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的地政策不確定性對出口產品質量的影響:理論與中國證據
- 朱小明
- 5799字
- 2021-01-22 20:15:53
2.1 產品質量的內涵與測度
2.1.1 產品質量的內涵
科學準確地定義產品質量具有重要意義(Smith, 1993)。Garvin(1984)根據學科不同,提出了質量定義的五種方法。抽象方法將質量視為無條件普遍認知的內在特性;基于產品的方法認為消費者能夠基于產品的某些特性識別其優劣,并作出選擇;基于使用者的方法是指滿足使用需要的程度;基于生產的方法即指符合需要,對消費者需要的任何偏離都會降低質量,該定義方法與基于使用者方法的區別是,其評判標準遵循客觀已定的產品說明和規格,而非消費者的主觀意念;基于價值的方法依據成本和收益評價質量,收益超過成本越多,產品價值越高,則質量也越高。這些方法分別源自哲學、經濟學、營銷學、運營管理學和財政學的視角。Smith(1993)、Reeves和Bednar(1994)、Seawright和Young(1996)也試圖從總體層面定義質量。Anand(1997)回顧了質量定義的演變過程,補充了一種新的定義方式:產品質量具有能夠滿足社會需要且不對社會產生副作用的特性。在Anand(1997)看來,產品質量是一個動態概念,隨消費者觀念、產品差異、時間推移而變化。
經濟學模型從供給側和需求側兩個角度討論了質量的定義。從供給側出發的文獻將質量與生產成本相聯系,生產更高質量的產品需要承擔更高的成本;從需求側出發的文獻則將質量與效用相聯系,更高的質量意味著更高的效用。
從供給側方面來看,質量是企業進行市場競爭的手段。許多企業實際上通過差異化產品競爭而非價格競爭來強化市場地位,所謂的“差異化產品”已包含了質量、包裝、服務等方面的要素(Chamberlin, 1946)。Abbott(1953)將質量視為一個廣義概念,用來描述產品的所有可變特性,如材質、設計、風格款式、零售區位等。質量差異可分為三種類型:垂直型質量差異、水平型質量差異和革新型(innovational)質量差異。垂直型質量差異即質量等級的差異,可以用“較高”或“較低”來區分。水平型質量差異是由于人們所處環境、價值觀念、品位不同而引起的,可以用“更合適”“更有吸引力”來描述。革新型質量差異是技術革新引起的產品更新換代帶來的,不涉及質量等級的變化,而是在等級內部的質量改進。Abbott(1953)指出,實際中產品質量的變化可能是上述三種差異的某種結合,如革新—水平型,盡管其分類未必完整,但為質量競爭提供了一種分析方法。Dorfman和Steiner(1954)將質量定義為產品的所有方面,包括產品銷售合同中對服務的規定。質量提高使需求曲線右移,同時增加了平均可變成本。Brems(1948)將質量定義為描述產品物理和化學的一系列特性,產品質量各維度之間相互依賴。Leland(1977)認為質量是單位產品中每種特性的要素含量,只有當單位產品中所有特性的含量都增加時,消費者才認為質量有所提高。Leffler(1982)認為產品由兩部分構成:定價的數量特性和非定價的質量特性,產品質量則被定義為每單位數量特性中的所有質量特性的總和,因而它只包含一個維度。
從需求側方面來看,Houthakker(1952)、Theil(1952)較早地將產品質量融入消費者需求選擇,他們討論了消費者如何將收入分配到不同質量的產品中。他們的產品質量界定與Leland(1977)相似,即每單位產品的特性總和。Lancaster(1966)、Lancaster(1971)認為,消費者偏好的并非產品本身,而是與效用掛鉤的產品特性。許多產品往往擁有多種特性,而許多特性往往可以由多種產品生產,不同產品組合可能產生新的特性。特性,即質量被定義為與消費者選擇相關的、客觀可度量的產品上的工藝特征(Technical Properties)。但是,他假設消費者了解產品質量的全部信息,這與現實有出入。大量研究表明,消費者對產品價格和質量信息的掌握是不完全的,且對價格的微小變動不敏感(Monroe, 1971;Shamir, 1985;Steenkamp, 1989)。Nelson(1970)、Ratchford(1890)、Hey和McKenna(1981)認為,在質量和價格信息不足的情況下,可利用搜尋和經驗獲得產品質量信息。搜尋是指在購買之前先檢測產品并評估其效用。當搜尋不可行或成本太高時,可先購買產品進行體驗,然后評估其效用,即通過經驗獲得質量信息。此外,Klein和Leffler(1981)、Shapiro(1983)推薦用價格推斷產品質量信息。Nelson(1974)、Schmalensee(1978)、Wiggins和Lane(1983)則認為廣告能夠反映產品質量。自Melitz(2003)提出企業異質性貿易理論以來,產品質量已成為與企業生產率并列的一個異質性維度,這類文獻多從需求側角度定義產品質量,認為產品質量是能夠增加所有消費者對產品估價的特性(Khandelwal, 2010;Hallak和Schot, 2011)。
關于產品質量的經驗研究,早期多采用hedonic方法,該方法中質量是指產品所有客觀可度量的產品特性的集合(Dhrymes, 1967;Griliches, 1971;Kristensen, 1984),往往將一系列產品特性視為價格的決定因素。而近年來,產品質量已成為國際貿易領域中的一大主題,越來越多的學者運用貿易價格和數量等信息提出了測度產品質量的方法,進一步推動了產品質量實證研究文獻的發展。
2.1.2 產品質量的測度
確立一種被廣泛接受的指標測度方法對于圍繞該指標展開的相關研究具有奠基性意義。在引入產品質量這一異質性維度之后,國際貿易領域面臨著一大挑戰,即如何準確度量無法直接觀測的產品質量。目前的文獻基于一定的假設條件,提出了若干產品質量的測度方法。隨著微觀層面數據可獲得性的提高,許多學者仍在試圖尋求度量產品質量的更好方法。
2.1.2.1 產品層面的質量測度
產品出口單位價值是度量出口質量的一種代理指標(Schott, 2004;Hummels和Klenow, 2005;Hallak, 2006;Schott, 2008),Hallak和Schott(2011)的估計結果表明,觀測到的產品價格不能較好地反映其質量。Khandelwal(2010)的結果同樣表明,在質量差異化程度較小的市場中,價格不是質量的理想代理指標。Schott(2008)討論了產品的出口價格是否等價于出口質量。他指出,只有當產品具有垂直特性(Vertical Attributes)時,即所有消費者都愿意為高質量的該產品支付更多時,價格與質量同等化的假設才是合理的。Schott(2008)進一步提出了兩種估計產品質量的更嚴謹的思路:其一,收集積累有關產品特征的詳細信息,以判斷一種產品是否具有垂直化屬性,但收集產品信息的成本很高,可行性不大;其二,不同類型的產品質量沒有可比性,因此可以集中分析某些特定行業的產品質量。質量的其他代理變量還包括對產品的星級評分,如Crozet等(2011)、Chen和Juvenal(2016)對法國和阿根廷酒行業的研究,Liao(2011)對美國進口汽車質量的研究。
后續文獻探索了更復雜的產品質量測度方法,這類文獻的思想可以概括為:基于一定的假設條件,結合產品出口價格和數量信息,運用計量方法估計產品質量。Khandelwal(2010)測度質量的直覺是:在既定的價格下,目的地從出口國進口的市場份額越高,產品質量越高。他假設一個嵌套logit需求偏好,這種偏好同時包含水平屬性和垂直屬性,利用Berry(1994)的推導結果,同時用出口國人口作為難以觀測的細分出口產品種類的代理指標,以控制隱藏的產品種類對市場份額的影響,從而得出質量估計方程:

其中,下標c、h、t分別代表國家、HS10位產品、年份。從某國c進口一種特定產品h,視為一個種類ch。下標0表示行業內的一種額外產品種類,設定一個額外種類的作用是,允許消費者不購買任何進口產品種類。因此,可以將種類0視為一種本地產品類型。scht為t年種類ch的進口量占行業總量的市場份額,s0t為t年種類0的進口量占行業總量的市場份額,pcht為t年種類ch的到岸進口價格,nscht為t年種類ch的進口量占產品h進口量的市場份額,popct為t年出口國c的人口。質量被定義為λ1,ch+λ2,t+λ3,cht,α、σ、γ為待估計參數。pcht、popct數據可直接獲得,一旦觀察到s0t,就可以計算t年行業總需求量,從而利用已知的種類ch進口量得知scht和nscht。對式(2-1)回歸時,λ1,ch即為產品—國家固定效應,λ2,t為時間固定效應,λ3,cht為不可觀測的誤差項。注意到λ3,cht和nscht都與pcht相關,運用OLS估計會導致nscht和pcht的系數有偏差,為克服內生性問題,需要使用工具變量法。具體而言,用產品種類層面的單位運輸成本作為CIF價格pcht的主要工具變量,同時用國家層面的匯率及距離和原油價格的交互項作為額外工具變量。對于nscht則用產品h內的種類數目和國家c出口的種類數目作為工具變量。用IV估計的質量表示為:

Hallak和Schott(2011)通過貿易收支平衡來推斷產品質量:在既定的價格下,貿易盈余的國家比貿易赤字的國家出口更高質量的產品。由于價格被質量“污染”,將其定義為“非純價格指數”(Inpure Price Index)。他們將產品層面的出口價格加總到行業層面,質量的估計可分兩步進行:第一,用帕氏和拉式約束(Paasche and Laspeyres bounds)來估計國家—行業—年份層面的相對“非純價格指數”;第二,用行業內跨國貿易凈值數據剝離“非純價格指數”中的依質量調整的價格(Quality-adjusted Price),從而獲得國家—行業—年份層面的質量。在給定消費者偏好和額外種類—純相對價格相關性的4個假設條件下,帕氏和拉式約束為:

其中,c和c′為出口國,s為SITC行業,和
是s行業c國相對于c'國的帕氏和拉式價格指數,可通過觀測的價格指數計算得到,
是無法觀測的非純價格指數。根據式(2-3)構建似然函數并最大化,得到
。
根據另一個推論,即凈貿易是純價格指數的對數線性函數,并將產品質量表示為線性時間路徑,可得:

其中,上標o為參照國,為凈貿易值,γst為參照國價格的線性函數,
、
分別為國家固定效應和時間趨勢效應,
為誤差項。用實際匯率作為非純價格指數
的工具變量,對式(2-4)進行估計,則c國相對于o國的質量擬合值為:

Feenstra和Romalis(2014)認為,以往測度產品質量的文獻大多依賴需求側的假設和數據,他們以兩種形式補充了供給側方面的不足:第一,引入了“華盛頓蘋果效應”(Washington Apples Effect),即更高質量的產品會被出口到更遠的目的地市場;第二,邊際出口企業由零利潤條件決定,從而控制擴展邊際。結果表明,國家間依質量調整價格的變異比單位價值小得多。他們指出,測度出來的產品質量和依質量調整的價格可以被廣泛應用于國際貿易學和宏觀經濟學的諸多領域,例如,貿易和工資關系中貿易價格的重要性、中間品價格在貿易增長效應中的應用、貿易條件在匯率制度爭論中的應用等。
Feenstra和Romalis(2014)的估計方程為:

其中,下標c和m代表出口國,h和t代表產品和年份,上標k代表目的地。、
是c國和m國在t年h產品上對k國的出口,
是k國在t年h產品上對c國的進口關稅,
是t年h產品上k國從c國進口的CIF單位價值,
是t年h產品上c國對k國出口的FOB單位價值,Lcht是t年c國生產產品h所用的勞動力,
表示c國和k國的雙邊變量,
是誤差項。他們運用Feenstra(1994)中的GMM方法估計式(2-6)中的未知參數。
Henn等(2017)認為Khandelwal(2010)、Hallak和Schott(2011)、Feenstra和Romalis(2014)等測度質量的方法對數據的要求較為嚴苛。他們采用簡約回歸(Reduced Form)的方法,假設價格由三個因素決定:質量、出口國人均收入和兩國距離,并指定一個包含質量的引力模型。因而可以將價格決定方程代入引力模型中替換未知的質量,并運用2SLS估計引力模型中的系數,從而得到估計的產品質量:

其中,下標m、x、t分別代表進口國、出口國、年份,λmxt、pmxt、yxt、Distmx分別為產品質量、產品價格、出口國人均收入和兩國距離,ζ1、ζ2、ζ3為引力模型中估計出的系數。
2.1.2.2 企業層面的質量測度
上述質量測度方法都沒有涉及企業,Khandelwal等(2013)、Gervais(2015)、Piveteau和Smagghue(2015)、施炳展和邵文波(2014)、余淼杰和張睿(2017)探索了企業層面的質量估計方法。(1)Khandelwal等(2013)測度質量的直覺與Khandelwal(2010)類似:給定價格不變,一種產品的出口數量越多,其質量越高。他們假設消費者偏好為納入質量的CES函數,最大化效用并取對數,構建計量方程可得:

其中,下標f、h、c、t分別代表企業、產品、國家和年份。qfhct和pfhct分別為出口數量和價格,替代彈性σ來源于Broda等(2006)的估計結果。引入αh是因為不同產品之間的數量和價格無法比較,αct用于控制目的地收入和價格因素的影響。產品質量對數。
Gervais(2015)同樣從包含質量的CES函數中導出產品質量的估計方程:

由于式(2-9)對每種產品分別估計,且缺少企業出口到每一目的地的數量、價格信息,因此下標不出現產品和目的地的代表符號。qft、pft為企業在國內的銷售量和價格。與Khandelwal(2010)類似,式(2-9)面臨內生性問題。為此,Gervais(2015)采用兩種方法估計σ。第一種為IV法,以勞動生產率作為價格pft的工具變量,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估計。第二種為加成法,在CES需求函數假定下,企業加成為常數且由σ決定,則產品h的替代彈性估計量為:,Nh為生產產品h的企業數目。
Piveteau和Smagghue(2015)總結了目前質量測度中的幾種主流方法的缺陷。他們認為,Khandelwal(2010)、Hallak和Schott(2011)使用國家層面的工具變量,無法拓展到企業層面的質量估計;Khandelwal等(2013)的測算依賴于Broda等(2006)的假設和估計的替代彈性,結果可能產生偏誤;只有在企業內產品質量不隨時間而變化時,Gervais(2015)的工具變量法才有效,一旦產品質量隨時間而變化,生產單位產出可能需要更多勞動,即產品質量與生產率負相關。Piveteau和Smagghue(2015)構建了價格的新工具變量。基于CES需求函數,他們推導出如下方程:

其中,rfhct為出口額。Piveteau和Smagghue(2015)以進口加權的企業層面實際匯率作為出口價格的工具變量,其傳導機制是,實際匯率波動可視為出口企業在進口活動中的一種成本沖擊,出口企業將進口價格沖擊傳遞給其出口產品價格。為了控制匯率對質量的直接影響,式(2-10)中還加入了進口加權和出口加權的GDP。
國內也有少數文獻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做了一些調整和改進。魏浩和林薛棟(2017)甄別了企業層面出口產品質量、國家和企業層面進口產品質量的最佳測度方法。施炳展(2013)、施炳展和邵文波(2014)測算出口產品質量的方法與Gervais(2015)的式(2-9)類似,但有三點不同:一是他們控制了產品水平多樣化特征;二是把企業出口到其他市場的平均價格作為出口到某一目的地的價格的工具變量;三是進一步在產品內通過標準化出口質量并以出口額為權重加總到企業層面,使出口質量指數取值范圍限定在0~1,從而可以直接比較不同特征企業的出口產品質量差異。
余淼杰和張睿(2017a)認為企業層面的質量測度方法忽略了供給側因素,且跨時、跨國無法比較。他們將Feenstra和Romalis(2014)的質量測度方法擴展到企業層面,得出企業層面的質量表達式:

其中,θh為h產品的質量對邊際成本的彈性,khc為產品—國家層面的參數,取決于c國消費者對中國h產品的質量偏好程度、h產品的替代彈性、h產品質量的成本彈性,φft為企業生產率,wt為投入成本。為了計算產品質量,需要式(2-11)所有參數的信息。θh、khc由Feenstra和Romalis(2014)估計的產品—國家層面數據整理得到,價格由出口額和出口量之比得到,φft通過OP法估計的全要素生產率得到,投入成本被假設為勞動、資本和中間投入的線性函數,三種投入要素的系數已由OP法估計得到,因而可以得知wt。
產品質量的測度方法總結如表2-1所示。由表2-1可見,測度產品質量的一種主要思路是基于CES需求函數導出包含質量的回歸方程,通過尋找價格的工具變量來克服內生性問題,進而獲得系數的無偏估計量。
表2-1 產品質量的測度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