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李新被釋放了。

他沒有急著找老板。而是返回鐘宅，說要給鐘老一個交代。趙沐然目睹了他聲淚俱下，把自己怎么輔佐小菲的不易，主仆怎么全力以赴為家族事業奮斗，并且再三保證孫宏和田蕊的死與他們沒有任何關系。說了半個多小時，鐘老聽得直打瞌睡。

最后鐘老讓他領了最后一個月的工資，交代在找到新房子前可以在家里繼續住。小菲和他都要服從調查。然后…鐘老讓他回去休息。

高煥這邊，秦杰和四哥拿著董成李新的照片找可靠的人打聽。按普通人的思維，這些人經常出入的地點，附近監控那么多肯定能留下痕跡。在尋找的過程中，陳飛公司和住宅的地址也被找到了。

周強跟著馮隊兩次受邀到鐘宅見到了鐘老。至于當年的事，他們二位也比其他人知道的更詳細一些。周叔和同事查到了陳飛洗白身份的證據，在這之前他涉及一件故意傷害案，并且是這件事的策劃者。受害人家屬一直等到現在。

“所以你認為，我和周哥肯定查出了什么。他出事后我又被迅速調離，你覺得我有問題？”馮隊終于把十多年的疑問說了出來。

鐘老點點頭，滿臉憂愁的回答，“起初我是懷疑。過了兩年沒有任何異動。說明周警官手里的東西沒有交給任何人。他保守了秘密。”

“是小煥……她一直收著我爸的東西。”周強語氣很冷，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欲望居然膨脹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度，那真是太危險了。

“在血緣上講陳飛是我弟弟。隔了這么多年，他已經不是當年的他。后續我會配合調查，給他一種無從報復的錯覺。希望你們趁這個時間差，能一次抓到他。”鐘老從身后拿出土地證，對馮隊說：“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讓這個家消失。”

鐘老說的消失就是把鐘家的秘密公之于眾。也就是這一天，以高煥署名報道的揭秘家族內幕迅速傳播。當董成讀完連載文章的最后一段文字。陳飛明白了什么叫恍如隔世。

“老板！”董成問。

陳飛看著董成沒說話，他找不到任何詞形容此刻的自己。“這一局，我確實輸給他了。”這個他就是自己的大哥。

“高煥把您的家事全都抖落出去。而且鐘菲正在被調查。李新這幾天一直被監視，也不能離開本市。”董成猶豫了一下，“老板，您看要怎么處理李新？”

按照慣例，李新會在某一天晚上安靜消失。也許是高煥那篇連續報道的影響，陳飛決定留著他以備后用。鐘菲辦的那些事，算干擾正常經營。文章一部分詳細描述鐘茂鐘海兩兄弟，利用職務和人脈進行的違法活動。仔細琢磨，這一家是被高煥打散了。

事實上這幾篇連續報道，是根據鐘老寫的手稿后交給江舟編輯上傳的。連續三天，每天打進來的電話就沒斷過。最后鐘藍也跟著江舟一起接電話，來自同行或者來自舉報，從早到晚聽得腦袋都有回聲。

高煥審完那幾篇稿子，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這三天她也沒閑著。四哥和秦杰發現了董成上個月每周都會去兩次碼頭貨場。那是海上運輸貨物中轉站，大型集裝箱從空中俯瞰，像火柴盒一樣規矩排列著。四哥的司機朋友在這里開叉車幫忙裝卸。秦杰也調了一批建材存到這里，順路看了一眼董成存貨的幾個集裝箱。

關于這個貨場的新聞報道比較少。每月安全檢查，都會曝光一批檢查不合格的場所。出乎意料，這個貨場沒有任何負面報道。運營初期的開業剪彩，倒是來了一批老板來祝賀，并且一起合照留念。高煥拿著那張合照，用放大鏡一點一點辨認著上面的人。

江舟泡了一大壺薄荷茶，順手給鐘藍倒了一杯遞給他。“別看了。小高就這樣，真忙起來，餓了才知道找飯吃，想起來洗漱才從隔間出來。這兩個玻璃隔間以前是辦公室。被她和小喬一人霸占一個。兩天理出了電話詐騙的完整流程，還有對舉報人內容的驗證。雖然新聞關注度不大，但其他城市有經歷過類似被騙經歷，都紛紛打電話過來拼湊出了完整的詐騙網絡。結果挺美好。想到策劃這件事之前，我們四個被領導罵的狗血淋頭。兩天整理收集的信息，小喬一個人拿三臺筆記本辦公，眼睛熬的通紅必須點眼藥水才能繼續工作。小高反復聽著采訪音頻和視頻，抓取重要的點拼湊完整事件脈絡。她們就跟現在一樣，累了鉆進帳篷里睡一會，睡著又猛地驚醒爬起來接著干。我跟小伍負責買飯，隨時提供后期保障。”

江舟看了一眼墻上的表，憂心道：“小高這次用了不少時間啊！”

“什么意思？”鐘藍問。

“她會把時間線打印出來，一張一張貼在玻璃上。耳機從早上六點到現在都沒摘下來。盯著玻璃墻上打印紙的時間越來越長。應該是遇到問題了。”江舟把桌上的零食撿了半兜塞給他，“拿給她，聊一會再出來。機器人也得歇一陣，咱不能讓她現在就倒下。王闖的采訪音頻我還得整理一下。麻煩你了！”

