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晨請兩位哥哥吃飯,順帶高煥也蹭一頓,其實她想跟趙沐然談談。
吃飯的地是鐘藍選的。菜單挑的也是晨兒愛吃的酸甜口,蔬菜為主。高煥喝著熱乎乎的麥芽茶,一邊轉杯子一邊捂手。
“我聽然哥說,你回報社上班了?麻煩你多照顧我大哥。”晨兒說。
高煥一手撐著太陽穴,一手倒茶,“是像少東家。放心,我這邊日子過的平平淡淡。你跟趙沐然才是風口浪尖。今天是闖進會議室。明天就得擔心其他事。”她看了一眼趙沐然,“安全出行,嗯……”
鐘藍回到包間正好聽到‘麻煩你多照顧我大哥’,就傻笑著摸晨兒的后腦勺問他,“你能找個更靠譜的人,照顧我嗎?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知道高煥能忙到廢寢忘食。”
“正常。”趙沐然說,“性格決定的。就像晨兒,還能問陳飛該叫什么稱呼比較好……”
話一出口,高煥笑的聲音最大。三個男人就呆呆的看她,半天沒明白笑點在哪。高煥也不好意思一直傻笑,收了夸張表情說了一句,“想起一位故人,要是他還在你們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晨兒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菜上齊全,四個人一起悶頭吃。晨兒以茶代酒,先是敬趙沐然,“哥,其實我一直想如果你是我親哥該有多好。現(xiàn)在如愿了。以后有機會,帶我見見你媽媽,謝謝她讓我遇到這么優(yōu)秀的你。”
“有機會,我?guī)闳ァ!壁w沐然一向沉穩(wěn),被晨兒的話打動真心,紅了眼眶。
“哥。”晨兒又舉杯面向鐘藍,“從小到大,我挺粘著你的。無論我家還是你家,只要爸媽打起來,我就總往你屋里鉆。菲姐性格獨立,其實咱們家我是最不勇敢的一個。謝謝你們一直保護我。”
盡管高煥在鐘家呆的時間短,但一切狀況她都看在眼里。鐘晨說的沒錯,他是最幸運的一個,一直被默默保護著。
鐘藍拍拍他的肩膀,“應該的。”
高煥見晨兒又倒了一杯準備舉起來,連忙伸手阻攔,“我說晨少,你今天幸虧以茶代酒,這要真是酒,你不得把在場的人一一灌醉?有話就直說,喝多了老去跑廁所,忒煩。”
晨兒笑的手里茶湯撒了一半,“現(xiàn)在才是真實的你?”
“見笑見笑!精神散漫,說話也兜不住了。”高煥緩和著氣氛。“鐘老說,讓你們晚上回家一趟。嗯…鐘菲的事我跟他說了。抱歉,可能這半年內都是鐘家的負面消息。你們哥三好好配合,我就先行告退了。”
“你還沒吃完呢!”晨兒說。
鐘藍也急忙說,“我送你回去。”
趙沐然起身,跟著高煥往外走,“我送她出去。你們先吃。”
出了包間,高煥松口氣,對他抱怨道:“下次你能提前打聲招呼嗎?帶律師過來的路上后面兩輛車跟著。大氣不敢喘,油門就沒敢松一下。鐘老有什么新想法么?陳飛這樣張狂,早晚得去家里看看。要不行,你陪著鐘老,讓藍少跟著晨兒。稍微安全點。”
“你那邊能離開人嗎?”趙沐然依然沉穩(wěn)的思考著。
“能。藍少的朋友找到了李新的落腳地,沒準能在港上的貨場碰見他。記得有危險就跟周哥或者馮隊聯(lián)系!我也沒什么事了。不用送,保重!”高煥對他笑了笑,在出發(fā)前見見幾位朋友,她挺安心的。
趙沐然順勢抓住她的肩膀,挽留了她離去的腳步,“你小心點。我的手機24小時開著。有需要,打給我。”
“好!”高煥笑著拍了他的手背,帶著輕松的心情走了。
