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門師爺
清晨六點半,王勇蹲在五圣居后院里,皺眉看著眼前的血腥一幕。四方的庭院中,鋪著鵝卵石,墻邊幾株小綠竹和野草野花正肆意生長。
死者四仰八叉地倒在院中,衣褲稀爛,上面浸滿了凝固的血漿,胸腔裸露,內臟外翻,腹腔里的腸子散落一地,像是某種詭異儀式的祭品。
銀杏街兩頭拉起了警戒線,趁著法醫忙活,刑警們在旁低聲交談。
“王隊,這破壞力,怕是比得上獅虎豹了……”名叫李克的年輕刑警說。
王勇不置可否:“目擊者呢?”
“在外邊?!?
走出五圣居時,王勇看見那白發精廋的環衛老人,正坐在地上驚魂未定。身邊有輛汽車,車頂塌陷,玻璃碎裂,像被什么錘爆了。
“老爺子,把你看到的講講。”王勇說。
老人咽了口唾沫:“早上五點半,我掃地到這邊,聽到啪的一聲,像過年放的禮炮那么響。一只渾身沾血,臭熏熏的怪獸從天而降,落在了這車頂。我的親娘啊,嚇死我了!”
“什么樣的怪獸?”李克問。
“像猴子,又和黑猩猩那么大,滿嘴血,臉上像畫了京劇臉譜,五彩斑斕的,還有大獠牙?!?
王勇皺眉,這是什么怪物?
“和我在畫冊上見過的水猴子,有點像!”老人補充:“要不是我心臟好,當時就倒了。后來,那家伙留了一地血腳印,跳進了熟溪。”
“有其他人看見嗎?”
“沒?!崩先诵挠杏嗉碌啬钸叮骸笆撬镒樱镒訒匀??!?
“王隊,有人找。”一名刑警跑過來,指指被擋在警戒線外,面色焦急的男人。
王勇認出了他,五圣居書店店主卓安,他揮揮手,示意放行。
“宋明怎樣了?”卓安雙眼發紅。
王勇撓撓頭,眉間擰出個“川”字:“宋明?”
“對,昨晚他約我在這見面的,我忘了?!?
自從父親卓孟山和宋嫣死后,卓安辭了圖書管理員的工作,每天在五圣居深居簡出,與書為伴。
一年前的某天,宋明滿臉是血地沖進門來:“姐夫,救我……”
“姓宋的,今天不還錢,老子打殘你?!绷鶄€拎棍提棒的混混緊追而來。
棍棒劈頭砸下!
宋明嚇得抱頭蹲下。
幾十秒后,周圍安靜了。六個混混棍棒脫手,鼻青臉腫地躺地。為首的嘴牙子冒血,趴地央求:“饒命,大哥饒命。”
“他欠你們多少?”卓安問。
“七、七萬?!?
“我就借了兩萬,他們利滾利。”宋明起身辯解。
卓安從抽屜里抽出兩萬元,扔了過去:“滾,以后不許再借錢給他,也別讓我再看到你們?!?
等宋明狼吞虎咽吃下兩碗方便面后,卓安皺眉問:“我不是給了你十萬么,為什么去借高利貸?”
“我就想贏點錢,姐死了,我不得養爸媽?你又沒工作,我總不能都靠你吧?”宋明嘀咕。
之后,卓安決定把五圣居改成書吧,讓宋明負責裝修和管理。
宋明把書吧弄得古香古色,開張后生意不錯??伤K歸不喜歡和書打交道。半年后,宋明招了個姓艾的小姑娘看店,拿著賺來的錢,開始攬些小工程,憑著嘴甜熱情能張羅,他很快打響了名號。
眼見宋明越走越順,卓安很欣慰??蓻]想到,他竟然出事了。
卓安仔仔細細看完收斂在一旁的尸體,松了口氣:“不是宋明,我沒見過這人,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宋明的朋友。”
王勇舉起一只證物袋:“這是宋明的手機,昨晚他曾給你打過六個電話,兩句微信留言?!?
