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交易成本理論

完全合同與不完全合同的區別

委托—代理觀點遺漏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對締結(好的)合同本身具有成本這一點的認識。這個論題在大量交易成本理論著述中都處于中心地位;這個理論起始于羅納德·科斯(Ronald Coase)1937年發表的那篇著名論文,而后由奧利佛·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等人[詳細可參看威廉姆森(Williamson,1975,1987),及克萊因等(Klein et al.,1978)]進一步作了發展。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代理理論本身已包含有某些簽約成本。在前面所考慮的簡單模型中,曾假定經營努力水平e無法作為可執行合同的一部分。因為它只能被代理者觀察到。換種說法就是,把e放進激勵合同中的成本是無窮大的。但是,這也許并不是看待事物的十分有用的方法。代理理論把所有的簽約成本都歸結為觀察可變量的成本。如果一種變量可被雙方都觀察到,那么,該理論就假定這種變量可以無代價地納入合同中。但是,這與假定締結合同有成本并不是一回事。

這一點可以更明確地闡述如下。雖然在標準的委托—代理模型中,最優合同不是最佳(first-best)的(因為它不能直接依賴于像努力水平這樣的只能被一方觀察到的變量),但是,它將在最大可能的程度上明確規定未來所有狀態下所有各方的責任;在這個意義上,這種合同是“完全的”(comprehensive)。結果,將來各方都不需要再對合同進行修正或重新協商,因為,如果各方對合同條款進行修改或增加,那么這種修改或增加就應該已經被預期到并且已經被納入最初的合同之中。[10]

弄懂這一點或許是值得的。考慮上一節中的簡單模型,但假定有兩種可證實的狀態,s=s1和s=s2,并且s的值對生產質量有影響:

q=g(e,ε,s)

再假定在生產開始之前的日期1,雙方都知道s,而雙方簽約是在日期1之前的某個日期0。這樣,一般來講,雙方擬訂一種狀態依賴型合同是最優的。它規定這樣兩種激勵計劃,P(q, s1)和P(q, s2),一種在s=s1的時候適用,另一種在s=s2的時候適用。

現在假定在s=s1實現之后,委托方和代理方都認為(q, s1)取代第二期激勵計劃P(q, s1),他們可以做得更好。這樣,在雙方都具有完全預見的情況下,他們將發現,第二期激勵計劃P(q, s1)將不再有效。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在日期0簽訂的初始合同中,雙方就應該用(q, s1)替代P(q, s1)。換句話說,給定任何一個在均衡路徑中重新協商的合同,都存在一個無需重新協商的等價合同[11]

交易成本的來源

在現實中,合同是不完全的,并且無時不在進行修改和重新協商。根據交易成本理論,這是標準委托—代理理論中遺漏的三種因素的結果。第一,在復雜的、十分不可預測的世界中,人們很難想得太遠,并為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都作出計劃。第二,即使能夠作出單個計劃,締約各方也很難就這些計劃達成協議,因為他們很難找到一種共同的語言來描述各種情況和行為;對于這些,過去的經驗也提供不了多大幫助。第三,即使各方可以對將來進行計劃和協商,他們也很難用下面這樣的方式將計劃寫下來:在出現糾紛的時候,外部權威,比如說法院,能夠明確這些計劃是什么意思并強制加以執行。換句話說,雙方必須不僅能夠相互交流,而且還要能夠與對簽約各方運作環境可能一無所知的局外人進行交流。[12]

作為這三種簽約成本的結果,雙方締結的合同是不完全的,也就是說,合同中包含缺口和遺漏條款。具體來講,合同可能不會提及某些情況下各方的責任,而對另一些情況下的責任只作出粗略或模棱兩可的規定。例如,合同可能不會規定,如果賣方工廠燒毀,應該怎么辦,因為這不在預料之中。或者合同可能會規定賣方必須一直供應一種小產品,而不是隨著情況的變化供應多種小產品,因為要區分各種不同的情況的成本太高。合同還可能只是短期的;也就是說,它對各方責任的規定只到某個日期T為止。

利用導言中通用公司和費舍公司的例子對這幾點加以闡釋是很有益的。在不變的世界中,通用公司和費舍公司可能會容易地簽訂一份長期合同,明確規定費舍公司供給通用公司的車身的數量、質量和價格。例如,他們商定在可預見的將來時間內,由費舍公司每天按特定的價格供應2000件特定型號的車身,這對雙方來說可能都是最優的。

