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8章 義使士死 下

那日,夏奉見李廣對懷山之行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便再加阻攔,待他出門后。當下修書一封,讓徐容與盧朐二人連夜送往蜀郡,嚴加囑托務必親手交到史歆都尉本人手上。

接著,又遣單臣與夏萌前去籌辦糧草輜重,做好攻打懷縣、討伐郡府的后勤保障供應,然后就等李廣等一回來,立刻圍攻府城。

諸事安排已畢,又取出懷縣地圖,方揣摩片刻,就有人來報:“懷府縣尉李熊到,聲稱懷令已設好饗會,邀請夏堡主赴宴!”

“叫李熊進來!”

李熊進來見過夏奉,呈上一個簡牘,道:“此乃新任懷令趙熹手書,請夏堡主入城對飲,有事相商!”

夏奉接過來看完,道:“聽聞趙令剛抓了李莊主,現又約夏某前去懷府對飲,怕不是鴻門宴吧!”

李熊道:“臨來前,我也曾有此一問,趙令的回復令人信服。他說當年昆陽城下,王莽百萬雄獅,尚敢催馬陷陣戰之。如今面對夏家堡,若說卻用鴻門宴來誆騙堡主,只怕三歲幼兒,都不會相信吧?”

夏奉臉一紅。

李熊繼續道:“想必堡主還不了解趙令為人。他也是公忠亮直之人,初到懷縣就抓李子春入獄,而且已查得真憑實據!李家所供之事,有些涉及堡主,需當面對證。但趙令素聞堡主仁孝炳著、躬德履義,若貿然傳喚,顯失禮數,故宴請堡主,邊敘邊聊,澄清之后,即可回堡,這樣不傷和氣!”

夏奉心下釋然,道:“李家魚肉鄉里,為害族人,我夏某豈能與這等人同流合污。眼下往來,只是因為共扶善道教救濟世人而已,此事確應當與趙令當面辯個分明!”言罷,吩咐道:“準備車馬,前往縣城!”

一旁的傳鎮忙勸道:“堡主,不可。那趙熹雖剛下車,但行事出入意料,剛突襲李家,今又相邀堡主赴宴,萬一有詐,豈不耽誤大事!”

夏奉道:“以懷府如此微薄之力,趙熹竟敢親附李莊,抓捕李家祖孫,我正不解其所恃為何?今正好前往,一探虛實!以我夏家堡在此間之威勢,多帶些羽士,料也無妨!”

傳鎮還欲再勸,夏奉一擺手,道:“我意已決!不在時,你與我弟夏萌代掌一切事務!”說罷,起身步出大堂。

趙熹聞聽夏奉已到,親自出迎,見夏奉佩戴文劍,從士數十人,皆披羽衣,威風八面,卻是絲毫不以為意,命懷府兵與夏家武士都立于堂外,自己欲陪同夏奉單獨進舍。夏奉所帶,皆為隨他多年的貼身死士,豈肯離開主人左右片刻,見懷府兵上前遮攔阻入,當場抽出兵刃,怒目相對。

趙熹微微一笑,招手示意懷府兵暫且退下,任由夏奉帶領隨從魚貫而入。

夏奉跨步進舍,猛然間被眼前一幕驚得一愣。只見堂內已有四人,皆默然不語,三人端坐,另一人臥于榻上,每人面前都擺有漆案,上面酒肉都已備妥。端坐三人是維汜、李望和李霸,榻上臥躺之人則是老莊主李子春。

夏奉看到此景,向身側羽士擺擺手,命其退到堂外。

趙熹走到正座,示意夏奉入座后,方道:“人已到齊,可考案情!此番本府執法,樁樁秉公,件件有據,諸位有何疑慮或認為不妥之處,盡請言明!”

維汜道:“山人與世無爭,家傳醫術,治病救人,請問趙令,何罪之有?竟被強行帶到此間,視同罪人?”

“若果然如你所言,只是治病救人,趙某不僅不會拿你,反而自當昭示全縣,當眾嘉獎,以彰汝績!”趙熹冷笑道,“可惜,你等只是名為符水治病、扶危濟世,行的卻是轉相誑惑、畜養弟子、聚眾謀反之實!”

