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與世界的戰略互動
- 門洪華
- 18341字
- 2021-01-22 19:59:17
日本相對衰落與中國的應對(1)
門洪華 宋志艷
大國興衰是國際關系的永恒議題,如何實現國家崛起和確保良好發展態勢一直是學術界密切研究的核心議題,然而如何應對國家衰落卻是一個相對而言被忽視的關鍵議題。進入21世紀,大國興衰呈現新局面,發展中大國的群體性崛起,映襯出既有發達大國的某些困境,尤其是日本的相對衰落及其戰略調整值得密切關注。自20世紀90年代初泡沫經濟崩潰以來,日本經濟長期低迷,綜合國力相對衰退。可以說,中日有著悠久的友好交往史,也有著難以化解的戰略心結,從而構成了世界上最復雜的雙邊關系。中日之間歷史問題復雜、現實問題交織、未來前景相互影響巨大。(2)
與日本戰略加速調整相伴隨,中國與世界的關系正在發生深刻變革。中國致力于拓展中國國家戰略利益,致力于開啟以“共同利益”“互利共贏”“中國責任”為核心的新外交時代。面對國際風云變幻,中國外交變得更加主動。中國向世界傳遞尋求合作與共贏的強烈意愿,表達更加積極地參與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的立場,提出一系列重要倡議,達成諸多重要共識,直接影響地區利益格局,進而觸動世界格局演變,有效增強了中國在國際事務尤其是地區事務上的發言權。中國致力于東亞戰略的升級,通過引導地區安排的方向、促進東亞國家對中國崛起的適應,發展開放性全地區合作,緩解東亞疑慮,凝聚共同利益,深化地區認同,力爭在新一輪東亞乃至亞太秩序的構建中發揮強有力的塑造和引導作用。(3)另一方面,中國實力增強及其戰略動向引發一些國家的質疑,它們尤其擔心強大后的中國謀求霸權,“中國威脅論”甚囂塵上。在這一關鍵的時刻,中國需要戰略定力和政策調整,以化解外部世界的誤解和誤判,妥善處理分歧和矛盾,防止敵對和圍堵,為最終成長為世界大國奠定基礎。
在中日關系發展處于復雜微妙的歷史關頭,有必要關注如下重要議題:如何看待日本相對衰落所產生的多重效應?日本的戰略走向將給中日關系及地區局勢帶來哪些影響?如何從戰略高度審視日本,保持戰略定力,避免戰略誤判和政策失誤,冷靜而理智地處理好處于歷史節點的中日關系?
一、日本走向相對衰落
大國興衰是國際關系的基本邏輯。從某種意義而言,世界歷史是一部大國崛起和衰落更迭的多幕劇?!八ヂ洹钡脑~源意義是失去盛勢,由興盛轉向沒落。(4)談及國家的衰落,普遍的觀念認為,衰落意味著發展的停滯甚至倒退,一個國家的衰落意味著走下坡路。英國的案例表明,衰落更經常反映了發展速度的減緩,體現了一種常態的發展,而并不一定阻礙社會的繁榮與進步。(5)從國際政治意義上講,衰落指的是國家在國際體系中影響力和作用的減弱趨勢及進程,強調相對實力強弱轉化之后所引起的國家地位變化。探究大國衰落的原因、造成的影響,是國際問題研究關注的重要議題。西方國際關系主要理論流派經過長期探研,基本形成了奧根斯基的權力轉移理論、喬治·莫德爾斯基的霸權周期理論、伊曼紐爾·沃倫斯坦的世界體系論、羅伯特·基奧恩的霸權穩定論、約翰·米爾斯海默的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塞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保羅·肯尼迪的大國興衰論等七種主要理論。(6)這些理論分別從經濟、技術、文明、國際體系及國際環境、軍事沖突及戰爭、新興國家的挑戰等不同視角,對國家興衰進行理論闡釋。
關于日本逐漸走向衰落的趨勢,日本各方人士分析深入,相關預測頗多?!叭赵浮睒Y原英資認為,“日本的技術和制造業優勢逐漸被韓國、中國、印度等國家趕超,本身就頑疾纏身的日本,更暴露出種種沒落之征兆”。(7)日本戰略學者大前研一痛感日本實力的衰落,疾呼日本應進行有效革新,重振國民精神,克服“制度疲勞”。2012年,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的研究機構21世紀政策研究所發布報告指出,“如果不采取行動,恐怕日本將滑出先進國家行列,再度淪為遠東地區小國”。(8)其他國家學者對日本走向衰落也頗為關注。例如,約翰·奈斯比特很早就斷言:“日本經濟已經達到極限,開始走向衰退”。(9)法國學者居伊·索爾曼撰文稱日本經濟力量正在衰落,未來可能不及亞洲其他國家。(10)美國歐亞集團總裁伊恩·布雷默指出,“中國崛起、中東暴亂、歐洲艱難脫困是現在最重要的三個全球趨勢,在二十國集團毫無成效的背景下,上述三大趨勢的結構性輸家就是日本、以色列和英國三個國家,它們是地緣政治秩序變化中受到負面沖擊最大的國家。其原因在于,它們與美國的特殊關系現在沒那么重要了;它們就處在當今重大地緣政治變化的周邊,卻無法發揮建設性的作用;政治、社會、歷史等主要的國內問題使它們很難對全球秩序帶來的挑戰作出有效反應”。(11)
日本相對衰落首先在經濟層面顯現。20世紀90年代初至今,日本的經濟增長率一直在較低甚至負值的層面徘徊,以經濟增速、GDP規模、對外貿易、國際競爭力等宏觀經濟指標作為判斷標準,較之其他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日本在逐漸喪失經濟比較優勢。
(一)日本經濟實力走向衰落
首先,日本經濟增速緩慢。日本長期以來GDP年增長率在1%左右徘徊。2000—2015年,日本GDP以美元核算幾乎完全沒有增長。同一時期,發展中國家增勢迅猛,尤其是中國、印度等經濟增長全球矚目。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時代,但未來預期增速仍將保持在6%~7%。印度經濟增長速度由5%~6%提高到7%~8%,(12)且前景可期。
表1 2000—2015年中、美、日三國年均經濟增長率(%)

續表

數據來源:http://www.oecd.org/statistics/gdp.htm.