現在考慮世界不斷變化的情況。車身的最優數量、車身的型號以及價格可能會取決于各種各樣的因素,比如說,對通用汽車公司產出的需求量,費舍公司的成本,競爭對手的行動,對汽車污染的新規定,與日本的貿易協定是否達成,以及轎車和車身生產中出現的技術革新,等等。

締結一份合同,根據剛才描述的所有外部因素對數量、質量及價格作出規定,成本將高得令人卻步。這不僅是因為有些變量不能被公開觀察到,而且還因為即使可以公開觀察到,這些變量從本質上講也是很難預先用明確的方式加以規定的。例如,對轎車的需求、技術革新的程度、政府調控的力度,或者競爭對手的行動,可能都沒有客觀的方法來加以衡量。因此,變量依據這些因素的合同可能是無法由法院強制執行的。另外,即使各方都有可能預期到某些對他們的關系很重要的因素并將它們納入合同,也還可能有許多其他的因素他們沒有預測到;比方說,他們可能預見到一項新的貿易協定的可能性,但卻難以預見有關汽車污染的新法規。在這樣的條件下,各方有可能簽訂的只能是不完全合同。比如,合同可能只是短期的。通用和費舍公司也許能夠看到五年以后,但卻不可能再遠了。因此他們可能簽訂一項合同,規定費舍公司在以后五年里按特定的價格每天供應2000件特定型號的車身。雙方都清楚,到第五年期末,他們將進一步獲得有關需求、成本、競爭對手的戰略、法規等的共同信息,到那時他們可以為另一個五年簽訂一份新的合同;余依次類推。

合同不完全的經濟含義

正如所觀察到的,一個不完全合同將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進行修正及/或重新協商。事實上,在給定各方隨著時間的推移能夠彌補漏洞的條件下,有人可能會問,為什么合同的不完全性還那么重要呢?原因在于,重新協商過程會產生多種成本。其中有些是事后成本,產生在重新協商的過程本身中,有些則是事前成本,由對重新協商的預期而產生。[13]

第一,各方可能會對修正合同的條款爭論不休。關于剩余分配的爭論絲毫無助于總的生產目的,而且,由于它既耗費時間又浪費資源,所以是無效率的。[14]

第二,不僅事后的討價還價過程是有成本的,而且,由于各方具有不對稱的信息,所以他們可能達不成有效率的協議。假定在重新簽約階段費舍公司知道生產車身的當前價值,而通用公司卻不知道(它只知道產生成本的概率分布)。通用公司可以給予費舍公司具有吸引力的價格(足夠百分之百地彌補費舍公司的成本),以此來確保車身的供應。但是,這個代價過于昂貴,因為在成本較低的時候,通用公司的支付就有點過多。通用公司在知道成本較高的時候費舍公司將拒絕供應(即使車身的成本小于它對通用公司的價值)的情況下,可能偏好較低的價格。換句話說,通用公司的利潤最大化行為將肯定導致有利的交易不得實現。[15]

這里值得指出的是,如果在重新協商階段雙方都能容易地轉向新的交易伙伴,那么上述這兩種事后成本就都無足輕重。如果通用公司(或費舍公司)能夠找到另一個同等有效的交易伙伴,那么,費舍公司(通用公司)爭取更大剩余份額的企圖就會失敗。類似地,如果在協商破裂之后各方都可以(無成本地)與新的交易伙伴重開談判,那么不對稱信息也不會造成事后的無效率;如果通用公司的低價格報盤被拒絕接受,那么通用公司要么最終找到一家成本低的供方,要么在得知所有的供應者都具有較高成本的情況下提高它的價格。

因此,如果上述兩種成本很高,那就必定是因為有某種東西約束著各交易伙伴,使他們難以在重新簽約階段另找新伙伴。這“某種東西”,首選就是事前的關系專用性投資,也就是,先前的這樣一種投資,如果雙方的經濟關系長期延續,它就可以創造價值,如果雙方的關系破裂,它就不會創造價值。在通用公司和費舍公司的情況中,這種關系專用性投資的例子可以是通用公司決定將它的轎車裝配廠建在費舍工廠的附近,費舍公司決定將它的工廠建在通用公司裝配廠的附近,通用公司決定投資開發依賴費舍公司供應的車身的轎車,以及費舍公司決定投資研究如何降低供應通用公司(而不是供應一般生產廠家)的車身的生產成本。[16]