臥榻上的李子春原本心下郁悶、昏昏沉沉,聞聽此言,頓時驚起,道:“明府何出此言,謀反乃誅坐九族之罪,不可妄加!”

趙熹道:“維汜號南山大師,自稱神仙,可令人長生不死,借治病之機,熒惑百姓,欺誣細民,令其起學巫祝,鼓舞事神,以至男不耕作,女不蠶織;羸弱疾病之家,懷憂憤憤,易為恐懼,四處出走,去離正宅。崎嶇路側,被風寒所傷、被奸人所利用、被盜賊所殘害者,不盡其數。那些遭遇橫禍致死的,竟不知是被善道教妄言所欺誤,反而抱怨入教事神太晚,足見維汜等妖言罪害之深!”

維汜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請問明府,山人若此,又欲何為?”

“圣王以天下耳目為視聽,故能無不聞見。今善道教廣建義舍,支黨不可勝計,四面醞釀,八方蠢蠢。汝南關東,蓄勢待發;竊入京師,覘視朝政,鳥聲獸心,私共鳴呼,旨在一舉傾覆漢室。本府所說,可有虛言?”

維汜久經風雨,謀如泉涌,但眼前這位懷令趙熹,膽識實在過人,行事果決奇詭,對其早已萌生遭逢克星之感,心中不由忌憚。如今自己數年之潛心所為,萬萬未曾料到竟被這位下車只有短短數日的新任懷令,全部洞悉,了如指掌,不禁眾目睽睽之下瞠目結舌,僵坐當場!

趙熹又道:“本府來懷縣途中,但見義舍遍布,教徒熙攘。故上任后,即派人潛進李、夏二莊,加入善道教,以窺其貌。爾等所為,豈能欺瞞本令?”

李家祖孫聽得大驚失色,連忙辯解:“維汜所為,我等不知,絕無謀逆之心!”

趙熹道:“借度田之機,兼并人地,田畝連于方國;豪人貨殖,館舍遍布。不是編戶一伍之長,卻坐擁千室名邑之奴役。榮華勝過郡國王侯,勢力強于郡守府令;財賂皆為自營,犯法不受懲處;刺客死士,為你投命,心里唯李家之言是從,目中卻無漢家之法;無絲毫官職在身,卻竊君王之樂,此罪難道輕于謀逆乎?昔伊尹、霍光權以立功,如此論罪,若感寒心,尚可理解。足下小丑,何以至此?豈不聞賀者在門,吊者在廬?實在可悲可嘆啊!”

李家祖孫面色如土,癱軟如泥。

夏奉在旁始終冷眼旁觀,不動聲色,見狀插言道:“趙令邀夏某至此,名曰宴飲。適才所為,實是挾勢斷案,名不符實,公私不分,不怕有人謂趙令欺詐嗎?”

趙熹聞聽,笑道:“欺詐沒錯。但本令之欺詐,與他人不同。別人欺詐是為了行惡,而本令欺詐則是為了揚善!有何不可嗎?”

夏奉道:“縱然明府適才指責屬實,但在夏某看來,李家之罪,終屬末節旁枝,源頭根本實則在漢。自漢之初興,分王子弟,委之以士民之命,授之以殺生之權。于是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報蒸骨血,以快其情。各郡縣之豪右大姓,從而紛紛效仿。今趙令伸張正義,為民請命,夏某全力贊成!但須知澄其源者方得流清,混其本者則末愈濁,不可本末倒置啊!”

趙熹道:“大漢初興,詳鑒前朝失得,故破矩為圓,斫雕為樸,剔除苛政,法制寬松,海內歡欣,人懷寬德。及至其后,繁律雜令逐增,吹毛索疵之訴漸多,誹謗丑化之行無限,點點小事,動輒就判犯法,施加重刑!乃至王莽時期,舉國無廉士,合家無完行,造成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為敝彌深。誠如堡主所言!”