其次,日本GDP規模在世界經濟中占比縮減。日本的名義GDP在世界總量所占比例曾達18%,但自1995年以后逐年下降,2008年跌落到8%,目前位列世界第三,但其內需市場繼續萎縮,其經濟地位的衰退勢在必然。大前研一預測,日本GDP世界第三的位置岌岌可危,2025年日本GDP有可能會降至世界第六位,排在美國、中國、印度、巴西、印度尼西亞之后。如果再把歐盟計算在內,日本勉強可以維持世界第七的位置,甚至可能跌至衰退的低谷。(13)相較于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日本發展潛力有限。近20多年來,在發達經濟體中,日本實際增長率最低。(14)
(二)日本對外貿易呈收縮之勢,出現連續貿易逆差
日本崇尚貿易立國,對外貿易在日本經濟發展中的作用至關重要。從日本貿易收支的變化來看,日本貿易赤字有所增加。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日本出口增長的難度加大。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從多方面直接打擊了日本的出口貿易。地震導致汽車、電子產品及其零部件等日本在全球市場上最具競爭力的產品的產業鏈中斷,核輻射導致許多日本產品尤其是食品的出口受阻;交通運輸設施因地震而遭到破壞,中斷了日本面向出口的物流系統。受國內能源結構變化、企業生產基地向海外轉移、人口少子老齡化加劇等結構性因素的影響,日本貿易逆差局面短期內難以改變,或將面臨長期化趨勢。(15)日本保持貿易順差長達20多年之久,2011年這種格局開始被打破,目前已連續5年出現貿易逆差。
表2 日本對外貿易統計(2000—2015年) 單位:百萬美元

數據來源:世界貿易組織,https://www.wto.org/english/res-e/statis-e.htm.
(三)日本在世界經濟中的影響力和競爭力有所下降
20世紀90年代之前,日本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率超過10%,同期中國貢獻率不足5%。進入90年代,中國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持續攀升,1990—2005年,日本對全球GDP增長的貢獻率只有2.95%,在2008年、2009年和2011年還為負貢獻,而中國貢獻率一直不低于10%。(16)2006年至今,中國成為全球經濟增長貢獻最大的經濟體,2015年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率超過1/4。
按照瑞士商學院(IMD)經濟競爭力評價指標體系,日本國際競爭力在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長期蟬聯第一,近10年則一直在20名前后徘徊。(17)瑞士商學院2015年國際競爭力排名顯示,日本名列第27位,連續3年下滑,被亞洲鄰國中國和韓國雙雙超越。
表3 中、美、日國際競爭力排名(2000—2015年)

數據來源:瑞士商學院《國際競爭力年度報告》(歷年)。
(四)日本相對衰落在社會、國民心態等方面表現明顯
日本經濟長期增長乏力,深刻影響了日本社會心理和國民心態。經濟不景氣給日本帶來的不僅是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社會均衡的基礎發生動搖。過去隨著經濟快速增長而形成的中產階級,在近年來的經濟社會動蕩中發生分化,和諧穩定的“中流”群體被社會地位和收入的變化拉開了距離,相當一部分中青年人沒有固定工作和穩定收入,使他們感覺成為社會邊緣人。日本國民對長期的經濟蕭條、高齡化社會以及雇傭狀況的不安,加上政府決策并沒有獲得社會信任,形成了經濟蕭條與消費萎靡的惡性循環,日本社會總體開始出現排斥革新、社會保守化現象。(18)
日本經濟衰退,對普通國民生活和心理產生重大的負面影響。企業破產、公司裁員、低工資就業等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壓力,“日本經濟看不到未來”成為日本國民普遍持有的悲觀態度。(19)日本人有一種不安全感和擔憂:日本的未來怎么樣?自己以后的生活有無保障?老年后誰來照顧,經費誰來負擔?諸如此類的各種現實問題困擾著他們。人們對日本的未來懷有消極悲觀的認識。日本年自殺人數連續11年超過3萬人,自殺率位居世界第8位,比七國集團中任何一個國家都高。(20)日本經濟長期停滯導致人們對未來失去了希望,他們深感不安,這種不安感在擴散之中。
(五)日本政治右傾化加劇,日本國際影響力下降
日本政治家的不當政策和言論損害了日本的國際形象,招致中國、韓國乃至美國、德國的批評,亦被視為日本衰落的某種表征。2012年12月,日本第46屆眾議院大選的結果是,自民黨以294席重新確立一黨獨大的局面,民主黨獲57席,新興的右翼政黨日本維新會獲得54席,日本政壇幾乎完全被保守勢力所壟斷。(21)近年來,日本政治右轉趨勢加劇,不時有重要政治家否定歷史、美化侵略戰爭,引起世界各國尤其是亞洲國家的高度敏感。
約瑟夫·奈指出,軟實力的精髓是“吸引力”。在日本經濟高速增長時期,“日本制造”“日本模式”“日本式經營”“日本式體制”曾是全球效仿的榜樣。隨著泡沫經濟、金融危機、長期蕭條、“豐田召回”等一連串事件的發生,世界開始反思日本的企業制度和模式,甚至擯棄日本模式。從日本文化的吸引力來看,日本文化的短處在于其民族心理和文化本質所固有的復雜性,往往導致其他國家對于接近和試圖理解日本文化懷有一種難以解釋的距離感。約瑟夫·奈曾指出:“日本的文化是內向的。既然軟實力是吸引他國的實力,那么以內向為特征的日本,要提高軟實力就必然面臨著巨大挑戰”。(22)