一旦認識到關系專用性投資的存在,就容易發現,合同不完全還有第三種成本;這種成本有可能使得至此所討論的爭論不休與事后無效率這樣兩種成本相形見絀。具體來講,由于合同不完全,所以各方可能都不愿意作出關系專用性投資,而這種投資在“最佳”情況下是最理想的選擇。假定對費舍公司來說,安裝使它能夠生產專為通用公司設計的轎車車身的機械設備是有效率的。在完全合同的情況下,通用與費舍公司能夠簽訂一份可激勵費舍公司作出這種投資的合同;一種方法是在合同中規定一個在無限的將來永遠不改變的車身價格,從而使這項投資不斷為費舍公司增加收益。

但是,在不完全合同情況下,這種安排是不可能的。由于很難過早地預定質量和數量,所以雙方都清楚任何長期合同都是不完全的。可能需要進行重新協商。即使重新協商進行得十分順利——也就是說,如果爭論和不對稱信息并未產生問題,交易收益的分配也將取決于雙方事后的討價還價能力,而不是取決于初始合同的規定或是經濟的有效性。作為結果,一方可能不愿作出這種投資,因為它擔心在重新簽約階段受另一方的剝削,也就是說,它擔心收不回投資成本。

例如,費舍公司將擔心,一旦它安裝上特定的設備,通用公司將利用它的討價還價的力量把車身價格壓到接近費舍公司可變生產成本的水平,從而使費舍公司最初的固定投資發生損失。或者,通用公司可能會堅持要求費舍公司的產品滿足非常苛刻的質量標準。類似地,通用公司將擔心,一旦它付出開發一種利用費舍公司車身的轎車所需要的成本,費舍公司將利用它的討價還價的力量把車身的價格定在接近于通用公司之可變生產收益的水平上,從而使通用公司的最初固定投資發生損失。

由于各方都擔心另一方在重新協商階段會“把它套牢”,所以各方所作的投資可能都是相對非專用性的。[17]例如,費舍公司可能會決定安裝通用的設備;以使它能夠供應一系列的汽車生產廠家;這樣費舍公司在重新簽約階段就可以挑起不同生產廠家相互競爭,從而使其產出獲得高的價格。類似地,通用公司可能決定開發這樣一種轎車,它能夠使用多家不同供應商提供的車身,而不局限于費舍公司的車身。這類決策犧牲了某些專業化的效率利益,但是在不完全合同世界里,通用投資為各方提供的安全保障要大于這些效率損失。

至此為止,我一直談論的是困擾兩家獨立的——也就是說非一體化的——企業之間關系的成本。下一個要問的問題是:如果兩家企業合并成為一家單獨的企業,這些成本會有怎樣的變化?在這一點上,交易成本理論似乎變得更加模糊了。它時常指出,爭論問題與套牢行為在單個企業內將會減少。但是,這種情況賴以發生的確切的機制通常卻弄不清楚。在委托—代理理論的討論中,我曾指出,假定作為兼并的直接結果,信息結構將發生變化,是不能令人滿意的。同樣地,假定代理者會自動地減少機會主義行為,也是不能令人滿意的(而且,可以推斷,機會主義行為在企業內部并不總是減少的,因為否則的話,在一家巨大企業內進行所有的經濟活動,就將是最優的了)。如果在合并企業內爭論與套牢行為會有減少,那么重要的就是要知道這是為什么。就目前的情況來說,交易成本理論并沒有對此提供答案。

注釋

[1]讀者也許會發現,參考最近的一些其他的企業理論著述,還是有益的,比如,赫爾姆斯托羅姆和梯若爾(Holmstrom and Tirole,1989),米爾格羅姆和羅勃茨(Milgrom and Roberts,1992),以及拉德納爾(Radner,1992)。

[2]對新古典企業理論的更一般性的論述,可參看馬斯科萊爾等(Mas-Colell et al.,1995:ch.5)。

[3]委托—代理問題的另一種形式假定ε實現在經營者選擇e之前;參看拉芬特與梯若爾(Laffont and Tirole,1993:1)等。

[4]q是可觀察和可證實的命題意味著雙方可依據q值簽訂一份可執行的合同。

[5]設買方經營者的效用函數為Up(r(q)-P)=r(q)-p,賣方經營者的效用函數為Us(P, e)=V(P)-H(e),其中V是凹的,P表示買方經營者對賣方經營者的支付。只有在賣方經營者厭惡風險的時候,委托—代理問題才有意義。設買方經營者對風險持中性態度,是一個簡化的假定。

