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我們今日的時代，對于自然科學領域上的進步，大家都予以一致的、欣然的承認。但對于我們的科學，則連應以它作為實際活動基礎的人們，也不予以應有的重視，并對其價值產生疑問。其理由在何處呢？我想，在一個無偏見的人看來，這一定是不可思議的。一般人重視經濟的利益，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的厲害；一般人想為經濟行為求得科學的基礎，也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的深切；在人類一切創造領域內想利用科學成就的實踐家的能力，也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的巨大。因此，實踐家之所以不注意我們科學直到現在的發展，在其進行經濟活動時之所以只依靠其自己的體驗，實不是由于他們的輕率或沒有能力，也不是由于他們在決定其活動成果的事實與關系上，傲慢地拒絕了真實科學為他們所提供的深刻見解。他們所以這樣不關心的原因，除我們科學本身的落后現狀及想為我們科學獲得經驗基礎的努力每次都歸于失敗以外，實不能在其他地方去找尋。

所以，在這個方向（為我們科學獲得經驗基礎的方向——譯者）上的任何新的嘗試，不管以怎樣微弱的力量進行，其本身總是值得贊許的。對于我們科學的基礎，努力加以研究，實意味著我們奉獻一己的力量，以求解決與人類福利密切相關的一個問題，以服務于極重要的公共利益。因此，這種努力縱使走錯了方向，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的。

但是，為著使這種嘗試不引起識者們的不信任，一方面，對于在我們科學領域內所開拓的一切方向，須勿忘加以細密的注意；另一方面，對于前人的見解，甚至對于作為我們科學的牢固成就所流行的各種學說，須根據獨立的判斷，不憚加以批判。通過前者（第一方面），我們才不至于任意拋棄各國各時代許多卓越學者在向著同一目標的進程上所積累的全部經驗。通過后者（第二方面），我們才不至于從最初就放棄深入改革我們科學基礎的一切希望。我們須一面將前人的見解作為自己的精神財產，但我們同時亦須不憚加以檢驗，不憚從學說證之于經驗，不憚從人類思想證之于事物的本質。必須這樣，我們才能避免上面的危險。

這就是我們所站的立場。在這個立場上，我們曾經努力使人類經濟的復雜現象還原成為可以進行單純而確實的觀察的各種要素，并對這些要素加以適合于其性質的衡量，然后再根據這個衡量標準，從這些要素中探出復雜的經濟現象是如何合乎規律地產生著。

這個研究方法，一般用于自然科學，并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所以人們就錯誤地稱它為自然科學的方法。實則這個方法可通用于一切經驗科學，因而應該較正確地稱之為經驗的方法。這個區別是很重要的，因為任何方法都由其所適用的知識領域的不同而取得特殊的性質，所以在我們科學之中，稱什么自然科學的方向是不適當的。

將自然科學研究方法的特點無批判地移用于經濟學的嘗試，從來都陷于嚴重的方法論的錯誤，并徒然在那里玩弄經濟現象與自然現象之外的類似性。培根對于這種學者曾這樣說過：“他們談說事物虛空的類似性和關聯性，并有時也從事于這些類似性與關聯性的研究，實則這是非常荒誕而愚昧的。”[39]這句話也適合于今天；并且最奇異的是，還適合于那些誤解培根方法的精神而卻自稱為培根弟子的經濟學者。

為了替這種努力辯護，假如說確立一切科學的關聯和統一一切科學的最高原理是我們今日的任務，則我也想來談談我們今日解決這個問題的職責。我相信，研究者在各種科學領域內，若迷失其所努力的共同目標，是一定會蒙受損害的。但要成功地完成這個任務，則只有在各知識領域已被細密鉆研和各知識領域所固有的規律已被發現以后才可能。

我們用上面的研究方法，究竟已收到怎樣的成果？我們在說明經濟生活現象亦如自然現象那樣嚴格受制于其規律這一方面，是否業已成功？這一些都讓讀者自己去判斷。只是對于那種根據人類的自由意志，來否認經濟現象具有規律性的意見，我們是要加以反對的。因為，這樣一來，經濟學作為精確的科學，根本就被否定了。

某物是否對我有用？要在怎樣的條件下才對我有用？這物是否為財貨？是否為經濟財貨？并在怎樣的條件下才是財貨？才是經濟財貨？這物對我是否具有價值？要在怎樣的條件下才對我具有價值？并對我具有多大的價值？在兩個經濟主體間是否能進行財貨的經濟交換？并在怎樣的條件下才能進行經濟交換？以及在經濟交換的時候，財貨的價格將在怎樣的界限內形成等等。這一切，恰如化學規律獨立于應用化學家的意志之外一樣，也是獨立于我們的意志之外的。所以，上面的意見實基因于我們科學固有領域內的明顯的謬見。理論經濟學是不應研究經濟行為的實際建議的；理論經濟學所應研究的，只是人類為滿足其欲望而展開預籌活動的條件。

所以，理論經濟學與經濟人實際活動的關系，化學與應用化學家的關系，是沒有什么兩樣的。因此，我們雖可以提出人類意志的自由性，以反對經濟行為具有完全的規律性；但我們卻不可以根據這點，來反對全然獨立于人類意志（此人類意志決定著人類經濟活動的結果）之外的現象所具有的規律性。而正是后者，才是我們科學的對象。

我們所特別注意的，是關于生產物與其生產要素的經濟現象間的因果關系的研究。我們之所以如此，為的不只是要在統一的觀點之下，確定一個可以統括一切價格現象（從而利息、工資、地租等）的價格理論；而且還為的是要對于那些從未被人充分理解的其他許多經濟現象，加以扼要的闡明。我們科學的領域，就是經濟生活現象的規律性最鮮明顯現的領域。

我們感到特別欣喜的是，我們在本書中所論述的，且為經濟學一般理論所包括的領域，有不少部分都是德國經濟學最近發展所得的財產。所以，本書所嘗試的一些經濟學最高原理的改革，幾乎都是以德國學者憑勤勞所創造出的成績作為基礎的。

因此，我愿我這本書被視為一個奧地利的同道者所發出的友誼的敬禮。在德國，曾有許多卓越的學者，以其優秀的著作，對我們奧地利人給予很多科學的鼓勵，我希望這本書可以被視為是一個微弱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