二、日本衰落的國內效應
日本國家實力的持續衰退對其政治發展及政策取向產生深遠影響。面對自身實力衰落和現有國際體系的雙重束縛,日本急于調整經濟政策,擺脫衰退。同時,日本政治“右傾化”加速,安全上分外敏感,積極強化安保體制,擴展軍事軍力,力圖突破戰后體制與和平憲法的束縛,謀求“正常國家”的步伐加快。
(一)變革國內經濟政策,力促經濟復蘇
自泡沫經濟崩潰以來,日本經濟發展過程中暴露出一系列結構性問題,面臨著包括經濟結構、經濟增長方式,直至經濟體制在內的巨大變革。日本經濟結構改革的目的是,對不適應生產力發展的經濟結構和制度、規制進行改革,以解決“制度疲勞”問題。
結構性改革始終被視為解決日本經濟復蘇乏力的有效處方,自1993年開始,日本歷屆內閣均進行程度不同的經濟改革。1993年上臺的細川護熙開啟了日本變革。他在1994年3月的施政演說中強調,為奠定取得新發展的基礎,首先要打破不符合時代要求的制度和慣例,推行政治、行政和經濟財政“三大改革”。(23)1996年上臺的橋本龍太郎以“變革”與“創造”為內閣核心使命,制定了財政改革、金融改革、經濟結構改革、社會保障改革、行政改革和教育改革的“六大改革”方針,推動日本進入政治、經濟體制全面改革的時代。橋本推動一攬子激進式改革,在放寬管制、促進經濟自由化、改善競爭環境方面產生了一定的效果,但由于激進式改革帶給日本巨大震動,且惡化了投資、生產、就業和消費狀況,橋本的經濟改革中途擱淺。1998—2001年,日本政壇震蕩頻繁,橋本內閣下臺后,經濟低迷的空氣始終籠罩著日本,經濟體制改革走走停停,呈現長期化局面。在小淵惠三、森喜朗任首相期間,改革優先的方針被擱置,防止經濟繼續滑坡、刺激景氣恢復成為日本經濟政策的重點。由于經濟體制改革止步不前,日本經濟結構問題沒有得到解決,政府財政包袱更重。2001—2006年小泉純一郎擔任日本首相期間,奉行“沒有改革就沒有日本經濟復蘇”的思想,陸續推行反通縮對策、財政政策改革、企業與產業結構改革、優化投資環境等一系列改革舉措,促進了日本經濟的好轉。2006年以來,日本政壇動蕩頻仍,近9年的時間里更換了6位首相,盡管歷屆內閣都推出了改革經濟的政策,但短暫的任期無法完成繁重的改革任務。
2012年12月安倍再次組閣,推出系列經濟刺激政策,聲稱要實現重新構筑“強勢的日本經濟”的目標。“安倍經濟學”的三大支柱是大膽的金融政策、靈活的財政政策和吸引民間投資的增長戰略,其目標是擺脫長期以來因通貨緊縮、日元升值、就業困難及收入減少、貧富差距擴大等問題帶來的日本民眾普遍的不安和閉塞感,實現不斷創新、擴大就業、充滿希望的強勢日本經濟。從短期效應看,“安倍經濟學”對刺激日本經濟景氣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從遠期效用來看,“安倍經濟學”對解決日本經濟的長期低迷問題未必奏效。日本經濟的問題是結構性問題,不是短期性的寬松貨幣政策和積極財政政策能夠治愈的。以擴張財政和超規模量化寬松為主要支撐的“安倍經濟學”實則與日本經濟一貫堅持的穩定增長戰略相悖,所謂創新的重心也是放手一搏的豪賭,難以畢其功于一役。(24)日本人士甚至將“安倍經濟學”戲稱為“安倍風險”。由于安倍經濟政策沒有觸及日本經濟結構深層次的問題,且匯率和通脹調整的政策空間已經很有限,加之利益團體的抵制,“安倍經濟學”恐怕難將日本帶出困境。展望未來,由于制約經濟的中短期因素依然存在,特別是導致經濟長期萎靡不振的制度性因素依然存在,日本經濟前景并不樂觀。
“安倍經濟學”是在日本政治和經濟均發生轉折的歷史背景下,作為解決日本經濟社會層面長期存在的問題提出來的國家政策,不能只從經濟角度進行分析,還要從政治層面解讀。日本要想重新成為所謂“正常國家”,顯然不滿足于單純做經濟強國,更何況其經濟優勢還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安倍政權致力于經濟手段與政治手段并用來實現國家目標,并在現實中呈現出從經濟優先向修憲等政治議題為中心轉移的傾向。二戰結束以來,日本國內一直存在右翼勢力和右傾化思潮。日本經濟長期衰退,國民對現實不滿,希望出現強有力的政治領導人,重新找回日本的自信,為日本政治右傾化加速發展提供了社會基礎。安倍經濟政策是其整體戰略的一部分,其目的就是要重新恢復日本的國際地位,這種做法很容易讓人想到明治維新時期“富國強兵”的口號,也有人把“安倍經濟學”稱為“平成版的富國強兵政策”。
(二)政治右傾化加速
冷戰結束20多年來,日本政治呈現總體保守化,日本的保守力量逐漸占據日本政壇中樞,主導日本政策及戰略走向。右翼保守政治家急于突破現有憲法體制,追求成為“正常國家”,擺脫戰敗國的陰影,走政治大國、軍事大國之路。安倍再度執政后,以強硬對抗姿態應對國內面臨的多重危機,其政策和理念進一步彰顯出國家整體右傾化傾向。
日本政治右傾化的表現之一是否定侵略歷史,參拜靖國神社。歷史與未來息息相關,人們如何看待歷史直接影響到如何理解和建構自己的未來。許多日本政客掩飾和否認侵略歷史,擺出“選擇性遺忘”的姿態,不僅不承認二戰期間的侵略行為,而且還對之加以美化。據統計,二戰結束以來的50任首相中,除細川護熙、河野洋平、村山富市、菅直人、鳩山由紀夫等少數人士之外,大多對日本侵略歷史態度比較曖昧,千方百計地模糊戰爭性質。這種曖昧態度導致日本政界在歷史問題上頻頻“失言”。安倍再次出任首相后,否定日本有關侵略戰爭的“三大談話”精神,質疑東京審判,甚至認為“侵略迄今在國際社會沒有定義”“殖民不等于侵略”“到靖國神社祭拜英靈是日本人的自由”等,為侵略歷史翻案。