到現在鐘藍還有點懵。他從沒想過高煥的工作會這么繁重。王闖曾經和自己輕描淡寫的工作流程，到了高煥手上卻嚴謹的像推理案件？！

有必要這么認真嗎？這句話他縈繞在耳邊，卻遲遲不敢對他們任何一個人說出口。因為他知道這是認真的人才會做的事。新聞不是抄別人的話進行轉發，也不是胡亂抒發己見，而是真心實意的從中立角度看到各方的情感表述和問題走向。想到這，鐘藍覺的自己來對了。起碼在以后的生活里，他會認真的對周圍朋友說，不要以點蓋面，敬業的人是在背后默默努力，卻從不掛在嘴邊去解釋。

鐺，鐺，鐺…

高煥摘下耳機，左轉頭看向門口，長方形眼鏡架在鼻梁上，“哦？到時間了？”

“沒有。”鐘藍隨手關門，零食塞進她懷里，“休息一會。”說完站在高煥的位置，看著玻璃墻上的打印紙。上面標記好了順序，還有被二次三次劃掉的痕跡。“這是什么？能教教我嗎？”

高煥拆開薯片包裝，往他嘴里塞了兩片，接著自己吃起來，含糊不清的說：“是港口貨場儲存物品范圍，簽訂的長短期存貨公司，發生的大小安全事故，貨場內配車進出頻率和時間，運輸目的地及收貨人。秦杰和四哥認識的人比較廣。看地上這一堆了吧？”她指著地上分揀出來的信息，都被她用數字標出來。“信息最全的這三家，爭議也是最大的。經營問題，員工福利問題，工作安全問題。董成幫忙私下和解了。”

“這都被你們給挖出來了？”鐘藍瞪圓眼睛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三天時間就要摸到對方軟肋了！

“是你朋友厲害！王闖搞娛記屈才，以他的能力都能忽悠壞人跟他拜把子。”高煥給出了最高的評價。“現在有一件事需要趕緊定下來。”

鐘藍不太明白，疑惑的看著她。

“埋伏……”高煥想起什么，轉身去敲隔壁小喬的玻璃窗，對里面的她晃了手機，二人開啟了語音聊天模式。

“時間點捋的差不多。我想把手上的資料交給你。明天我去現場看看。”高煥又拆開面包，把陳飛合作過的人物照片，一張一張擺在地上，接著盤腿坐下來看著這些人。“端金飯碗的人咱們不用動，早就有人審核他們的財務了。這些老板們，有了一定實力就攢個旅游隊四處游。抓他們的小辮子，跟玩密室追蹤似的。不容易…”

小喬抱著筆記本還在努力剪片子，她需要對文字和視頻進行嚴格審核，確保能順利刊登出去。她隔著玻璃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們，“你又要臥底進去？那可是貨場！除了叉車和貨車，沒有其他空子可以給你鉆！”

高煥是免提的狀態跟她對話。所以小喬的聲音，鐘藍聽的一清二楚。他和小喬想的一樣。

“我會啊！叉車！”高煥不以為然的繼續聊著，手中的筆還在便箋上寫著缺失的內容。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她遲了幾秒才抬頭看著不知所措的兩個人。“那個！四哥想讓我學開大車，個子不夠高，眼神也不如他們好。就放棄了。叉車是我覺得好玩，求他幫我找師傅學的……”

這解釋聽著有點讓人惱火，拉集裝箱的車是一般人能開的了？叉車屬于分揀成箱裝車，細致工作。她怎么有時間去學這個？

高煥看出他們眼里的怒意，最多有點你是在炫的意思吧？她解釋道：“我…有一次喝多了。跟四哥說如果記者干不下去，以后能干點什么？他就把我拉去學叉車，還給了一個證。”

鐘藍長出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得緩一緩，碰見這么自信的女人，還什么都愿意冒險一次。他笑著說：“你能告訴我，還有什么是不會的？”

高煥轉了轉眼珠思考片刻，“就是沒時間。都挺想學的。”

小喬忽然暴怒，“你還能在秀一下嗎？我都忙的禿頭了，你居然…算了。今晚你能整理好就可以交給我。想忙什么就忙什么。還有你那油膩的頭發能洗一洗嗎？我看著都難受！”說著白了她一眼摁了掛斷鍵！

高煥傻笑著摸了頭發，嘟囔著：“還真忘了。”

鬧歸鬧，鐘藍還有疑問，“為什么要調查整個貨場？它占地大，企業租賃復雜，針對董成個人調查應該更容易吧？”

高煥拿出一盒夾子認真夾起文件規整，這三天她總共睡了不到12小時。“董成個人行蹤更隱蔽。他名下有三輛車，接觸人群范圍龐大。人的變量不及證物精準，也很難變成穩定因素。了解董成的人，其實還有一個……”

鐘藍明白她指的是鐘菲。會所是鐘菲介紹去的，董成是會所老板。就算沒有多少交情，李新在那里留下的痕跡也多少能說明點問題。其實高煥昨晚就想到了這，她沒有權限去見正在接受調查的嫌疑人，就給馮隊打了一通電話說了自己的想法和接下來要去做的事。如今只能等時間了。

“明天開始我得回去幫晨兒。公司開股東會，家里站在他這一邊的人不多。”鐘藍有點失落的背影，隨著玻璃門的回轉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