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道聽了這兩個字,陷入沉思中。
“問道你認得此人?”
“未曾聽聞。”
君問道很直接地回答道。
“......”
恨窮途珉了一口先前侍童泡好的茶,茶味濃郁,舒緩了一直緊繃的神經,開口道:
“你不知道亦沒什么,他和易秋水是同窗關系。”
“此人有莫大嫌疑。”
恨窮途只是點了點頭,又珉了一口茶。
“此事未有任何實據,目前非是商議之機,你莫要心急。”
君問道似乎并未聽進去,本是面無表情的臉上眉頭緊蹙。恨窮途揉了揉兩側的太陽穴,無奈問道:
“問道,你還有何事嗎?”
“有,掌門還記得先前試煉時候你欣賞的那名少年嗎?”
恨窮途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那日對一名少年模樣的修士稱贊不已,于是點了點頭。
“那名少年與我也算是有緣,前些年我在大西澤的時候偶然遇上,本有心想予他個機緣,未曾想在那遇到魔類肆虐險些讓他喪命。雖說是救下他,可他雙親卻未有逃過那一劫。”
恨窮途很是好奇,他知道君問道此人對人情世故一向冷漠得很,如非是有什么對他來說會影響將來的契機他是很少會親力而為。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開口問道:
“你如此費心費力關注一人,想必那人身負莫大機緣。”
“我也不知道是何機緣,只是那天李清明突然提及師伯仙逝前那首打油詩,令我憶起那子。”
君問道搖頭感嘆道。雖說確實能從夜空星象窺得未來的變化,可那預兆永遠都是朦朧不清的,也僅僅靠自己內心的感覺和猜測罷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
而這唯一的變數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繼,不知有多少人求而不得。
“而魔物似乎也對此子密切關注,也就不知他前世曾造過哪些孽惹得魔物如此關注他。”
恨窮途聽了默然不語,不知如何回答,未曾想魔域的余孽依舊在暗處蠢蠢欲動,看來正如易瞑所說。
魔物都是極端執著的生物,至死不休。
“問道,此子便交托給你來指導吧。”
君問道聽了恨窮途此言,轉頭看向恨窮途。
“無論是何等機緣,想我廬山開派立宗近萬年,不會沒有辦法應對的。”
君問道聽了默默點了點頭,也沒有任何表態,執禮過后便起身離去。
鴻蒙兵燹始覺海
魔羅叩世責僧尼
深宮難囚厄龍禍
妖災悲歌靖世行
鬼祭焚天聞哀鳴
智星擎柱免世傾
劫數輪回相交替
榮辱交代赤子心
恨窮途默默念著家師仙逝前遺留的這首打油詩,不由搖了搖頭苦笑道:
“皆是孽緣啊......”
日央之時,一眾學子聚在尋道峰一角。
只見長明道人獨自端坐在一巖石上,四周并無憑依,山風吹來,吹得長明道人衣袍獵獵作響。
在他身前,是廬山新收的學子們,未來可期的新星。在他身后,是陡峭如削的壁崖,云煙繚繞的萬丈深淵。
長明道人一臉隨意,隱隱有飛升之兆,看人已聚齊,慢悠悠開口說道:
“貧道在此便傳授爾等一道基本功法,凡廬山弟子入門此是必學的基要。”
言畢,手中拂塵一揮,數道光華聚于無形,璀璨奪目,令巖下不少弟子不得不遮住雙眸。燦然光芒中,一本道書竟是凝于半空之中,一眾弟子似入了迷一般,眼目發癡,嘴中不自覺發出贊嘆。唯有常改圖,趙銘恩和荀微光三人定精會神地看著道書內容,似要將其參透。
長明道人看了看下方眾人姿態,搖了搖頭,厲聲喝道:
“流連其表而不得其本!這是修道之人該為之事嗎!”
聲作洪鐘大呂,竟是敲醒夢中人,一眾弟子才從先前癡態中醒來,頓生羞愧。
“定心!”
好似陣風掃卻落葉,拂去塵埃,使得一眾弟子靈臺清明一片,渾身上下像是被清水洗濯了一遍,倍感清爽。
“山野有雉,求食不易。十步尋得一蟲飽腹,百步方見溪水渴飲,仍是寄托其神于這天地之間,而不愿困于樊籠。樊籠之內,雖有瓊脂玉液,可終生不能從樊籠脫困,憾也。”
“峰主,弟子不明,煩請解惑。”
常改圖睜開雙眼,開口道。
“你盡管說,我答你便是。”
長明道人也不惱被常改圖莫名打斷,說道。
常改圖,問道:“困于樊籠之中,怎知是憾。不困于樊籠之中,怎知非憾。雉雖困于樊籠,一生吃喝不愁,緣何稱憾?”