日本政客參拜靖國神社問題是日本外交政策走向的風向標,也是與鄰國關系中敏感的政治問題。小泉純一郎擔任首相期間連續6年參拜靖國神社,嚴重惡化中日、韓日關系。2006年民主黨執政以來,曾一度實現了對首相、內閣成員參拜的約束。安倍在第一屆首相任期內沒有公開參拜靖國神社,只是以首相的名義供奉祭品。2012年以來,日本首相和內閣成員開始高調集體參拜靖國神社。2012年10月17日,安倍以自民黨總裁的身份參拜靖國神社,2013年12月26日以首相的身份參拜靖國神社。與此同時,參拜靖國神社的日本政客人數增多。日本政要頻頻參拜靖國神社的行為,引起了中韓等亞洲鄰國的強烈不滿。
日本政治右傾化的表現之二是,呼吁修改和平憲法,解禁集體自衛權,尋求擺脫戰后體制。戰后體制對于推動日本進行民主化改革、走和平發展道路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在右翼勢力和部分日本政要眼里,戰后體制的束縛是導致日本衰弱的根源,只有打破它才能重振日本活力。小澤一郎認為,日本必須改變以往只顧國內經濟發展和財富分配的“單肺國家”狀態,爭取成為一個“正常國家”,即被國際社會視為當然應做的事情,就自己負責地去做。(25)現行《日本國憲法》是二戰的勝利果實,其核心內容是第九條,該條款對日本軍事力量進行嚴格限制,因而被稱為“和平憲法”。日本右翼勢力認為該憲法導致日本變成一個不正常國家,竭力要改變乃至推翻第九條。
長期以來,修憲是日本走出戰后體制、實現“正常國家”夢想的核心目標。由于在和平憲法框架下日本沒有“集體自衛權”,安倍政權就在解禁“集體自衛權”問題上做文章,設法變更憲法解釋使日本擁有“集體自衛權”,這是解禁集體自衛權的第一步;在此基礎上推動國會修改《自衛隊法》《周邊事態法》《應對武力攻擊事態法》以及《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等10多部法律,則是解禁集體自衛權的第二步。政府根據修改過的政策和法律,視具體情況決定如何行使集體自衛權。
安倍及其領導的自民黨是修憲和突破集體自衛權的急先鋒,在安倍第二任期內,日本突破和平憲法的步伐在速度和力度上明顯加快。2006年10月31日,安倍宣稱:“日本人民應該自己撰寫一部適合21世紀的憲法”;2007年1月9日,他公開表示:“為了創建‘美麗的國家’,對于憲法禁止的任何場合都禁止使用的集體自衛權,應當根據個別具體的事例來進行研究。”2012年9月,安倍在競選自民黨總裁時再次表明立場:“要建設一個強大日本,就是要不惜一切維護領土,必須打破戰后體制,完成修憲。”2014年7月1日,經過長期運作,日本內閣通過了修改憲法解釋、解禁集體自衛權的內閣決議案。2015年7月16日,日本國會眾議院舉行表決,以多數通過了新安保法案,此后進入參議院審議階段。新安保法案由《和平安全法制整備法案》和《國際和平支持法案》兩個部分組成,共涉及11部法律的修正案。如果這些法律順利通過并實施,那么日本可對他國發起主動攻擊,派遣自衛隊前往海外作戰也變得更加自由,日本將成為一個“可以發動戰爭的國家”,因此該法案也被稱為“戰爭法案”。2015年9月19日,日本執政聯盟不顧洶涌而來的反對呼聲,憑借參議院多數席位強行通過安保系列方案,日本政府獲得行使集體自衛權的權力,架空憲法中的“和平”內容。
日本政治右傾化的表現之三是,擴充日本軍事力量,軍事大國戰略加速體制化。對日本來說,軍事力量不僅僅是綜合國力的構成,它還是向“正常國家”過渡的一種積累。日本借助美國對其發展政治軍事力量一定程度上的縱容,特別是借美國調整亞太戰略的時機,夸大自身面臨的外來威脅,為加強軍備、重新軍事化尋找借口?!?·11”事件之后,日本通過反復利用有關問題炒作“中國威脅論”“朝鮮威脅論”等,為修改和平憲法中的專守防衛、禁止自衛隊海外派遣和禁止行使集體自衛權等規定爭取國內支持。2013年5月,自民黨公布《防衛計劃大綱》修改建議草案:設國防軍;大幅增加自衛隊人員編制、防衛預算;建設打擊敵方導彈基地能力;設立反網絡攻擊部門;強化西南方面和島嶼防衛能力。
安倍不斷采取各種辦法來擴張日本軍力,以現有海上反導力量不足以應對朝鮮導彈來襲以及中國的海洋活動為由,計劃投放3000億日元巨資,在十年內增配兩艘美國新型“宙斯盾”艇。屆時日本將保有8艘“宙斯盾”戰艦,以實現對包括中國釣魚島海域在內的西南方向“常時派遣”,切實強化其離島防衛功能。日方還在積極推進美軍X波段雷達的部署,以強化導彈早期預警與偵測能力。日本媒體稱“為應對來自朝鮮的導彈攻擊”,安倍政權確定著手研究下階段引進美國薩德系統(THAAD)、陸基SM3型導彈的方針,意圖通過海基(SM3)、岸基(SM3)、陸基(PAC3)以及陸基薩德系統的功能互補與行動配合,打造足以在大氣圈內外應對導彈攻擊的“四重反導圈”,切實強化軍事抑制能力。日本開始討論擁有打擊敵方基地、先發制人的軍事能力,有關部門制定各種奪島作戰預案。
2013年12月4日,日本成立國家安全保障會議,統籌外交與軍事,實現日本政府各相關部門相互配合、無縫銜接。2014年1月7日,具體負責國安會事務的機構——安全保障局——成立并開始運轉,其主要職責為輔助國家安全保障會議,協調政府各部門關系、進行情報收集和分析等。
日本社會的右傾化,特別是近期安倍政權的加速右轉絕非偶然,而是有著復雜的國際國內因素。在國內層面,日本經濟的長期低迷,某些政要擔心與中國的差距進一步拉大,日本右翼勢力借此強力推動。在國際層面,中國快速崛起令日本對華心態變得充滿嫉妒、懷疑和警惕,(26)美國的戰略東移為日本積極調整外交和安全戰略提供了契機。谷內正太郎指出,“日本正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上,難道真的要在這條下坡路上一點點地墜落下去嗎?還是要做一個負責任的大國重整旗鼓?當然,我們必須選擇后者,日本不能依靠戰后成功崛起的美麗故事過活,必須在各種領域尋找突破口”。(27)日本有識之士認識到政府內外政策的危險性。例如,古關彰一指出,“安倍的修憲言論是否定戰后以來聯合國的努力以及國際社會在聯合國憲章下所構建的法律體系。修憲涉及到日本今后要走何種道路的問題,若安倍一意孤行,日本將會變成世界孤兒,結果只能是加劇衰落”。(28)
