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暑假,你走進我的生命,如夏日第一聲蟬鳴,惹人在意。
走出家門時,我不經意地瞄一眼斜對面的房間。若那窗子打開了一扇,說不定你已經起床了,在看書了;若窗子緊緊關閉著,說不定你還在睡覺,或者出門了。
偶爾有那么幾次,我們倆同時出門,相視一笑,一同走向學校。我歡喜雀躍,跟早起的鳥兒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邱云,你看這里有朵蒲公英可以吹了。”我摘下蒲公英送給你。你接過來用力一晃,小降落傘就四散開去。
“哎呀,你怎么不用嘴巴吹呢?”我不滿意你的簡單做法。
“沒人規定一定要用嘴巴吹蒲公英才會飛啊。”你不屑地說道。
“但是這樣搖晃太不好看了。”
“只是助蒲公英一臂之力,讓它們乘風而行,找到歸宿就行,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你們女孩子會搞這些。”
我無言以對,卻滿腹牢騷,“邱云是個木頭腦袋。”
轉過幾條田埂,一叢火棘長勢正好,我又歡喜了。“哇,這些火棘果長得好大了,估計再過兩個月就變紅了,可以吃了,酸甜可口。”
“我勸你還是不要吃,你看這條田埂是在醫院后面,病毒多,很臟的。再說,火棘也不好吃,又酸又澀,難以下咽。”你說實話總是有理有據。
“哼,我就要吃,要你管。”我頂嘴。
“誰想管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的好意勸告沒被領情,惱了。
“好哇,你罵人,罵我是狗,看我不打得你求饒!”說完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的衣服。
你早有防備,拔腿就跑,甩我一大截。
“邱云,你別跑啊,等等我,你這樣跑不公平,我背著書包,你沒有,不公平。你要停下來等等我。”
面對我的抗議和氣喘吁吁,你只是做個鬼臉,一溜煙不見了。
“真是討厭,下次再也不和你一起走了。”我高聲喊道。
然而下次,碰巧又同行,我還是歡喜雀躍的,跟早起的鳥兒一樣嘰嘰喳喳。
有時我們會談論我的漂亮姐姐。她瓜子臉,大眼睛,雙眼皮,皮膚白皙,頭發黑亮柔順,身材瘦削,這樣的美女在學校自然受到歡迎。你是她們班年齡最小的,大家都把你當作弟弟,我們兩家又離得近,不少男生會托你轉遞情書給她。
你在我面前晃一晃疊成心形的信紙,“猜猜這是給誰的?”
“還用猜嗎?是給姐姐的唄。今天這個是誰寫的?”我好奇問道。
“那怎么能告訴你呢?保密。”你得意地把東西揣進衣兜。
“就跟我說說嘛,我又不會給我爸媽告狀的。”我說的是實話,我與姐姐都不喜歡向父母告密。
你還是搖搖頭,“這是高級機密,只有當事人才能知道。我要是泄密了,以后就沒有人再找我了。”你自豪地維護你的信譽。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問道:“你是不是拿了他們的好處?那些男生給你什么東西了?”
“這個嘛,也是高級機密。”你把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你要不告訴我,我就告訴你的爸爸媽媽去。”我討厭什么都被瞞著,威脅了你一把。
“告密的人都是小人,你要是那樣做,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你停下來,鄭重地對我說。
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只能撇撇嘴,“不說拉倒,我才不感興趣呢。”
其實我羨慕姐姐,隔三岔五就會收到情書,而我在班上沒有一個男生喜歡我。誰讓我和姐姐長得不像呢。她遺傳了父母所有的美好基因,又超級會打扮,穿什么都好看,走在街上總會吸引眾人的目光。
而我呢?集中父母所有的缺點,圓臉、小眼睛、單眼皮、短眉毛、黑皮膚,關鍵的問題是,我又不愛打扮,更加不起眼,走到哪里都是普普通通,淹沒在人群里。
有一次我問你:“你覺得我和我姐姐長得像嗎?”
你看了看我,轉過臉去嘿嘿笑了幾聲,沒有回答。
“你說嘛,到底像不像?”對于你這樣的回避,我很生氣,嗓門也大了。
“你自己照鏡子不就知道了。”你還是沒有回頭。
“我照過鏡子的,覺得不像,所以我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是撿來的。”
你哈哈大笑,“你可真會想啊,長得不像姐姐就不是爹媽親生的嗎?我覺得你看著還是挺像你媽媽的。”
“你知道什么呀?有些大人經常逗我,說我是豬市上撿來的。”這個傳說的確讓我很在意。
“那你相信嗎?他們不是在逗你嗎?”
“我相信。等我長大了就去找真正的父母。”我有時候確實這樣想的。
“你別說胡話了。”你收起了你的笑容,認真說道:“告訴你我的想法吧。你和你姐姐在細節上長得不太像,但是你們一看就是一家人,氣質很相像。”
我第一次聽到“氣質”兩個字,雖然完全不懂什么是“氣質”,模糊中覺得它應該是個好詞,形容美女的。
那一刻晨光灑在衰草上,白霜融化成水,凝聚在葉尖,一顆一顆地閃耀起來。我看著你的背影,覺得特別溫暖。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田埂還在嗎?蒲公英還開著嗎?火棘果還紅著嗎?有時候夢里我又和你走在田埂上,打打鬧鬧,歡歡笑笑,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