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那明確告訴村長，后天就是冬至，是全年極陰之日，也是儺神最喜歡收取人間靈魂的日子。

你們全寨那么多人，一個都沒死，這是因為，這個儺神喜歡搞集體死亡事件。

如果不早做決斷，到了那天，你這寨子怕是沒人敢住了。

這一番話，剛才那個大巫師已經警告過一遍了。

……

如果是在過去，我們儺神使者根本不會猶豫，直接把人抓走就行了。

但現在可不是解放前，出了人命的案件，不可能不驚動官府。

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頭俑，然后……

當然，怎么做，你們自己決定。除非你們全寨人能保守秘密，否則，我也不能為了你們去坐牢，對吧？

……

衣那的話，已經說得很直接了。

村長環視了一周，現在誰敢下決定啊？

嘆了口氣，要不，先把頭俑找出來，說不定不在我們寨子呢！

對對……

大家都附和。

他們都希望頭俑不是寨子里的人。

但這個也就是自欺欺人。

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哪來的外人？

衣那也嘆了口氣，先這么辦吧。

……

他讓人把大巫師留下的法壇撤了，自己攤開一塊紅布，坐下來，把旅行包打開，拿出法器，擺起了自己的陣法。

他從人群里找了個看起來最像要死的那個，讓他脫了上衣，躺在地上。

然后，在空碗里燒了道符，倒水喝了。

緊閉雙眼，伸手去觸碰腋下那道符文。

手剛一摸到符文，那人哎呀大喊，疼得從躺著的姿勢，直接變成直立行走。

衣那的兩眼也猛地睜開。

就這一個觸摸，已經聽到了儺界那饑渴的呼喊，76……76……

“我的乖乖，這個儺神要76條人命。”

村長一聽這數，忙說：“不對啊，我們這有77個人。”

衣那愣住了，你們辦事那么馬虎的嗎？

大吼:“你們誰，腋下根本沒有那個圈圈的？”

有兩個人舉手，怯怯地說：“大師，其實我沒有。”

過來，我看看。

仔細一檢查，這兩人還真沒有。

“你們身上沒有儺神的印記，你們為什么要混在里面？”

“我，我感覺不舒服啊！”

“我去，你是真病了，去看大夫吧！滾——”

得嘞。

兩人被罵滾，卻一點也不生氣，簡直是喜出望外，屁滾尿流地爬出了這個病人圈。

然而，問題又來了。

77減去2人等于75，怎么還少一人？

難道，這個頭俑，真不是寨子里的人？

這個想法，既讓他們高興，又讓他們擔心。

不是寨子里的人，那么，他的犧牲，就不會讓自己太難過。

但要是不在這堆人群里，又到哪去尋找？

誤了時辰，大家一起死翹翹，那可不好玩。

衣那也沒料到這樣，狐疑地往外面的人掃去。

所有人都紛紛躲避他的目光。

好家伙，難道，這少了的一個人，還在外面？

衣那冷笑一聲，想躲過我的法眼？門都沒有！

他又擺了些看不懂的法器，拿起一張符，往上面噴了一口符水，念道：

“天佑眾生，獨不愛我。”

“早離塵世，何怨何怒。”

“疾——”

念的這詞，既不是和尚道士的，也不是巫師的，極具怨念，是儺神使者獨有的口訣。

疾——

那道符忽然騰空而起，在人群頭上旋轉。

“誰是頭俑，快指出來！”

那道符的查探范圍只有五百步，假如這人不在附近，這符就會落到地上。

此時，符紙在人群頭上已經飄了三圈，衣那泄了氣，難道這人真不是寨子里的人？

忽然，符紙在空中拐了個彎，直直地沖向人群，直接貼到了一個小孩的頭頂上。

鄧，宇，軒？

二嬸正抱著鄧宇軒，差點把人給扔了。

她伸手想去撕那道符，眾人忙呵斥：干什么？

二嬸的手停了，哇的一聲大哭，開什么國際玩笑，這小孩會是頭俑？

四歲的鄧宇軒，頂著個符紙，還覺得好玩。剛想笑，一看二嬸哭了，眉毛倒豎，沖著周圍的人喊：“誰欺負我嬸嬸了？”

祠堂外那些“病人”堆里，一個女人瘋了似地沖過來，一把抱起鄧宇軒，扯掉他頭上的符。

“我家軒軒才四歲，怎么可能碰到儺神的陷阱，簡直胡說八道。”