(三)日本社會的穩定性和士氣難以提振
日本國力衰落在社會層面引發的明顯效應是,青年精神狀況堪憂。大前研一指出,日本年輕人是失去上進心的一代,世界很少有像日本這樣沒有活力的國家。尤其是年青一代缺乏激情、進取心低下。(29)2007年日本青少年研究所進行的以日美中韓四個國家的高中生為研究對象的問卷調查,展示了日本年輕人熱情不高的事實。對于“你是否想成為偉大人物”這一問題的肯定回答中,在美國的被調查者中占22.3%,在中國占34.4%,在韓國占22.9%,而日本只占8%。不僅是高中生,年輕商人也沒有上進心。與日本20世紀60年代經濟高速增長時號稱“經濟動物”的年輕商人理所當然地把奮斗目標定為社長級別相比較,現在的公司新員工最多也就是將目標定為科長級別。即使對那些接近社長之位的董事進行問卷調查,結果也顯示幾乎沒有人想當社長,日本年輕人不想承擔更重要的工作。(30)
可以說,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期,人人都有機會,人人都相信只要努力工作就會有回報,但現在已經沒有能讓日本年輕人激情澎湃的愿景。在現實社會中,被社會主流排除在外的年輕人,只有在網吧、網絡論壇上構建自己的虛幻空間。池田信夫指出:“或許日本所處的境況并不是所謂的周期性經濟蕭條,而是大變動的開端。經濟從發展到停滯,而后衰退,這是每一個國家的必經之路,而我們現在走到了最后一站?!?a href="#jz_6_64" id="jzyy_6_64">(31)
三、日本衰落的全球效應
日本經濟持續低迷,導致其在全球進入收縮狀態。聯合國是當今最重要的國際組織體系,尋求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是日本實現“政治大國”的重要手段,日本為此付出了長期的努力。日本實現“入常”目標存在著諸多難以克服的主客觀制約因素。增加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是一項錯綜復雜的系統工程,涉及到國際權力格局的重組,攸關各國具體利益,很難取得共識。聯合國改革是大勢所趨,一個重要的趨向是增設發展中國家的席位,以增強其發言權。此外,就地域代表性而言,在亞洲,印度的代表性、平衡性的作用超過日本。日本在國際社會上的言行及其平衡各國關系過程中體現出明顯的缺陷,這是各國無法信任并支持其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根本原因。綜觀二戰后日本的聯合國外交,日本在理念上始終面臨著協調普遍價值、同盟利益、歷史認識三者間關系的難題,在實踐上則面對著處理聯合國外交、日美同盟、東亞外交三者間矛盾的困境。日本既要當政治大國,在重大國際問題上卻又采取追隨美國的“小國外交”姿態,令人懷疑其能否在安理會分清是非、主持公道。日本既要成為代表亞洲的常任理事國,卻又日益強硬地對待鄰國,令人懷疑其是否會在安理會維護亞洲的利益。(32)一個不知反省的國家,無法得到受害國的信任和支持。2004年以來,中國一再表示如下官方立場:對日本欲發揮更大國際作用的愿望表示理解,為此日本須正確對待歷史問題,聯合國安理會不能按會費多少來確定其組成,聯合國安理會應更多地吸收發展中國家代表,中國無意就特定國家的要求進行表態。在程序問題上,增設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需要修改《聯合國憲章》并贏得現任五個常任理事國的一致同意和2/3以上成員國的贊同,這對日本來說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門檻。
日本在重大國際組織的活躍度相對下降,其中最明顯的變化是近年來其所承擔的聯合國會費持續降低。1988年,日本分攤聯合國會費的比例為10.84%,超過蘇聯成為第二大會費繳納國。此后每隔一段時間,日本所擔負的聯合國費用就有較大幅度的增長,2000年達到峰值20.57%。2005年前后,中日擔負的聯合國會費出現一升一降趨勢。從2011年開始,中國分攤的會費大幅提升,而日本的會費則繼續下降。2015年12月23日,聯合國大會通過2016—2018年聯合國會費分攤比例,中國上升為7.92%,日本則降為9.68%。此外,中國擔負10.2%的維和攤款,超過日本的9.68%,成為僅次于美國(28.57%)的第二大維和經費貢獻國。不斷萎縮的會費負擔使日本在聯合國成為領導者的努力欠缺說服力,也會動搖外界對日本參與國際合作能力的信心。
日本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WB)等國際經濟組織中的地位也在發生改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各成員國被分配一定的份額,這一份額將決定各成員獲得基金組織投票權的多少、貸款的額度以及特別提款權(SDR)的數量。IMF確定成員份額的多少取決于其經濟規模、經濟開放度、波動性、外匯儲備水平等因素,作為歷史的產物,其份額和投票權明顯偏向西方發達國家,美日等少數發達國家長期擁有實際控制權。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全球經濟力量對比關系的變化,要求改革IMF份額和投票權、體現發展中國家及新興經濟體經濟地位的呼聲日益高漲。近年來,IMF進行了份額和投票權的部分調整,其總體趨向是適當削減美日等發達經濟體的投票權,增加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的份額。