卓安一愣,昨晚他沒接到過任何電話,取了手機一瞧,毫無信號,他記起了手機在小巷中砸落過。
“我的電話壞了?!弊堪舱f了半句,猛然回過神來:“手機在這里,宋明他人呢?”
王勇搖搖頭:“門從里杠住,手機在桌上,庭院中有打斗痕跡,但不見宋明,我們反復找了三次。外面的監控也顯示,沒人進過五圣居,宋明也沒從這里離開,但就是找不到?!?
卓安想了想說:“也許他躲起來了?!?
他帶著王勇來到地下室,空氣中有股淡不可聞的香氣,手電光下,除了看出有人曾在地下室中呆過,其他一無所獲。
二人回到案發現場。
“難道宋明遇上了野獸?”
“怎么說?”幾年前的五圣居一案,卓安曾幫了警方大忙,王勇對他挺佩服。
“宋明不往更近的前門跑,卻跑向后院,顯然他慌了神,遇上的絕不是尋常的人或動物;其次,你們是翻墻開門的,當時門閂落著,四周高墻,能輕易翻進越出的,怕只有猿猴。”
“環衛大爺說是水猴子,你信嗎?”
卓安不答,只把目光望向墻上幾個鮮明的血足印。
王勇的手機響了,他接過一聽,眉頭鎖得更緊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卓安。
“有宋明的消息?”
王勇搖搖頭,面色冷峻問道:“前天,你見過魏巖石?”
“是?!?
“魏巖石昨晚越獄了?!?
“???”
大前天晚上十點,沒睡覺的卓安,聽到屋外有尖銳異響,來到天井,一架小型無人機閃著紅光,盤旋在夜空中,突然嗖地射出一物。
誰也想不到,這尋常的航拍無人機,竟被人改裝成了空擊利器。卓安一偏頭,疾風擦臉,篤地射在木柱上。
無人機隨即升空消失。
燈光下,射入木柱的是支弩箭,上面還卷了張照片。
照片背面有字:想知道你父親的事嗎?明天來監獄見我。落款是:魏巖石。照片上開心大笑的兩個老人,正是宋嫣的父母,這讓卓安不敢拒絕。
坐牢的人沒點盼頭,日子就會很難過,每月一次的接見日是犯人們最期盼的。
按規定,犯人和親屬見面,除了中間有道懸空玻璃格擋著,還必須有獄警在旁記錄,犯人說了不該說的,回頭就要倒霉了。接見時,犯人雙手只能放在自己腿上,以防他們偷傳紙條。
魏巖石出現在玻璃后面時,這曾經的東海市副市長,除了頭發更白外,其他并沒有太大改變,眼神依然深沉。
“來啦?”還是那種領導口吻,低沉穩重。
“有人讓我來?!弊堪膊幌朐跉鈩萆陷旉嚕骸暗译S時可能離開?!?
“卓孟山生了個帶種的。我相信,你既然來了,就不會輕易走。當年你父親曾從魏家偷走不少東西?!蔽簬r石冷聲道:“其他的我不在乎,我只想要回我父親的筆記本。”
“我父親拿走的是你們的罪證吧?”卓安說,他可沒聽父親說起過什么筆記本。
魏巖石鷹隼般的雙眼盯了他片刻,笑道:“你沒見過也正常,你父親把它高價賣給了一個姓方的人?!?
卓安想起地下室柜子里的兩箱錢,他以為是父親從魏家拿的,難道另有玄機?
“那本筆記,記錄了《康熙南巡圖》第五卷的下落,就在五圣居中。如果你找到或有消息,記得告訴我,我不會虧待你的?!蔽簬r石說完這話,就起身自顧去了,快走出見面室時,他回頭說道:“卓孟山之所以離開魏家,說是后悔離開你,不能見證你的成長。哼,真是無聊的借口!”
從監獄回來后,卓安就安排宋嫣父母去了海南,他在那邊有套房子,可以讓兩位老人過去住段日子,就當避避風頭。
王勇讓李克在五圣居善后,自己要前往市立監獄查個究竟。
車才發動,卓安突然坐進了副駕駛。
“你先回去,有線索我會打你電話?!?