長明道人聽罷,只是點了點頭,回答道:“你的問題側重點在于雉。”
見常改圖并未回答,長明道人接著說道:“可我說的是野雉,以物擬人,野雉就好比你我這些在這天地之間參研大道之人,此行路上本就是艱苦難說,自是比不上那溫柔鄉來得舒服快活。我等皆是那山中野雉,既然生來不在樊籠,而是向往著天地間的自由,為何畫地自牢徒增煩惱呢?”
常改圖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但看那神情似乎并未全完有被說服的意思。
長明道人笑了笑,說道:“吃喝皆是欲的比擬,難不成爾等在幻海山徑的試煉這么快就忘卻了嗎?”
這番話出,倒是在場不少弟子露出窘態,畢竟自己在小徑上的丑態自己是心知肚明的。而常改圖聽了,只是盤腿坐在地上,右手托著下巴,雙眸閉合,作沉思狀。須臾間,起身執禮道:
“小子明白了。”
一旁的趙銘恩不知道常改圖最后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覺得長明道人這番大道理他還是有些許不明了的地方,也是問道:
“峰主,在下也有些許不明,斗膽一問。”
長明道人看了看,卻是莫名笑道:
“我幾時不許你問呢?”
趙銘恩問道:“峰主既然說道樊籠,小子我還是有一事不太明白。如果野雉向往天地間的自由,而不屑樊籠,那么偌大的廬山對于修道人來說是否算是樊籠,那么其實到最后也只是安享于這樊籠之內的雉鳥,這是否和峰主先前對我等開示有所沖突?”
周遭人聽了這番話皆是倒吸口涼氣,覺得這哪里是長明道人提問,分明是挑釁長明道人,乃至整個廬山。
一旁的陸岫聽了驚得急忙拉了拉趙銘恩的衣擺,讓他道歉完事。常改圖倒是未有任何表態,仍在回味方才長明道人那番開示。坐在趙銘恩身后的荀微光聽了,先是眉頭微蹙,然后又舒展開來,微微點了點頭,隱隱有贊同之感。
長明道人聽了,仍是一副閑適之態,悠悠回道:
“修道之人,修的非是外物,而在心。誠然廬山威名遠揚,每月交托于掌門,長老,各峰主,各內門弟子,各外門弟子,各侍童的份額頗為豐厚。但我廬山之人皆無一人全靠外物,就像是閣樓一座,搭得再高,若不夯實地基,終有坍塌的一日。我等身居廬山,非是身處樊籠不得自由,而是塵世間的因緣將我們羈絆于此。貧道如此回答,不知明了否?”
趙銘恩繞了繞頭,似懂非懂。
長明道人也不見惱,說道:
“誠如我頭日所說,修途漫漫,你們有的是時間去驗證貧道今日之說,甚至能推翻貧道今日所講。但有一言,希望爾等銘記于心。”
長明道人言至此處,眸含精芒,盯視著在場眾人,眾學子也打起萬分精神。
“修道之路本就是從一個樊籠脫離到更大一個樊籠,最終的飛升也是為了突破這個名為‘塵世’的牢,但貧道尚未走到這一步,也就端看在坐哪位能夠先一步能超脫塵世了。”
長明道人微微一笑,拂塵一揚。頭頂金光閃閃的道書同時應和,作散華之像,成萬千熒芒游走于眾人之間。
在場眾人內心似有所感,闔眸入定。
此時的趙銘恩只覺得周身似有一股清涼靈氣游走于四肢百骸,游走于奇經八脈。
每處穴口像是泉眼一般有清水源源不斷涌出,沿著河涌潺潺流過,周身愈發輕盈,已然忘卻自身盤坐在山石間,而如天邊云朵一般,飄忽不定。
孕育而生的泉水,吐納著這天地間的靈秀之氣,流動著道生萬物的真意。
它與橫攔溪澗的巖石擦肩而過,它浸潤了屹立百年的參天古木,它也為落在上面失卻生機的枯葉送行。
山崖,森林,平原,城鎮,皆是沿途的風景,那深邃的大海是它的最終歸宿。
萬川歸海,亦是殊途同歸。
趙銘恩只覺游走各處穴位的靈氣,同時匯聚于氣海之內,不禁長喝一聲,像是白猿長嘯,驚走棲息在峰上的飛禽,也讓他身旁的弟子們都是一驚。
這是修為突破的象征,而一旁的常改圖則是被水浸潤過一般,衣服緊緊貼著身子,本人倒是沒有絲毫不適感。
端坐在巖石之上的長明道人,倒是沒有絲毫驚訝,輕輕點了點頭,心想道:
“看來這兩人天賦奇佳,遠超我所能想。”
隨即,開口道:
“今日之課,便先到這里,你們且先下去歇息吧。”
已是日沉之時,唯有夜幕悄然來臨,吞沒仍在天邊掙扎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