世界銀行有關份額和投票權的規定與IMF大致相同,各國權利的大小取決于其在世行中所占份額及相應投票權的多少。投票權的大小則與會員國認購的股本成正比,份額實際上是成員國權利與義務的基礎,其依據是成員國在世界經濟中所占的總量和國際貿易中的分量。日本1952年加入世界銀行,1966年成為世界銀行第二大出資國。2008年世界銀行投票權前十位的國家是:美國(16.38%)、日本(7.86%)、德國(4.49%)、英國(4.30%)、法國(4.30%)、意大利(2.78%)、加拿大(2.78%)、俄羅斯(2.78%)、中國(2.78%)及印度(2.78%)。近年來,投票權改革成為世界銀行改革的焦點,世行投票權改革反映出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2010年4月25日,世界銀行通過投票權改革方案,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讓3.13%的投票權。目前世界銀行投票權前十位的國家是:美國(15.85%)、日本(6.84%)、中國(4.42%)、德國(4.00%)、法國(3.75%)、英國(3.75%)、印度(2.91%)、俄羅斯(2.77%)、沙特(2.77%)、意大利(2.64%)。
政府開發援助(ODA)是日本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戰后日本ODA從無到有,直至成為世界上最大的ODA提供國,再到收縮對外援助規模,從一個側面彰顯了日本國際作為的演變。1954年,日本開始向以亞洲為主的發展中國家提供ODA. 1958年,日本與印度簽署了第一批日元貸款協議,開啟對南亞和東南亞的對外經濟援助。1979年,日本政府開始向中國提供ODA. 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末,日本為實現政治大國的戰略目標,提出成為“援助大國”的主張,ODA的規模急劇增加,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以經濟實力影響國際政治的效果。(33)1977—1992年,日本連續制定四個“ODA倍增計劃”。1980年日本ODA總額為33.04億美元,1989年達到89.65億美元,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援助大國。20世紀90年代,日本政府開發援助總額居世界第一位,2000年達到134.18億美元的峰值。進入21世紀,日本政府推行削減支出的財政重建政策,將ODA預算每年減少1%,2006年,日本的對外援助總額位居美國和英國之后,終結了數十年世界第一的局面。(34)2007年日本ODA被德國和法國超越,退居全球第5位。從日本對外援助額與經濟規模相比的“貢獻度指數”來看,日本退步明顯,ODA占國民總收入的比重從2006年的0.25%下降至0.17%,在22個OECD國家中居20位。
表4 日本ODA凈額與位次(2000—2015年) 單位:億美元

數據來源:日本外務省,http://www.mofa.go.jp/policy/oda/page_000029.html#sections.
四、日本衰落的地區效應
東亞日漸成為世界政治經濟中心,充滿了活力與變數,正在經歷有史以來最劇烈的權力轉移(Power Shift)。對中日雙方而言,任何一個國家獲得了東亞的主導地位,就意味著具有了成為世界大國的基礎條件。(35)中國迅速崛起導致了日本地區戰略部署的調整,日本在國家實力相對衰落的情況下,將重心轉向東亞勢在必然,其關鍵步驟就是重新定義和確認美日同盟。(36)在這個層面上,日本地區戰略布局的趨向,以全面倒向并進一步依賴美國為特征,這意味著日本回歸到寄自身安全于美國東亞安全戰略的傳統道路上。日本戰略目標有賴于美國的支持是日本衰落的新表征,正如有些學者指出的,“只要日本在東亞力量平衡中所起的作用還受美國的引導,日本就不是決定東亞權力轉移的決定性力量”。(37)同時,美國重返亞太固然帶有“中國指向性”,但對一直與中國爭奪地區合作主導權的日本的戰略空間也是一種打壓。(38)日本積極配合美國亞太戰略,調整軍事和安保政策,這將不可避免地增加自身財政壓力,自陷于周邊領土爭議與民族主義對抗,加劇自身的政治孤立。
第一,強化美日同盟,在東亞地區配合美國戰略東移,打造以美日同盟為軸心的地區安全合作體系。日本從中國迅猛崛起與美國戰略東移中敏銳地嗅出了新一輪陸權和海權的沖突即將上演,這是能讓日本重新崛起的巨大的戰略機遇。(39)鑒于此,日本對于美國重返東亞戰略表現得異?;钴S,視之為日本調整戰略的巨大機遇。美國亞太戰略調整提升了日本的地緣戰略價值,日本緊緊抓住這次難得良機,進行一系列調整,力爭通過發揮“東方之錨”的作用換取豐厚的戰略回報。美日同盟是日本外交和安全戰略的基軸,日本一貫把在亞太地區的日美合作視為外交支柱之一,依靠日美特殊關系追求本國利益的實現。日本對外政策的基本框架是加強日美關系、防范與抗衡中國。安倍第二次出任首相后,第三天便與奧巴馬通電話確認強化日美同盟關系,強調日美同盟是日本外交與安全保障的基礎與核心??紤]到中國在東亞地區的崛起,安倍稱“日美兩國將合作構建和平穩定的亞洲,日本也將盡其所能保持各勢力間的平衡”。美國亞洲再平衡戰略的突出表現就是強調在亞洲的軍事存在,聯合亞太盟友舉行系列軍事演習是其展示力量的重要方式。據《沖繩時報》統計,2008—2014年,美日在沖繩美軍基地共舉行97次聯合軍演,其中2012—2013年美日聯合軍演多達44次,2013年就達36次之多。