“然而,當今陛下起于布衣街巷,熟知民情凄苦,故中興以來,務用安靜,解王莽之繁密,還漢世之輕法。陛下本人身衣大練,色無重采,耳不聽鄭、衛之音,手不持珠玉之玩,宮房無私愛,左右無偏恩;賜給各封國的手書,皆一札十行,細書成文,勤約之風,行于上下;數引公卿郎將,列于禁坐;廣求民瘼,觀納風謠,方才得來今天內外匪懈,百姓寬息的大治局面!”

夏奉冷笑道:“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明府所言,貌似有理,卻皆為耳聽,難免虛空。而夏某之據,都為親眼目睹,皆可證實。就以汝南為例,州郡官府,各司其職時,皆據賄賂行事,罔顧事實,偏袒豪右權貴,盤剝貧困之民,甚至賣其首級以邀功領賞,致其父兄相代殘身,妻子相視分裂。民愁郁結,不得不群起以討還公道,而官府卻動輒興兵,誅罰其罪。窮之如彼,伐之如此,豈不痛哉!那吳漢曾屠城成都,手中鮮血尚未拭干,今竟又被光武二次派遣入蜀,難道非要把蜀郡生靈趕盡殺絕,方才意滿志躊乎?”

“有些事情,只怕堡主還不知吧?近日,那驃騎大將軍杜茂駐守邊防數年,與匈奴血拼不下百場,只因為部屬擾民,當即被陛下勒令免職押解回京,送交廷尉問罪。昔日,吳漢屠城后,也曾即刻遭到陛下懲戒!本府以為,今番遣他二次入蜀,皆因其熟悉蜀中虛實,那叛將史歆以前也曾在吳漢麾下效過力,知己知彼,旨在速決,以免戰火蔓延,禍深蜀中百姓!此外,也給吳漢立功贖罪、彌補其在蜀郡以往過失之機會!”

“屠城滅戶,罪無可赦,而光武對吳漢的懲處只是降爵削土,削減采邑人口,最重也就是降薪罰俸而已,如何能折抵其所犯下的慘絕人寰之行、洿穢淫昏之罪?如此忤逆天地行事,豈能長久?大樹將顛,絕非一根繩子所能維系!明府為何不另擇一平靜、安穩之處棲身呢?”

“君子憫同類而傷不遇!趙某在此請問夏堡主,自以為比公孫述、隗囂、王朗、更始之流如何?難道忘了龐萌、鄧奉等功臣背叛陛下以至身敗名裂的故事?汝南賢士眾多,君處此間,若能花點時間,一起研磨、揣測這些豪雄行事的異同,那么得失利害,即可一目了然,何至于陷入謀叛之困,無法擺脫行惡之名呢?又何以會同君子之道,完全背離呢?明鑒未遠,覆車如昨!閣下宜深思圣明之德,昭然覺悟!”

“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

“非也!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古今一揆,成敗同勢!”

“箭已在弦,夏某不得不發。弓上自有春秋,劍下方定成敗!”

趙熹抽出佩刀,道:“身為此地父母之官,吾欲縱汝為惡,則我亦為惡;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今若放你出門,則就是使你為惡。為與不為,刀下來見真章吧!”

“道不同者不相為謀,夏某實在不忍見趙令有不容于天下之危!”

“須知國泰方能民安!堡主欲掃一處不平,實則卻令天下更亂。王莽暴政,四海崩析,天地混濁,割據連年,混戰不斷,四夷乘虛并入,大漢子民呼號遮道,死者露尸不掩,生者奔亡失散!如今,大漢中興,陛下內懲貪官污吏,任賢為能,強壓不法豪強,以度田濟世強國;外御胡虜羌夷,派遣精銳,力戰殘暴匈奴,用漢軍之鮮血固國土,護子民!當下,外虜環伺,皆為我大漢世之勁敵,只有海內一統后,方能舉傾國之力,再次服之。今海內漸定、內戰將息,百姓歷經十數年兵亂饑荒、家破人亡后,總算看到清平之世來臨的希望,而你等卻又密筑蟻穴,欲再毀漢業千里之堤,以泄外虜洶涌之洪,任其滔滔倒灌入我華夏,涂炭九州生靈!還自以為識大體,救世人,卻不知,實則行的乃是親者痛、仇者快的蠢莽之舉!趙某今日斷不可令其狀重現!”說完,施過一禮,刀鋒向前,推刃而出。

聞聽趙熹這幾句話,夏奉登時渾身一震,如遭雷擊,口中喃喃重復道:

“國泰方能民安!”