他父親急紅了眼，也沖了過來，怒道：

“誰敢動他試試！”

衣那嘆息著搖搖頭。

這情形，確實在意料之外。

孩子不是跟著大人的嗎？怎么會觸碰到儺神的陷阱的？

衣那遠遠地喊了句：“先別激動，你看看他腋下。”

女人崩潰了：“不用看，那不是……”

“哦，那是什么？”

像這么小的孩子，一般還不會獨自洗澡，肯定是母親幫著洗的，她肯定一早就看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父親也不想脫兒子的上衣，想把孩子抱走。

然而，幾個年輕人，已經把他架住。

孩子的上衣，也給脫掉了。

腋下，是一個紅色的符文。

其他人是黑色的，但他的是紅色的。

“我沒覺得這是個什么符，就以為是長了奇怪的痱子。”

……

衣那也覺得很無語，這個頭俑，居然是個孩子。

“如果要我救大家的，只能是，把儺界入口打開，把這個孩子……給推進去。”

孩子父母面如死灰，這還不如一刀把他剁了。

這么小的一個孩子，連逃跑都不會，進去那種地方，能活一分鐘？

衣那覺得自己心算是很硬的了，看到是個孩子，也猶豫了。

……

但村民們可沒有多猶豫，紛紛嚷開了。

“這是他的命，無可奈何。”

“你們夫妻倆自己都要死了，保得住誰？”

“你們還是再要一個吧。”

……

場面漸漸地控制不住了，不管村長，還是衣那，都壓不住大家的聲音。

人們在極度恐懼中，破壞力是最強的。

剛才沒有找出頭俑的時候，大家還顧念鄉情，生怕找出來的是自己身邊的人。

僅僅半個小時，卻因為一個小孩不肯犧牲而憤怒。

衣那沒辦法，只好推說，先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做決定。

晚上，衣那大師就安排在寨子里休息。

然而，整個晚上都睡不安穩。

鄧宇軒一家人，被村民守著，怕他們逃了。

一伙一伙的人，輪番勸說。

衣那看到這一幕，內心茫然了。

這些人，被儺神盯上，固然無辜，但那孩子只有四歲，在所有人里最小，其實最無辜。

他懵懂無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些人恨他，恨他一家人，是什么道理。

整個晚上，耳朵里傳來的，都是村民的刮噪，衣那心里很不是滋味。

……

第二天，鄧宇軒父母，紅著眼睛，把孩子獻出去了。

衣那嘆了口氣，很理解他們的心情，也很理解大家的做法。

他一手抱著這孩子，一手拖著羅盤，就在村后面的一個小山頂上，找到了儺界入口。

這地方人跡罕至，但也不是沒人來，也不知什么時候，儺界悄然降臨。

衣那擺好法器，做起了法，俄爾，地上赫然出現一個陰慘慘的門。

跟上來的人，無不駭然。

這，就是儺界入口？

……

接下來，衣那就該把鄧宇軒扔進那道門了。

做完這步，那就萬事大吉。

但是，衣那遲遲未動。

“難道還沒到吉時嗎？”

衣那回身看了看眾人，忽然長嘆一聲。

“罷了，罷了，我做不到。”

他用小孩的被帶，把鄧宇軒綁在自己胸前。

這是要做什么？大家都很驚訝。

“我做不到，我陪你走一遭吧！”

他看著小鄧宇軒說，慘然一笑。

村長忙問，你是要怎么做？

衣那把法杖拿在手里，轉身對大家說：“我帶他進去，假如運氣不錯，可以斬斷他與儺神的聯系。”

“你們派人輪流守在這里，如果七天內回不來，就給我們立一個空墳吧。”

說完，義無反顧進了儺界入口。

那一刻，懷抱小鄧宇軒，手拿法杖，他真像常山趙子龍。

……

六天后，他回來了，滿身血污，胳膊少了一條，倒在草叢里，被村民救了回去。

鄧宇軒安靜地睡在他懷里。

這幾天，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當時就已不大記得。十幾年以后，就更記不得了。

“這個孩子跟你們無緣，必須給我當兒子。”

衣那身子好了以后，對鄧宇軒的父母說。

“我都快四十了，還沒娶老婆，胳膊斷了一條，這輩子就不指望這個了。”

“這小子是我用命換來的，他必須給我當兒子！”

PS前四章主角已經悄悄出現，然而戲份很少，聰明的讀者應該已經猜到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