“我只想快點找到宋明。”
半小時后,王勇進入了東海市市立監獄,卓安坐在了監獄大門外的車中等待。
昨晚被綁架的四名獄警已救出,還傳來了魏巖石被冒牌獄警送醫救治后,悄然離開的消息。
獄長雷浩懷疑監獄有內鬼,正進行內部調查。
王勇要來會客記錄,細細查看。
在卓安之后,還有人來探望過魏巖石。
那人叫薛力,關系一欄寫著表兄弟。而當天的獄警記錄很簡單,主要是魏巖石問姨丈(薛力父親)的身體狀況。
魏:姨丈身體可好些了?
薛:心跳很慢,前天凌晨零點,還差點就停止了,但他說明天或后天就要出院,不答應就要吞刀子。
魏:還是多住一天吧,看看醫生怎么說,到時讓誰來幫著接回家。
薛:二表哥說他都安排好了。
雷浩拿出會面當天的監控視頻,才一打開,王勇就認出,薛力就是今早在五圣居內發現的男尸。
對同監犯的詢問讓人失望,十一人的看法一致,作為監舍長,魏巖石一碗水端得很平,也不仗勢欺人,做人相當低調。
“前幾天,魏巖石說胸口難受,想保外就醫,獄醫給他做了檢查,并沒大礙,是不是他當時就打算越獄了?”雷浩大怒:“你們知情不報,是想包庇他嗎?”
犯人們個個低頭做鴕鳥狀。
“這幾天,魏巖石有沒有反常的地方。”王勇指著一個犯人:“你說。”
那是個胖子,剛才微抬頭斜了王勇一眼,很快又低頭,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說。
“不說就關你禁閉!”
雷浩的暴怒打開了胖犯人的嘴。
“大前天看新聞聯播,我聽監舍長說‘等到了,我終于等到了’,臉色通紅地流淚了,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胖犯人說著交來一本薄薄的筆記本:“這也是他的。”
可上面空空白白,什么也沒有。
“昨晚,我還見他偷偷地嚼口香糖。”胖子又補充了一句。
這話讓雷浩氣不打一處來:“難怪那天值班獄警說,魏巖石吞下刀片后還很淡定。”
老進宮的犯人有時為了某些原因鬧騰,會吞下一些異物,像石頭之類的,獄方會用生吃韭菜或瀉藥等方法,強迫其拉出來;而鋒利致命的東西,犯人一般不會直接生吞,而是先把它裹在某個東西里,防止內臟受到嚴重傷害,口香糖就是一種很好的包裹物。
打開電腦,雷浩和王勇看了三遍那天的新聞聯播,并沒發覺有什么異常。半小時的新聞,除了國內外經濟要聞、科技創新、考古發現外,就是國際上的局勢動態,這些和魏巖石八竿子打不著啊。
王勇失望地起身,拿了本子走人。
“不趕快抓到他,上頭會敲我們的腦袋啊。”雷浩嘆息。
王勇明白他的意思,接連兩天里,一個人被怪獸撕裂,一個人越獄,兩人還是有關聯的,任誰都明白,這絕不是巧合。
警車里。
卓安看了兩遍王勇錄下的視頻:“他們用暗語約定越獄的時間,凌晨零點,吞刀子,看看醫生怎么說,或許就是說我,魏巖石讓我交出筆記本?!?
王勇奇道:“魏巖石年年被評為A級模范犯人,拿滿120分,減刑后刑期不過十個月,他為什么要冒死越獄?”
卓安拿起魏巖石的本子對著光線翻來轉去,又拿起支鉛筆,削了些筆芯,輕涂在本子第一頁,五個字模模糊糊顯現出來:康熙南巡圖。
“那天的新聞報道中有提到過這個?!蓖跤抡f。
想著上次魏巖石所說,卓安幾乎可以肯定:“他要的就是《康熙南巡圖》,他以為在五圣居中,所以派了薛力來,卻遇上了宋明?!?
王勇打量了卓安一眼:“我知道宋明就像你的親人,但無論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我們警方,這邊不是緬甸,你可不能越界?!边@是擔心萬一宋明不測,當過雇傭兵的卓安會不顧后果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