[6]給定注釋[5]所描述的效用函數,再假定賣方經營者獲得預期效用U,就很容易證明,e*使得E[r(g(e,ε))]-V-1(U+H(e))和P*=V-1(U+H(e*))實現最大化,其中E是預期算符。詳細內容可參看哈特和赫爾姆斯托羅姆(Hart and Holmstrom,1987)。

[7]最優激勵計劃可以解決下述問題:
maxe.p(.)E[r(g(e,ε))-P(g(e,ε))]
s.t.(1)e∈argmaxe′{E[V(P(g(e′,ε)))]-H(e′)}
(2)E[V(P(g(e,ε)))]-H(e)≥U
詳細內容可參看哈特與赫爾姆斯托羅姆(Hart and Holmstrom,1987)。

[8]全面的評述可參看哈特與赫爾姆斯托羅姆(Hart and Holmstrom,1987)和薩平頓(Sappington,1991)。

[9]一種可能的原因是,如果企業在同一投入或產出市場上競爭,那么獨立企業之間的利潤分享可能就是非法的。這也許可以對一些兼并行為作出解釋。

[10]在完全合同的世界中,也不會出現任何法律糾紛。原因是,由于完全合同規定了每個人在任何一種可能事件中的責任,所以一旦出現糾紛,法院只需要強制執行合同就可以了。

[11]事實上,在標準委托—代理模型中,重新協商不僅未增加任何東西,而且它發生的可能性實際上倒會使事情惡化,參看迪瓦特里龐特(Dewat-ripont,1989)。這個論點相當微妙,但根據下面的闡述可以對它有個大致的了解。在某些委托—代理模型中,后期無效率的存在可在前期大幅度提高代理者(說真話或作努力)的激勵,以至于后期的無效率是值得的。但是,后期無效率卻是不可信的:到時候雙方將重新協商他們的合同以消除無效率。在這樣的情況下,雙方如果能夠承諾不再重新協商,那么他們的境況就會變得更好。問題是他們如何做到這一點還不清楚。

[12]所有這些都可看作是“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的不同形式。進一步的討論可參看科斯(Coase,1937)、威廉姆森(Williamson,1985)和克萊因等(Klein et al.,1978)。

[13]正如以后將要明晰的,嚴格說來,把這些成本歸咎于重新協商本身是不公平的,在不完全合同條件下,如果沒有重新協商,也就是說,如果各方都堅持原來的不完全合同,那么這些成本甚至就有可能更大。

[14]另外,可能還會有成本很高的法律糾紛,因為不完全合同模棱兩可,雙方將訴諸法院以求解決。

[15]參看(比如)福登伯格和梯若爾(Fudenberg and Tirole,1991:ch.10)或者梅爾森和薩特斯威特(Myerson and Satterthwaite,1983)。如果在這一點上存在不對稱信息,那么,雙方在協商合同的事前階段也可能達不成協議。

[16]有關關系專用性投資頗有見地的討論,可參見威廉姆森(Williamson,1985)、克萊因等(Klein et al.,1978)和約斯庫(Joskow,1985)。

[17]對“套牢”問題的討論,可參看威廉姆森(Williamson,1985)和克萊因等(Klein et al.,1978)。公式化的討論可參看格魯特(Grout,1984)和梯若爾(Tirole,1986a)。

主站蜘蛛池模板: 重庆市| 长宁区| 安福县| 自贡市| 克什克腾旗| 平凉市| 苗栗县| 延长县| 高青县| 建湖县| 华安县| 永川市| 潞西市| 天镇县| 巫山县| 南溪县| 北辰区| 九台市| 舞钢市| 安新县| 扎兰屯市| 比如县| 普陀区| 三亚市| 万荣县| 大渡口区| 德令哈市| 武乡县| 红安县| 遂溪县| 金堂县| 赫章县| 鱼台县| 洛浦县| 靖州| 前郭尔| 泰州市| 昭通市| 漳平市| 虞城县| 日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