第二,在歷史、領土等諸多問題上與周邊國家產生摩擦。在對侵略中國和亞洲鄰國的歷史問題上,日本體現出不誠實、不確定的態度。日本政要多次公開否認南京大屠殺、731部隊細菌實驗、強征慰安婦等慘絕人寰的歷史事實,否認日本發動的是侵略戰爭,否認東京審判。正是因為缺少對自身、對東亞受害國的反思,缺少對日本國家發展道路選擇上的反思,才使得日本形式上的道歉是那么單薄與蒼白,而歷史的包袱卻被日本自己裝載得越發復雜和沉重。(40)戰后的日本與其他東亞國家在“和解與民族主義”之間往復徘徊,“歷史問題現實化”和“現實問題歷史化”形成惡性循環。靖國神社問題是日本與亞洲鄰國間最敏感、最重要的政治問題,日本政客參拜靖國神社嚴重傷害了包括中韓在內的亞洲人民的感情,惡化了日本與亞洲鄰國的關系。安倍無視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和敏感性,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右翼政客參拜靖國神社,力圖從事實上否認殖民統治,美化軍國主義的侵略歷史,以期提振民族自信心。日本也在同韓國、中國的領土爭端中采取強硬對抗的姿態和政策。
第三,推行“價值觀外交”和“地球儀外交”。2007年,時任首相麻生太郎提出“自由與繁榮之弧”的構想,試圖將環繞中國的連接東北亞、東南亞、經由中亞到中東歐的一條弧線上的國家聯合起來。安倍隨后倡導的價值觀外交,積極拉攏具有同樣價值觀和戰略利益的國家。自2012年以來,安倍遍訪東盟、俄羅斯、印度、澳大利亞等中國周邊國家,以經濟、政治、安全、文化手段多管齊下的方式,試圖拉攏各國。安倍呼吁澳大利亞、印度、日本、美國及東南亞有關國家組成“民主安全菱形”,并表示自己將為此不遺余力。與此同時,安倍還提出作為價值觀外交升級版的“地球儀外交”。2013年7月27日,安倍宣稱,“我們重新啟動俯瞰地球儀的外交。我們將以日本的國家利益為基礎,推進能夠為地區和平與繁榮作出貢獻的戰略性外交”。(41)在2014年日本《外交藍皮書》中,日本將這一方針解釋為,從基于國際協調主義、積極的和平主義的立場出發,與同盟國美國及其他相關國家緊密聯系,為實現日本安全、亞太地區和國際社會的和平穩定與繁榮作出積極貢獻?!暗厍騼x外交”的核心戰略目標與價值觀外交一脈相承,其不同在于:共同價值觀不再是安倍外交的唯一支點,“俯瞰地球儀”的視野為安倍外交提供了更靈活的指導方針。
五、中國的應對戰略
應當說,中日關系緊張不符合雙方利益,中日關系具有重要的地區影響,兩國政府均深刻認識到雙邊關系的重要性,主張發展正常的雙邊關系。中國政府和領導人歷來重視發展對日友好關系。周恩來指出:“在遠東,日本和中國的關系,對和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我們兩國友好,雙方都有利;不友好,雙方都不利。我們友好就能夠共存共榮;不友好,存在和繁榮都發生影響。”(42)鄧小平強調:“我們應該把中日關系放在更長遠的角度來考慮、來發展?!?a href="#jz_2_70" id="jzyy_2_70">(43)中日關系因日本“購島”鬧劇惡化以來,中國政府保持了足夠的克制,表示重視發展中日關系的方針沒有變,愿在中日四個政治文件確定的原則和精神基礎上繼續發展中日關系。(44)安倍多次表示維護兩國友好符合日本的國家利益,希望展開對話重回戰略互惠原點。(45)
2014年11月在北京召開APEC會議期間,中日兩國領導人會晤,并就中日關系達成新的四點共識,即雙方確認將遵守中日四個政治文件的各項原則和精神,繼續發展中日戰略互惠關系;雙方本著“正視歷史、面向未來”的精神,就克服影響兩國關系的政治障礙達成一些共識;雙方認識到圍繞釣魚島等東海海域近年來出現的緊張局勢存在不同主張,同意通過對話磋商防止局勢惡化,建立危機管控機制,避免發生不測事態;雙方同意利用各種多雙邊渠道逐步重啟政治、外交和安全對話,努力構建政治互信,從而為兩國關系走出低谷創造了必要條件。習近平指出,近兩年來中日關系出現嚴重困難是非曲直是清楚的。構建穩定健康的中日關系,必須順應時代潮流,希望日本采取審慎的軍事安全政策,多做有利于增進鄰國互信的事,為維護地區和平穩定發揮建設性作用。安倍表示,中國和平發展對日本和世界是重要機遇,日本愿以四點共識為新的起點,推進日中戰略互惠關系改善和發展。(46)2015年4月22日,在萬隆亞非峰會期間,中日領導人再次會晤,雙方就改善中日關系、歷史認識問題、開展各領域交流、增進兩國人民相互了解和認知等重大原則問題交換了意見。2015年5月23日,由3000名日本友好人士參加的中日友好交流大會在北京舉行,習近平出席并發表重要講話。2015年11月1日,中斷三年的第六次中日韓領導人會議在韓國首爾舉行,三國高層合作和對話得以部分恢復。
可以說,僵持多年的中日關系出現緩和跡象,但日本突出強調“國家利益”的外交戰略原則不會改變,對外戰略的側重點仍將是以日美同盟為主導的安全保障機制和戰略性亞洲外交。(47)日本深受戰后體制的約束,且其經濟實力相對明顯下降,安全外交戰略持續調整,尋求建立軍事和政治大國的戰略也在繼續推進。日本積極調整內外戰略也對中國把握戰略機遇的能力提出了新的要求。因而,我們應持續關注未來日本內外政策的動向,及時進行戰略判斷與應對。這包括:
第一,增強戰略定力,堅持和平發展。中國應對日本制衡的關鍵在于穩住陣腳、冷靜分析、善于應對。中國與日本達成歷史和解和條約安排并非易事,且要為將來預留戰略空間計,更需要戰略耐心和時間。中國要始終堅信日本的戰略取向以對華關系為核心,當前與中國戰略相持,在未來則不排除對華作出根本性戰略妥協。日本的政策選項,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的發展前景。把中國的事情做好,增強自身國力和對外影響,是改善中日政治與安全關系的根本途徑。中國已經在國際體系中確立獨特的優勢,在經濟領域保持著跨越式發展的態勢。中國的戰略選擇應該是,善于總結崛起大國的經驗教訓,堅持并不斷完善自己的發展模式,增加自身綜合國力,實現國家實力的全面超越,成為國際社會更加強有力的和平力量。展望未來,應當維持中國的戰略定力,利用相對和平的國際環境贏得對日戰略優勢,逐漸實現中日關系的歷史性和解,建立兼容共存的互動關系。
