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一個殺人犯正在接受審訊，如果不是有血漬的話，她的衣著算得上得體，她面色平靜，像實現了畢生所求的將死之人一樣。

和其它審訊不同的是，這個犯人要求審訊過程全程直播，否則她無可奉告。直播標題也是她取的——看殺人犯。這標題很吸睛，所以這個直播間很快成了熱門第一。

彈幕：我去，真的假的，審訊能直播？不會又是想火想瘋了作秀的吧。

彈幕：這人是殺人犯？看起來好溫柔是怎么回事。

審訊開始，警察發問：“為什么殺人？”

犯人微微一笑反問：“為什么抓我？”

“你殺人了，有罪。”

“她也是，可你們不判罪，我只好自己給她量罪行刑了?！狈溉舜瓜卵劬Γ裆行┍瘋?。

“她殺了什么人？”

犯人挑了挑眉：“這故事有點長，你要保證不能打斷我。”

“可以，你說吧！”

彈幕：臥槽，講故事了，好激動。

犯人剛好看到這條彈幕，悲憫的笑了下說：“不用太激動，這也是你的故事。”

犯人的眼睛空洞起來，每個陷入回憶的人都是這種神色：“我有一個好朋友，他是特別軸的一個人。但他很善良，很真實。我們都生在農村，他家特別窮，高中時他不得不輟學去打工。他進了一個工廠，那時候我在讀大學，我跟他開玩笑說那個工廠可是跳下去過不少人的，兄弟你可要挺住?。∷貜偷剑旱鬲z不空，我不成佛。哈哈哈...他是個標準的文青，多愁善感，熱愛詩歌。他進了工廠后，我們就很少聯系了。三年后過年一起吃飯，他說他一天要在流水線上工作12個小時，白班夜班的來回倒，太累了，有點空都去睡覺了。他點了一根煙，嘆息了一聲說好久好久沒看書了?！?

犯人突然微微笑了：“他拿出一個本遞給我，眼睛亮了起來，說倒是寫了些詩，你這個大學生給看看?！狈溉送ｎD了一會，又鄭重的點了點頭，“那些詩寫得真的很好，像一塊一塊的石頭砸在我心上。我們很少聯系，但通過那些詩，我就知道了他在怎樣的生活里怎樣的煎熬著。我就勸他，我說不如你辭職去學個技術吧，或者在街上擺個小吃攤什么的。這種生活既然這么痛苦，何必把自己關在里面呢？”

彈幕：能不能來點刺激的，我聽困了。

“他說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我沒有其他選擇。只有在廠里掙得多一點，也算穩定。需要本錢和時間的，我爸的病等不了，我就等不了。要不然我輟學干嘛呢？在7月份我得知了他跳樓的消息。打工詩人，墜樓，年僅24歲?！?

她的眼睛突然轉向手機屏幕，嘆了一口氣問：“大家都愛吃瓜是吧？你們知道我抱著吃瓜的心態點開那個新聞卻發現主角是他的時候我什么心情嗎？腦袋空白了，不是悲傷，是空白，荒唐，不敢相信。我知道他有多美好，我覺得這么美好的人至少應該可以活著。后來我就跟他媽媽溝通了一下，想要把他的詩投給比較有影響力的文學期刊，如果他的詩喚起社會對于底層終生的關注，如果底層眾生能因為他的詩而幸福一些，那他的死就不只是死，而是犧牲。他媽媽反正也不懂，倒是同意了。但沒有一個有影響力的報刊同意發表?！?

“大家都說這是一個大眾發聲的時代，可是看似喧囂的網絡里，在發聲的仍然是少數人。要么是自身非常有能力的，要么是被那些有能力的挑選過的符合他們利益的，的少數人，其實只有他們在發聲。大眾發聲?！狈溉丝嘈α艘幌?，“謊言罷了。我是可以在社交平臺上說話啊，但是只要那些厲害的人不讓它被看到，我的發聲就是失敗的，不是嗎？”

“一年后，我終于籌夠了錢，自費出版了他的詩集。我拍了其中的幾首詩發在了朋友圈。有一個前同事就評論說‘既不堅強，也不靈活，中國青年要是都像這樣，那真是沒法活了。’我知道她家庭條件不錯，一線城市有車有房。”

“我就回復：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我倒覺得如果中國青年把別人的不幸全部歸因于自身能力問題的話，那他們離沒法活著也不遠了。”

“她回復：死亡當然比活著輕松，卻不能解決問題，既辜負了自己，也愧對父母，弱者的選擇?！?

“弱者，哼?！狈溉嗽俅卫湫α艘幌拢斑@句話再次刺痛了我，就好像她對真兇視而不見，反而朝我朋友的尸體上吐了口口水。我剛剛不是試圖點醒她來著，我們生來不同，我朋友只是比較倒霉而已。她不能站在半山腰責怪生來就在谷底的他怎么還不爬上來！”犯人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他負重爬了那么久還沒爬到她出生的高度，她就能嘲笑他，鄙視他？！她就能說他遭遇的一切都是他不努力不靈活？說白了，她就是在說他活該！”

犯人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手緊緊抓著椅子扶手。她緩了一會，繼續說：“我回復她：是什么造就了弱者呢？”

“想要的太多，自身能力又不夠，既沒有力量改變現狀又不向現實妥協。她是這么回復的?！?

“于是我就約她去吃飯了，吃飯前我就問她，她真的覺得那個詩人的死全都是他自己的錯嗎？她說是，她還想說些什么，但變成了慘叫，因為我的刀子已經割破了她的頸動脈。我看著她痛苦到扭曲的臉問：‘所以你的死也都怪你自己，對吧？’”

犯人的臉轉向手機：“你們說呢？按照她的邏輯，她死就是應該的啊。彼時彼刻，我有刀，她沒有——她是弱者；我有殺她的心，她卻沒有防備——她不夠聰明；我割了她的頸動脈，她卻沒有努力活下來——她不夠堅強。她具備了她邏輯里一切該死的特質，而我在她的邏輯里并不是兇手。不是嗎？”

直播間沒有彈幕滾動。

犯人嘆了一口氣：“想要的太多......他啊，只是想有飯吃的同時，又能有點時間和精力去看看書呢。能力不夠又不向現實妥協......他只是說服不了拋棄自己的一切情感和思想去做一個螺絲釘而已啊。她說他是弱者，我倒覺得他英勇就義了，可惜??！一代奴隸有一代奴隸的麻木，他們貫會討主子喜歡又自相殘殺的。講道理是叫不醒的，必須得來點刺激的，對吧？”

她對著屏幕詭異的一笑：“還記得直播標題嗎？我也在看你們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