周強是最后一個知道高煥決定的。她轉動著紙杯,里面的速溶咖啡剩下很多。由于長期被失眠困擾,只要周強在她身邊就會限制咖啡攝取。
“四哥答應我,找朋友陪你一個班。”周強壓抑著內心的極不情愿,他已經知道李新都干過什么。所有的不安與崩潰就在瞬息之間,“小煥……”他艱難的叫了她一聲,所有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來。想起了她脖子上的傷痕,想起了她縮在病床上驚恐的眼睛,想起了年幼的她打開自己房門的剎那。
高煥不敢去看周強的眼睛。馮隊知道她的想法后派了一位同事在貨場對面的修車鋪埋伏。就算碰不見李新,她也想知道為什么董成會那么依賴這個貨場。每個與他敵對的人,最終消失在來這里的路上。當馮隊用這一句話描述那些生命的結局,高煥想到了任何一種可能。
“我是去打聽消息,又不是跟人爭先進工作者!我保證工作戴口罩,下班趕緊跑。有危險第一個給你打手機!!!”高煥伸出三根手指發(fā)誓。見周強抿著嘴唇不看自己,拉著他的胳膊用頭去蹭他的頸窩,撒嬌的說:“周哥…年底了。我也得給江舟點過年禮,接下來好要挾他給我放半年的假期。帶唐哥一起出去玩。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樂呵樂呵。”
周強扭頭擦掉眼角的淚,勾著她的小拇指拉鉤約定,“這是你自己說的。必須……”
高煥狠狠的點頭,全身壓向他給了一個滿滿的擁抱。她知道那必須兩個字后面的擔憂,也從未忘記一年前發(fā)生的事故。這次去,她就想知道是誰打出了那致命的子彈。反復問自己的那句為什么,困擾了她這一年所有的空余時間。
開叉車這事本來是件意外。四哥看出高煥不服輸?shù)男愿瘢投滤龑W不會。高煥巴不得多學一樣,那會的她恨不得滿腦子沒閑下來的機會。這項技能,在兩個人較勁的過程中就學成了。
幾天之后,維修區(qū)的老師傅也不聽廣播了。輪休下來的湊在一起,圍著高煥讓她講奇聞異事。四哥離他們稍遠一點,面對一堆零件,一個個擦油保養(yǎng)。朋友答應四哥這次入職直接成為正式員工。四哥就跟著高煥一起進來工作。馮隊不放心,白班夜班都安排了自己人。以防萬一有緊急事件發(fā)生。
高煥對新同事解釋自己上一份工作是干攝像拍攝的。肩膀受傷只能另謀出路。順帶著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周煥。
“小周,你昨天講的廢棄糖廠被囚禁,那案子破了嗎?”一位同事問。
“沒有!兩年了。開槍的人還沒抓著。”高煥模糊了時間還有自己在原故事中的身份。故事被她改造為自己聽來的。
“昨晚我都沒睡好。小伙子死的太冤枉,怎么能相信一個不露獠牙的gui魅呢?那么危險的工作,更應該保持警惕!”“你說的對!就像西區(qū)那個存汽車零件的,每次深更半夜裝車,跟咱們說話連損帶罵。我侄子跟他一樣大,心里真不是滋味。”“別說他了。北區(qū)運化纖原料的,每回我都要跟他強調安全,靜電,手套…我怕出事啊!就讓你特氣憤,這人干著活又忍不住想抽煙。”大家七嘴八舌談論著安全問題。唏噓著生活不易。
高煥已經大概了解過貨場儲存分布,“那管理員不通報這些違規(guī)漏洞嗎?”
“有什么用?他們不差錢,交點罰款,請負責人吃飯洗澡。問題變成不是問題。出了事都是咱們裝卸這幫人的責任。想想就來氣。”抱怨的這位大叔,剛來時有很大的煙癮。因為這份工作掙得多,他要給兒子掙彩禮錢,為了安全硬是把煙戒了。
他身旁的另一位小伙子剛干滿一年,“我是為了還房貸,這一年上班路太遭罪了!”