“掃一處不平,令天下更亂?”

“外虜環伺!”

“毀漢業千里之堤,以泄外虜洶涌之洪!”

“親者痛,仇者快!”

慕然間,他頓覺醍醐灌頂,心澈澄明,長嘆道:“夏某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我之愚惑也!”

趙熹刀作劍使,本意是出于禮節,只待對方遮擋住,再還刺自己一劍后,方展開正式對決。

不料,那夏奉正神不守舍,眼見對方推刃而至,竟毫無反應,刀鋒瞬間透胸而過,飛紅飄落,口中猶自不斷自語:“親者痛,仇者快?”身體卻緩緩向后倒下,趙熹也是猝不及防,忙一步邁上前去用手托住他的軀體。

夏家堡隨來的羽士聽得舍內兵刃聲響,破門而入,見狀紛紛拔出佩劍,迅速圍住趙熹。夏奉忽然喉嚨間作響,似欲說話,有貼身羽士將頭側至其胸前,就聽得:“是非不明,我未必對,他未必錯!爾等告訴夏萌及我諸子,萬萬不可為我報仇!”話音剛落,氣絕身亡!

夏家羽士一齊收劍入鞘,默默站成一圈,把夏奉圍在中間,向其深施一禮,各自再次拔出佩劍,全部刎頸而亡!

趙熹喝止不及,見此一幕,唏噓不已,半晌方道:“大丈夫,當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壯哉,壯士!”吩咐厚葬夏奉及其隨從羽士!

接著朗聲宣道:

“維汜創建邪教,誑惑人心,名為救病濟世,實則聚眾謀反,傳令立即處斬!

李子春、李霸、李望奪人田產,草菅人命,押入死牢,聽候處置!

懷縣城內。

龍述帶著趙氏兄弟及莊丁、糧草輜重匆匆趕回懷府,聞聽夏奉之結局如此慷慨悲壯,各人均不僅潸然淚下!

龍述泣落沾襟,仰天嘆道:“戴乾履坤,卓爾奇偉!”

趙儼高聲道:“義使士死,懷此無忘!”

趙熹待他們三人情緒穩定下來后,方道:“眾寡懸殊,不得不出此下策,擒賊擒王,意在出奇兵,去其首,獲奇勝;群龍無首,敵必自亂。不過,敵雖遭重創,但余勢仍壯,李廣等人必循既定之策,攻擊懷府縣城,旦夕之間即至。而我懷縣,兵不過千,城門四個,龍莊主可守北門,趙氏兄弟東西各守一門,我親自鎮守正門!此外,數日前,我已派了一些新募府兵混入夏家堡和李家莊,監視其動態,關鍵時刻,亦可倚為內應。如今之計,唯有傾力固守,以待援軍!”

龍述道:“我與趙家兄弟此回龍家莊,也集結莊丁八百余人,并備有些許糧草輜重。一切悉聽明府安排!”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平定县| 胶南市| 内黄县| 台南市| 梁河县| 繁昌县| 城固县| 揭东县| 庄浪县| 常宁市| 香港 | 阿拉善盟| 九龙坡区| 沂水县| 青龙| 涟水县| 资阳市| 沧源| 甘南县| 黎城县| 信丰县| 阿尔山市| 泉州市| 湖南省| 龙州县| 乐昌市| 南川市| 应城市| 兴宁市| 新化县| 岳普湖县| 抚松县| 如皋市| 正镶白旗| 兴安盟| 平利县| 德安县| 灯塔市| 海门市| 盐山县| 盐边县|