第二,堅決維護中國的核心利益。在中日關系中,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問題主要包括領土領海主權問題、經濟與能源安全問題、臺灣問題以及歷史問題,對日本在這些問題上的錯誤言論、挑釁行為,必須采取針鋒相對的方針,堅守底線,堅持斗爭。中國對日本片面改變釣魚島現狀的行為采取積極反制措施,中國海監船駛入釣魚島領海區域執法,海監飛機進入釣魚島上空巡航,國家海洋預報臺每天發布釣魚島海域環境預報,以事實和行動證明所謂中日之間沒有領土爭端純屬荒謬。中國向聯合國提交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的領?;c基線坐標表和海圖,2012年9月15日公布釣魚島及其部分附屬島嶼的地理坐標。此外,中國決定向大陸架界限委員會提交東海部分海域二百海里以外大陸架劃界案,并編制完成《中華人民共和國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專題地圖。在日本指責中國海監飛機進入“日本防空識別圈”的情況下,2013年11月23日中國國防部宣布設立東海防空設別區。
第三,致力于重塑周邊和東亞地區關系。中國決策者深刻認識到中國崛起給世界帶來的震撼,秉承“達則兼善天下”的胸懷,堅持互利共贏的戰略思路,強調與各國在利益匯合點的基礎上開展合作,積極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承擔更多國際責任,與各國建立和發展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中國倡導“命運共同體”的理念,提出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海上絲綢之路”等一系列新倡議,大力弘揚新型“義利觀”,主張對發展中國家義利并舉、義重于利,把本國發展戰略與周邊國家、發展中國家相對接,深化各國之間的互信合作。面對日本的戰略調整,中國要深刻認識亞太地區大國的當前戰略定位,將完善周邊戰略放在第一位,以深化周邊國家對中國的戰略依賴為抓手,搞好周邊以自重,借重多邊反制衡。(48)
第四,以長遠的戰略視野和大國風度處理中日關系。中國應著力開發利益共同點,通過共同利益的匯聚與制度化穩定雙邊關系,協調地緣政治立場,穩定對待領土爭議,謹慎對待突發事件,更加理性地應對日本的調整和挑戰。這主要包括:堅信中日關系的未來走向基本上取決于中國的發展前景;進一步了解日本的歷史進程和未來目標,從而做到知己知彼;既強化中日之間解決歷史問題的機制,更要促進面向未來的機制建設;著力加強與日本的非官方交流,以夯實中日關系的民間基礎;向日本學習現代化的成功經驗,并吸取其發展歷程中的教訓,包括如何處理本幣升值、如何拓展海外事業等。(49)另外,日本對中國實力上升需要一個適應與接受的過程,在此期間,中國應更加理性地應對日本的戰略調整和外交挑戰,在處理中日分歧時,需要客觀地看待自己和對方、理性地處理問題,善于從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善于照顧到對方的核心利益和戰略關切,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不應無謂地激化矛盾。中日均認識到單一國家主導的東亞安全模式是行不通的,維護本國核心利益最有效的途徑莫過于承擔東亞利益攸關方的責任,在地區框架內發揮負責任的作用。(50)
第五,加強中日之間的經濟聯系,充分利用經濟手段化解危機。經濟相互依賴是中日關系的基礎,也是中日關系穩定和發展的動力。如果尋找中日之間共同利益的基礎,那么兩國經濟上的全面而廣泛的合作,無疑是最重要的共同利益。中日之間有著廣泛而緊密的經濟合作,對中國而言,來自日本的資本、技術和貿易依舊是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中國經濟崛起也為日本提供了難得機遇。如此密切的相互依賴一旦打破,兩國必然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因此,相互依賴可以成為防止兩國惡性沖突的重要杠桿。當前,日本的經濟處于尋求突破的關鍵階段,日本需要廣闊的國外市場,中國的發展為包括日本在內的亞洲制造了許多商業機會,日本經濟結構調整也需要中國市場,兩國經貿合作的深化對各自經濟的發展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給兩國企業和國民也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中日交往的歷程證明,經濟技術往來雖然受到兩國關系波動的沖擊,但并沒有中斷,依舊是中日關系的“粘合劑”。中國應加強與東盟、韓國、印度及美歐等國的經濟與技術合作,將之作為促使日本加強對華合作的重要手段。
(1)本文正式發表于《社會科學》2016年第7期,第3-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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