爺’也只是‘嗤’地一笑,那男人還未及身,便被一腳踹中腦殼。
腦顱碎裂,腦漿四溢。
“娘的,真是掃興這天!”
‘老爺’朝地上的男人吐了口唾沫,用男人身上的麻衣擦去黏在腳上的漿沫。之后,揚長而去,去搜刮下一家。
“爹,娘......”
娃娃也是看到了村里莫名發生的大火,撂下手里的魚筐,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跑。而映入眼前的景象讓他不敢置信。
怎么就半天的功夫,家里就變了樣,自己的人生軌跡就這么被隨意地改寫了?
一道空靈縹緲的聲音莫名響起:
“哎呀呀,姓展的老東西真狠啊,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嗎?”
來人一身白色羽衣,卻看不清那容貌,見還有一個小娃娃在不遠處呆傻地站著,甚是好奇,便往那處走去。
易瞑看到此處,立馬提起十二萬分精神,這聲音他莫名熟悉,卻想不起是何人,但莫名出現在陰無邪生活的地方,想必對陰無邪影響不小。
來人看到屋外的慘景,頓時明了方才發生什么事情,輕嘆了一口氣,并搖了搖頭。只是不知為何,易瞑就是無法看清來人的面貌,所以也無法得知此時來人是何表情。
“娃娃,你可知道是誰害得你家破人亡嗎?”
小娃娃并未有反應,半晌,慢慢地抬起頭,呆愣愣地看著來人。
“是你們的城主老爺啊。”
“你們的城主老爺為了打仗籌糧,竟然連你們這些人也不放過?!?
“小娃娃,你跟著我,我會教你一套【功法】,一套能讓你報仇的【功法】。你想學嗎?”
如此淺白的誘惑,讓小娃娃雙眸又復清明,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點了點頭。雙眼已經多了一絲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陰狠。
“很不錯的眼神,是我喜歡的眼神。我只要從你這里拿到一點點的代價,一個你付得起的代價就行了。”
“但在此之前.....”
倏然,畫面一轉,易瞑腳下波濤涌動,又是幻化出另外一副景色。
易瞑心中暗自懊惱,看來有人在陰無邪識海中做過手腳,這般心機和城府,真是令人感到可怕。
“陰無邪,我此來是取走早已告知予你的代價,一個你付得起的代價。”
來人的面目五官仍舊是模糊不清,看外形只知道是個身著儒衫的清瘦男子。
陰無邪靠在墻上,一臉的不耐。多年來潛心鉆研鬼修一途,令他哪怕氣息收斂了,也散發著森然鬼氣。
陰氣繚繞自身,讓見到他的人皆是心中一驚,不敢與其直視。
“說吧。”
“稍等......”
那人往易瞑的方面看去,看得易瞑心中發毛,好像自己現在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一般,正伺機要往自己身上補上一口。
饒是像易瞑這般歷經風雨的人,也顯得有些不鎮定,心道:
“當搜魂術發動后,釋放者在寄體的腦海里應該無法被看到才是?!?
易瞑這般告慰自己。可清瘦男子隨后的一句話,讓他心中大駭。
“......該是讓躲藏在暗處的鼠輩現身的時候?!?
驀然,記憶的濤浪洶涌澎湃,滔天浪勢竟是將未及反應的易瞑瞬間吞沒,一股莫名的力量將易瞑推了出去。
易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跌坐在玄翳峰的一處洞府內,心中稍安,旋即又升起不少憂慮,再將目光落向陰無邪。
卻發現陰無邪七竅流血,沒了生息,像是沒了骨頭一般歪斜在一旁。
“該死!”
易瞑雙手憤憤地錘在地面,心亂成麻。
“是時候和那許久未謀面的好友聯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