大家又開始一波生活不易的小討論。高煥把氣氛活躍起來,得意的對四哥那邊挑了挑眉毛。
“對了。小周,你說讓我留意的那個人。中午那會我見到了,跟著一位老板來提貨。運的一個石頭。包的賊嚴實。那位老板的貨在這里放了不少。還有他介紹來的朋友。算是咱們的大老板。”干滿一年的小伙子說道。
高煥嗯了一聲,從二樓下來已經穿戴好。深夜下班有換衣服的,有餓了急著填飽肚子的,也有不著急回家等天亮的。高煥跟四哥被安排到一個班組,出了門四哥才低聲罵了一句,“你確定不是李新那孫子動的手?”
“我確定。以他的脾氣早就動手了。還能任我動了他的根基?我是怕,這個人見過,卻跟我多次擦肩而過。”高煥猛地打了哆嗦,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是董成那笑嘻嘻的一張臉。看不透,也吃不準他的規(guī)律。
貨主直接跟他們聯(lián)系。高煥和四哥分別開著叉車趕到貨主等待地點。一箱一箱幫忙裝車。高煥捂得掩飾,戴著口罩和風鏡,穿著棉襖縮在車里。貨主年紀有點大,不啰嗦,指揮著裝車順序和存放位置。大家干起來也蠻快的。最后貨主親自跟司機蓋搌布捆繩子。看得出來,以前是跑大車出身。
三輛車裝滿。貨主向高煥招手讓她過去。
高煥小跑到近前,看到貨主對她揚了手里的紅包,“收著吧!這是老板給的。一會到那邊倒個貨箱,沒剩多少東西。你受累幫一下忙。我讓小孫帶你過去,他手里有鑰匙能開門。我跟車到門口,還得麻煩你,忙完了把小孫送過來。”
“成!沒問題。”高煥深知半夜徒步穿過貨場,成年男人也能嚇得汗毛直豎,何況今天風大路遠,她也不想麻煩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孫。
一路無話,小孫忙著發(fā)信息,偶爾余光能看到他的笑臉,高煥覺得他可能在跟女朋友聊天。到了貨主說的兩個集裝箱,小孫用鑰匙開了門就蹲在門口玩手機。高煥調了大燈,把半箱貨運到另一個集裝箱里。她的活就算干完了。明天有大車直接拉走。
正準備送小孫出貨場,兜里手機響了起來。高煥收回剛要邁上車的一只腳,“四哥,有事?”
“你在哪?”四哥問。
“臨近西北角,后面是他們存新車……”高煥沒說完,就感覺到身后一股強大的力量把她推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撞到集裝箱才停下來。天旋地轉,手機上的掛繩還穩(wěn)穩(wěn)拴在手腕。屏幕碎了一片,四哥的聲音幾乎是咆哮著,“小煥!說話!你特么活著就給老子說句話……”
有那么一段記憶空白,高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風鏡折了一條腿,歪掛在臉上,口罩也脫離了原來的位置。鼻子能聞到刺鼻的氣味,燃燒的噼啪聲聽得心驚膽戰(zhàn)。
我還活著……
高煥看著難得見一次的星星,活動著麻木的四肢。她歪頭去尋找叉車的位置,還有沉默的小孫。黑煙很快將她的視線遮擋住,小孫的手機屏幕一直在閃爍,高煥確定了他倒下的位置。
幾乎是手腳并用,高煥終于摸到小孫身邊,順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呼吸還正常,可能是被爆炸后的氣浪沖暈了。高煥這么想。掄起胳膊朝他臉上乎了一巴掌。
“醒醒!不想死就給我起來!”高煥一邊罵著一邊架著他的胳膊,小孫全身重量依靠在她身上,幾個趔趄下來二人沒走多遠又是一個爆炸,氣浪再次把他們掀翻在地。
這回高煥沒能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